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配合“首屆全國雕塑藝術大展”,2017年9月5日,在中國美術館學術報告廳舉辦了“文明互鑒——雕塑藝術高端學術論壇”。此次論壇邀請了來自中國、德國、法國、白俄羅斯以及俄羅斯等五個國家相關領域的專家學者進行交流和討論。會議由中國美術館副館長張晴主持。
張晴副館長首先介紹與會專家并對該展覽項目從策劃到實施的過程做了總結。他說:“由五百九十余件雕塑作品構成的‘首屆全國雕塑藝術大展’將百年中國雕塑的脈絡進行了梳理和呈現。展覽主題為‘雕塑偉大時代’,以七個篇章組成,展現了主題性雕塑、寫意雕塑、多元化雕塑、肖像與人體雕塑、城市雕塑、民間雕塑,另有中國雕塑文獻陳列。展覽策劃期間,在吳為山館長帶領下,項目策展組將中國美術館室內外空間相結合,設計擺放了各個時期藝術家的雕塑代表作,并打造出中國美術館的雕塑園。此次學術論壇,希望各位專家以‘如何在雕塑藝術創作中融匯中國傳統文化并進行創新’‘中國美術館與館藏資源及收藏導向’‘通過國內外的展覽推進中國當代雕塑的發展’‘雕塑藝術在國際交流中的文化意義’等問題進行探討。”
隨后,中國美術館館長吳為山對應邀參加學術論壇的國內外相關領域的專家表示了誠摯的謝意,還特別介紹了來自德國、法國、白俄羅斯、俄羅斯的嘉賓。他說:“中國20世紀的雕塑是現代雕塑成就的重要體現,受法國、俄羅斯、德國以及歐洲其他國家雕塑和繪畫流派的影響。雕塑藝術的發展和中國美術館事業的發展固然離不開藝術家及其作品,但與此同時也要看到廣大理論家在理論研究以及理論與實際的互動當中,對于雕塑藝術事業的發展起到的巨大推動作用。所以,此次論壇是一個在思想層面、藝術高度、國與國不同文明之間互相交匯碰撞的學術論壇。今天,論壇中的四種語言(法語、俄語、德語、漢語),發出同一個聲音,那就是通過雕塑藝術來表述人類的文明。”
以下是各位與會嘉賓發言內容概要。

邵大箴
邵大箴(中央美術學院教授):這是中國美術館自開館以來舉辦的最大規模的雕塑展。中國的雕塑藝術有幾千年的發展史,擁有自己的民族文化傳統。現代中國雕塑和版畫是清末明初,特別是民國以后才開始發展的。它的起步不是從民族文化傳統中吸收營養,而是把西方古典雕塑藝術傳統引進到中國。所以,中國現代雕塑是在吸收外來經驗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中國大概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派雕塑家到國外學習雕塑藝術,出國學雕塑一方面使他們受到了刺激,另一方面也得到了啟發。外國的老師告訴他們,中國傳統雕塑那么好,除了學習我們以外,你們回國以后也要繼承你們優秀的傳統。所以回國以后,這些老一輩的雕塑家就開始關注中國的傳統雕塑,洞窟的雕塑、寺廟的雕塑、民間的雕塑。但當時中國處于戰爭的狀態,雕塑藝術并未得到發展。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雖然經濟很困難,各個院校都派雕塑觀摩團去有古代傳統雕塑的地方進行學習和研究以及討論。把外國寫實的雕塑經驗和中國傳統的雕塑藝術里面優秀的文化精神和技巧相結合起來,雕塑藝術雖然得到了一些發展,但并不充分。當時的很多雕塑家我都認識,像王臨乙、滑田友、劉開渠先生等老一輩的雕塑家,他們的雕塑就放在家里做,生活是非常艱難的,更不要說做城市雕塑、公共雕塑。所以雕塑在中國發展的初期是非常困難的。

