顏士州
從我記事起,爺爺已是80出頭的高齡了,除耳聾外,別無他病。按說有兒女贍養,吃穿不愁,坐享其成亦算應該,但抱有“不當寄生蟲,活動有精神”思想的爺爺卻很少能閑下來。
每年開春,爺爺總是邊抽著紙卷的旱煙,邊一鎬一鎬地刨我家小菜園的地,打壟、撒菜籽,一整套的工序,做起來得心應手。
當蔬菜、水果成熟的時候,爺爺總是忙不迭地讓我們和左鄰右舍嘗個鮮,看到我們狼吞虎咽,他心滿意足地呵呵笑。
因為住在城里,所以小園子并不大,但總讓年少的我感到童話般的美好,受用不盡。尤其在夏天炙熱焦煩的正午,坐在房前的長凳上,滿眼的翠郁、斷續的蟬聲、清香的果味總能趕跑睡意,振奮精神。
這個時候的爺爺,不是叼著旱煙跟我并排坐著,看著自來水澆園子,就是上街遛達。他拄著拐棍,佝僂著背,在那破草帽遮蓋下的一雙混濁卻活潑的眼睛不停地眨動。他不緊不慢,一步一頓地從容前行,而回來時,手里定會拎些諸如餅干、糕餅、肉丸子之類吃的東西,這些都是為偏癱的奶奶買的。有時奶奶不想吃,沖他擺手,爺爺便扒開她的手,虎著臉,硬往奶奶嘴里塞,嘴里重復著:“嘗一小口,就一小口。”在爺爺強迫的盛情下,奶奶總是嗔怪地妥協。
奶奶是晚年中風的,吃喝拉撒睡,須時時有人服侍。父母白天上班,爺爺一臉不在乎:“你們忙你們的,我會照顧。”語氣中充滿著倔強的自信。一次,我剛回家,見奶奶坐在地上,爺爺雙肘合力使勁地將身體后仰,要把奶奶“抱”起。我趕忙上前助一臂之力,跟爺爺抱著腰架著胳膊,慢慢把奶奶拖拽到坐便上。我累得“呼哧”一聲就勢坐到了地上,爺爺卻悠閑地點了根煙,用手背抹了下嘴,瞅著我呵呵地笑了:“你奶年輕時就是個白胖子。”
聽說爺爺年輕的時候還正經見過一番大世面,他曾給省城一位有名的律師當過差。由于爺爺的聰明、厚道,深得無兒無女的律師夫婦喜愛,勸他留在南京做他們的干兒子,并起好了名字,叫“顏南”。但爺爺執意不允,說:“有親生父母等著孝敬,哪有再認的道理。”
爺爺回了家,放著大少爺不做,辛辛苦苦地干起了氈帽頭的買賣。雇了幾個伙計,點燈熬油,起早貪黑,苦點累點倒還不怕,那時“胡子”正鬧得猖獗,有好幾次險些仰八腳兒回來。
爺爺就是這樣一個平靜、知足的人,他熱情積極、樂觀淡泊的天性使他不需任何外界影響,就對生活本身充滿情趣,而且能把生活的艱辛嚼成一枚橄欖,心中細細品味著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