熊秉明先生專門寫了兩本書談西方雕塑和中國佛教雕塑的優長和特點。熊先生說中國佛像所包含的藝術技巧和精神所體現出的藝術語言就是中國傳統藝術的寫意性與意向性,內在和外在形態相結合。我認為這在藝術語言上是中國所特有的,是超過其他國家和民族藝術的,但問題是如何轉化成現代語言。20世紀的雕塑藝術一方面是吸收外國雕塑的寫實技巧,一方面是吸收中國傳統藝術的藝術精神、文化精神、寫意精神,是一種意向性的表現主義語言。為此,老一輩的雕塑家們都進行了深入的研究,而且在現在看來都是值得我們驕傲的水平。像劉開渠先生領導創作的人民英雄紀念碑的雕塑,運用了西方雕塑的技巧,但是整體的格調、語言、氣派都是中國獨有的味道。我們要深入研究中國文化傳統,并以開闊的心態對待法國、德國、美國、俄羅斯等國的當代藝術,我們當代的雕塑藝術才會得到充分的發展。我看到此次雕塑大展后感覺到非常驕傲和自豪。這樣的雕塑展對提高我們自己的民族文化自信心起到很大的作用。
好的雕塑,不管是主題性的還是其他形式的雕塑,一定要按照藝術規律去做,一定要尊重藝術規律,要尊重藝術家的個性創造,否則我們的雕塑藝術還會走彎路。如何把傳統雕塑的經驗轉化成中國當代雕塑語言,這是雕塑家要探索的艱巨的課題。假如把這個探索的路子找到,把語言轉換好了,我們的雕塑藝術將會在世界上取得更大的成就。


沃爾特·斯麥林

孫振華
沃爾特·斯麥林(德國波恩文化藝術基金會主席):我在德國擔任一個當代藝術博物館的館長,同時也負責其公共空間內的雕塑藝術,公共空間里的雕塑作品展陳是我過去15年中一直從事的一項工作。我想從我的角度談一下對于公共空間藝術的感受,還有我們的反思。
我們將公共空間的雕塑作品劃為兩種,一種是“紀念碑式”,另一種是裝置藝術。在藝術史上將紀念碑式雕塑定義為“記憶文化的對象”,它是人類社會文化發展的見證。
德國波恩文化藝術基金會每年都會邀請世界著名的藝術家來到特里爾市進行雕塑創作,這項活動從2002年開始到今年已經是第15個年頭。藝術家在公共空間創作藝術作品,觀者能自由出入,這里可以看到雕塑家、雕塑作品與建筑、大自然、參觀者、批評家之間的關系和其所引發的討論。這里所展示的每件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在這里我們能看到馬庫斯·呂佩爾茨的雕塑作品、詹姆斯·特瑞爾的作品,以及2015年邀請到中國藝術家張洹創作的《我的廟宇》。每件作品的確定都要經過嚴肅認真的研究和討論,今年,我們還榮幸地邀請到了吳為山先生去那里創作“卡爾·馬克思”雕塑。
在現實中,我們不能夠忽視公共空間里雕塑所發揮的巨大的作用,藝術會對現實產生影響。需要探討的是,如何在公共空間里面借由這些藝術作品來達到更好的效果,能夠讓公眾去感知藝術作品,從而引發思索。
在當代,傳統的紀念碑式雕塑作品已慢慢被裝置藝術作品所取代。裝置藝術作品越來越受到大家的追捧,在公共的空間中已經不再是傳統的紀念碑式作品。能夠在公共空間里面展示的“紀念碑式”雕塑作品都是遭受過公眾置疑的,但最終還是被留了下來,而這正體現了它們的價值所在。
孫振華(深圳雕塑院院長):首先,我所理解的“現代雕塑”的概念是從晚清或是從辛亥革命開始發展起來的。它有別于中國古代的傳統雕刻藝術,是一種新的雕塑形態。中國由一個封建王朝轉向現代的民主國家,生發了自覺審美意識轉變,藝術與社會產生互鑒性的關系。有了雕塑的現代意識以后,雕塑成為一種自覺的文明創造。在這樣的一個框架下,我們才能對百年中國雕塑的現象和史實尋找到一種比較合理的解釋。我們要在“文明互鑒”的背景下看中國百年雕塑,這個展覽凸顯出百年雕塑和中國社會的關系。
其次,我認為中國雕塑有兩個傳統,一個是古代的傳統,另一個是現代的傳統。我所說的“現代的雕塑”是指從辛亥革命一直到“文革”結束或者改革開放之初這一時間段。不能片面認為辛亥革命以來的雕塑都是簡單學習西方雕塑技法后的無新意作品,其實他們有自己的創造,帶有很濃郁的中華民族氣息的雕塑風格。“首屆全國雕塑展”為我們呈現的是百年中國的雕塑脈絡以及中國雕塑的新傳統,這個新傳統恰好跟中國雕塑的老傳統是有聯系的。今天,我們在中國雕塑老傳統、新傳統的基礎上,如何創造出當代的作品,這是擺在每個雕塑家面前的任務。
再次,我要以“寫意雕塑”為例,談談中國雕塑傳統的深層性和開放性。中國雕塑的傳統是種開放性的傳統,而且這個傳統也會積極主動地去吸收外來文化,并不是關起門來的創造。“寫意雕塑”恰好說明了我們中國這個傳統的深層性和開放性。
我曾經對“寫意雕塑”做了簡單的梳理,例如滑田友先生到法國學雕塑,他是在看了羅丹雕塑以后,覺得在羅丹的雕塑藝術里看到了中國的“六法”,而這恰好是一種融通。他是在學習西方的時候,同時深刻理解到了東方。在其創造的《長跪問故夫》《轟炸》等作品中都可以看出與傳統的密切關聯。再例如熊秉明先生,他起初是學哲學的,到了法國以后轉學雕塑。他也很喜歡羅丹雕塑,于是不斷琢磨,后來創作出很多具有寫意性的雕塑作品。熊秉明先生為什么能和吳為山館長一見如故?兩個人一起創作《孺子牛》的雕塑,這就很說明問題,他學習雕塑就是在法國學的,對法國文化非常了解,同時也對中國的雕塑傳統和書法有非常深入的研究,在這些方面,他在跟吳為山交往過程中找到了知音和共同的興趣點,然后他們才聯合創作的。
吳為山館長提出了“寫意雕塑”的概念,這也是我們談到中國傳統向當代轉化的時候一個非常重要的創意。我并不認為寫意雕塑是中國特有的,世界雕塑史上也有一些類似寫意雕塑的作品,比如賈科梅蒂的雕塑等等。但是能夠把“寫意”的概念提出來,給予一種命名,我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們過去的一些命名,比如“寫實”或者“抽象”,都是很西方化的命名,現在結合中國傳統理念和理論語言,提出“寫意雕塑”的概念。我們的命名也不是固步自封的、很狹隘民族主義的,它也是具有普世價值的,甚至可以用來描述國外藝術家的作品。我覺得藝術是世界的,并不是對立割裂的,其實藝術家之間也是相通的。不管什么樣子,我們都可以找到一些相通點,但是能不能通過理論自覺把它轉化為一種方式命名,通過命名又是對我們中國傳統的發揚光大。包括像對“寫意雕塑”的命名,盡管這幾年在雕塑界引發了熱議,但我覺得對它的研究還遠遠不夠。

迪埃·貝奈姆

牛克誠
迪埃·貝奈姆(法蘭西學院通訊院士):法國是誕生羅丹的國度,也是誕生杜尚的國度。現在,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雕塑藝術的新時代。當今教學中,令我感到非常遺憾的是把裝置和雕塑兩者混雜在一起。因為雕塑完全不是裝置,而且有些創作裝置藝術的藝術家們其實并不了解雕塑這一行業。我對裝置藝術并沒有任何敵意,這一領域也有一些非常杰出的藝術家,但是,我認為裝置藝術并不是一種雕塑藝術。
關于公共空間中的藝術雕塑,20世紀90年代末法國出臺了法律政策,規定一定比例的公共空間建造的預算都要用在藝術品上面。因此,一些學校和公共空間中展放了很多藝術品和雕塑,成為公眾了解雕塑藝術的源泉。
在當今世界,有一種聲音宣稱“雕塑已死”,但在法蘭西藝術院還是有一些藝術家非常活躍,那里有“皮爾·卡丹雕塑大獎”。也有一些學習雕塑藝術的年輕人,希望通過學習回歸到傳統的雕塑藝術上來,用幾千年流傳下來的傳統雕刻手段進行藝術創作。我相信,這些年輕人通過學習傳統技法,也可以找到屬于自己的藝術語言。
牛克誠(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所長):中國雕塑的歷史非常悠久,如果從原始時期的陶器時代算起,有幾千年的歷史,種類也非常豐富。這就為我們提供了諸多可以被今天再闡釋、再利用的傳統資源。
20世紀,隨著滑田友、劉開渠等留洋藝術家把西方寫實古典雕塑技藝帶到中國以來,西方技法就成為院校學習雕塑的一個基本范式。反而,對于中國傳統雕塑的再發現與創作,并沒有充分展開。
中國古代傳統雕塑的創造者以工匠為主,沒有在理論方面著書立說。這些留下來的中國古代雕塑作為一種經驗,等待我們對它進行脈絡的梳理和理論的提升。如吳為山總結的“中國古代雕塑八大風格”,是較早對于傳統雕塑做出的理論上的梳理和建構,從原始雕塑一直梳理到宋代雕塑。用我們今天的學術視角來看,為觀照中國古代雕塑做了一項很好的理論開拓性工作。通過這樣的梳理,我們會認識到中國古代雕塑的核心理念是什么。就我個人來看,中國古代雕塑的意向性就是它的一個核心的精神,無論它呈現出何種語言面貌,其實都由這個核生發出來。這種意向性不是一種對于對象的描述或是視覺經驗直接的描摹,而是在創作主體對于客觀對象的現實感受之后,進入到自我主觀的再營造,形成一種心象的表達。這樣的雕塑以西方古典雕塑造型角度來判斷,比例就不是那么準確,解剖也不是那么科學,在質感的表現上也不是那么充分,但是我們看中國古代雕塑,它就是特別本質的對物象的展現。
這種意向的表現源于中國古代思想的獨特性,它是一種直觀的、感性的、模糊性的思維。同時也源于中國古代的觀察方式,它不是以一個定點的、固定的視點對于對象的靜態的觀察,而是一種動態的、多視角的,甚至是在流動性的時間里觀察之后而形成的主觀再認識。
中國古代雕塑主要體現出兩種藝術形態,一種具有裝飾性,一種具有寫意性。前者以古代青銅器為代表,后者以霍去病墓為代表。前者體現了當代雕塑中的精致樣式,這種樣式講究的是變形、夸張或者幾何式的建構,講究對稱均衡,是一種具有秩序感的打磨,打磨出雕塑的形象。后一種體現的是吳為山館長提出的“寫意雕塑”,主要有幾個方面:一是它在形神之間,以形傳神,不是對物象的逼真表現,而是對物象精神面貌最直接的、最本質的揭示。二是這種寫意雕塑在對對象表現的同時,也注重對于形式、語言、審美等獨特性的關注與表現。從中能夠看到中國畫和書法的表現方式,具有一種形式美。這種寫意雕塑在形象和形式之外,呈現出一種意境。
雕塑是空間的藝術,由空間的實體帶動起來的是空間的氛圍。在寫意雕塑面前,你會感受到精神性的彌漫超越了實體本身。我們能夠從當代雕塑家對于古典雕塑意向性的再闡釋中看到它背后是中國古代哲學的支撐,而這正是對于傳統資源的再利用。
弗拉基米爾·普羅科普佐夫(白俄羅斯國家美術館館長):白俄羅斯的雕塑家通常以傳統的雕塑方法進行創作,過去的歷史是他們創作的源泉。例如白俄羅斯著名的雕塑家謝爾蓋·謝立哈諾夫,他的作品曾在中國美術館展出過。1956年至1957年,謝爾蓋·謝立哈諾夫先生來中國訪問,他與中國藝術家會面,而且從中國藝術中得到靈感,在他后來的作品中也體現出了中國元素。他創作的這些作品多年以后回到中國展覽,得到了熱烈反響。
隨著時代的發展,當代的白俄羅斯雕塑也會出現一些現代元素。有的中國雕塑家,他們的作品都很現代,同時也能體現出中國的元素。今年,我們會在白俄羅斯的明斯克展出中國美術館的館藏作品,相信這些作品也會對白俄羅斯的藝術家們起到推動的作用。藝術的創作源自于民族特性,而各國藝術家之間的對話與交流,可以促進他們對世界的認識,從而也會加深他們對本國文化的理解。感謝中國美術館發起的“文明互鑒——雕塑藝術高端學術論壇”,這樣的交流越多,世界就會越美好。

弗拉基米爾·普羅科普佐夫
張曉凌(中國國家畫院副院長):20世紀有名的雕塑基本上都和重要的歷史人物相關聯,那時的雕塑家用“偉人雕塑”來表達20世紀中國社會的精神訴求,這是歷史賦予的時代特點。
中國雕塑的現代性是革命、變革和審美復合的現代性。我們在回應社會變革需求的同時,中國雕塑家利用了西方的寫實傳統和中國的寫意傳統,建構了屬于中國現代性的雕塑體系和中國雕塑的美學體系。
中國的傳統文化和西方的寫實主義兩者之間一直在進行一種傳承和博弈,其實,我們沒有純粹的西方寫實主義。

張曉凌
1949年以后,經歷了“全盤蘇化運動”和“全盤西化運動”的過程,我們反思和探索中國的雕塑之路到底應該怎么走。這時,吳為山提出的“寫意雕塑”應運而生。我認為這種“寫意雕塑論”是建立在中國傳統文論和畫論基礎之上的,形成了一套獨特的美學思想。“寫意雕塑論”或者“意向雕塑論”可以理解為20世紀以來中國雕塑現代性邏輯的一個延伸,也是當下的一種文化自覺。這不僅豐富了中國當代雕塑的格局和風格,而且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思路,以及中國當代雕塑發展的路徑。吳為山是中國雕塑的國際推廣者,他不僅推廣自己的雕塑,也推廣中國當代藝術家的雕塑。我認為他的“寫意雕塑論”在某種意義上具有普世性價值,不僅僅適用于中國雕塑,同時也適用于世界雕塑。以繪畫為例,美國的抽象表現主義學習的是中國書法,從這個角度來看我覺得寫意和寫實一樣,是中國觀察社會、觀察自然的一種方法,它不是一種簡單的繪畫,而是一種宇宙觀。如果作為宇宙觀它就具有普世性的價值,也成為我們今后的理論準則和理論高度。
亞歷山大·謝多夫(俄羅斯東方民族藝術博物館館長):俄羅斯東方民族藝術博物館現在有15萬件的藏品,都來自于東方的一百多個國家,我們經常舉辦俄羅斯和世界知名藝術家的專題展。
我們的館藏是按照國家地理分布來設立的不同館進行展示的,包括中、韓、日以及東南亞各國,印度、伊朗、中亞等一些國家,高加索、外高加索、俄羅斯、西伯利亞和俄羅斯極北部等地區。我們館收藏的雕塑主要是古代的作品,現代的雕塑作品不太多。

亞歷山大·謝多夫
中國周代以及漢唐時期的陪葬雕塑、18世紀到20世紀的陶瓷雕像、佛教雕像以及木雕、骨雕、金屬雕刻作品在我們那里都有收藏。
莫斯科市中心古建筑旁的每一尊雕塑作品都有可能是國家文物,但我們的藏品卻只適合在室內展示,放在外面會跟其原有的風格或與周圍的環境不協調。
早在卡琳娜時期,中國藝術風格就在俄羅斯藝術當中產生了很大影響。在莫斯科和彼得堡的名門望族甚至會將自家客廳裝飾成中國樣式。對中國藝術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也影響了俄羅斯20世紀初先鋒派藝術家的作品,在彼得堡的俄羅斯博物館和莫斯科的特列恰科夫畫廊里的畫作當中都可以看到中國藝術的風格和元素。
我本人是搞考古出身的,知道中國雕塑有幾千年的歷史。中國的非具體人像雕塑也有很古老的歷史,比如說一些中國古代的奇石,在園林里有很多的體現。通過中國“首屆全國雕塑藝術大展”讓我們有幸看到了當代中國雕塑的面貌,也通過“文明互鑒——雕塑藝術高端學術論壇”看到了兵馬俑以及其他朝代的雕塑作品,有些作品是能夠看到抽象和寫意風格的。這個展覽讓我們看到,當代中國雕塑繼承了中國幾千年來的雕塑歷史,這些雕塑家們一方面借鑒了世界雕塑新的手法,一方面也延續了中國古代的傳統。在我看到吳為山先生的作品之后尤為震驚,他的大部分雕塑作品體現出中國畫的特色,這毫無疑問是一種創新,也是很成功的創新。我愿意關注中國雕塑家們的雕塑作品,祝大展圓滿成功。
尚輝(《美術》雜志主編):這個展覽的意義對于學術界而言,可以啟發我們審視和梳理20世紀雕塑發展的歷史,從這種梳理中我們可以做很多的課題研究。也有很多的問題是需要我們來解答的,比如說,在這樣一個有關20世紀雕塑歷史的陳列中,裝置作品應該放在一個什么樣的位置?有關20世紀中國雕塑的現代性應該如何定義?我們引進學習西方的雕塑,如何進行本土化?我覺得這個展覽,至少在這三個方面通過它的作品、策展、展陳,做出了很好的回應。
首先,我非常贊成來自法蘭西學院的迪埃·貝奈姆先生的發言,他認為裝置藝術有當代藝術發展的理由,也是很好的,但是裝置和雕塑不是一個概念。今天的展覽凸顯了以雕塑為主體的概念,“文明互鑒”首先要體現出中國藝術家對雕塑本體和對雕塑概念的一種理解,而不是套用西方的現當代藝術的發展歷程,迎合其觀念。

其次,中國雕塑的“現代性”究竟是什么?這種“現代性”是我們所有做藝術史學研究和批評的人必然要面對和思考的。我更喜歡用“現代精神”來概括我們引進西方寫實雕塑在中國的發展。中國的現代精神(現代性)是和中國社會的現代精神(現代性)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中國傳統的雕塑主要是墓葬雕塑和寫實雕塑,很少表現人的價值和人的存在,所以我覺得在中國的雕塑里體現的現代精神首先是對個人的關懷和對個人存在價值的肯定。
中國雕塑有關現代性的表現,當然是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的屈辱、抗爭、獻身所表現出來的。這些雕塑描寫的大多都是中華民族在這一百多年中遭受到的外侵,實際上描寫的是一種民族悲劇,從中喚醒我們的抗爭和每個人的覺醒。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這是我們現代精神中所不可缺少的。
這些具有“現代精神”的雕塑作品具有很強烈的公共性,它的產生、發展與中國所處的環境、境況息息相關,而這種公共性是我們中國古代原有的雕塑所不具備的。這個展覽用了大量的篇幅來呈現20世紀以來,中國的雕塑家引進學習寫實雕塑對這個民族和對國家、對精神的一種塑造,為這個民族的靈魂進行了一種塑造。我覺得這是它對中國現代精神的一個重要表現。所以,西方的學者不要來質疑中國的雕塑家為什么還這么熱衷于寫實雕塑,因為只有通過寫實雕塑才能夠做出有關這個民族從被欺凌、奴役到覺醒、抗爭的過程。
眾所周知,中國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通過李金發、滑田友、劉開渠等藝術家從法國引進了西方的寫實雕塑技巧乃至一些觀念,而在當時,西方已經開始了以畢加索為首的現代雕塑的發展。80年代以來,受到了西方的現代主義和當代藝術的影響,有很多雕塑家進行了現代語言的學習、研究和變革,有時甚至會過多的偏重于受西方影響,模仿西方現當代藝術的發展。
如今,我們提出的“寫意雕塑”在表現手法上和西方表現主義的雕塑有類似之處,但并不完全一樣。這一點,在“首屆全國雕塑展”的“文心逸寫”篇章中,我們能夠對中國雕塑的自主性發展有一種全新的認識。“文心”是一種文化情懷、既有藝術家和人文學者對人的發展命運的共同的關懷,審美的關懷,同時它對藝術家文化品格的要求也是非常多的,而且在藝術語言的格調上也是有要求的,和西方表現主義那種特別張揚的特點是不同的。這是中國人有關寫意和表現的一個重要的區別,就是以文心來關照整個表現的方式,同樣也通過這樣一種方式給予觀者更加雋永的閱讀感。在“文心逸寫”展廳中,我們首先看到的是老莊的對話,用非常寫意的雕塑語言,把老莊放在展覽的開篇,實際上就是告訴觀眾我們中國文化、中國藝術的靈魂,它的起源是在這個地方。以吳為山先生為代表的一批當代雕塑藝術家為“寫意雕塑”做出了很大的努力。既有外在的手感和刀痕塑造而成的雕塑寫意語言,又有塑造對象的神態、形象和塑造對象的方法,乃至象征寓意的一種意向。我想這種意向或者寫意不僅僅局限在他表現在外在的形式語言上,而是他的一種內核。如何通過一個形象來隱喻,來表達一個藝術家的內心世界,來表現內心世界和外部世界以及和這個社會的關系,這是寫意文化的精髓,而不僅僅是停留在一種表面語言上。

丁寧
丁寧(北京大學教授):我的發言題目是《非凡的雕塑》。中國秦代創造出兵馬俑,雕塑已經不是單個雕塑的概念,而是一個雕塑群,而且從目前考古的發掘情況來看只是冰山一角。因為隨著考古的進一步發展,也許中國美術史,包括世界的雕塑史都是要改寫的。因為它不僅僅引起了國外學者發問,這里面蘊藏著很多文化的密碼,包括真人大小的體積及其發飾、手勢。尤為值得關注的是這些雕塑實際上是有色彩的,由于考古發掘出來之后,在氧化的情況下,很多雕塑的顏色都掉了。不過在最近幾年,特別用了德國技術,保護了顏色。顏色的重現,也引起了國際學術界對兵馬俑進一步研究的興趣。綠臉兵馬俑與埃及死亡之神的綠臉是不是有文化上的一種巧合或是彼此間有影響?實際上,這也是我們剛剛發掘這么一點點的兵馬俑所引起的學術興趣。也有學者認為在色彩的運用上古希臘的雕塑跟兵馬俑有異曲同工之妙,甚至進一步推測是不是兩者之間有著相互的關系。我覺得這種研究最后是否會有結果,研究成果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大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引發出的問題或許可以幫助我們來思考中國的雕塑在世界雕塑的語境里具有怎樣的貢獻。如果說沒有任何的影響,反而更能印證中國早期雕塑高峰的出現是前無先例,后無來者的。
很多雕塑有意想不到的文化魅力。比如2010年中國上海舉行的世博會中那件來自丹麥哥本哈根的《美人魚》雕塑,這件標志性雕塑的到來引起了中國觀眾極大的興趣,它非常直接地讓大家知道這就是丹麥館。同時,在丹麥有一個互動電視把現場送到其所在的位置,但是有的時候網絡可能會出現問題,導致網頁無法顯示。所以,當這個雕塑再回到丹麥的時候,丹麥人是不太愿意讓它再出國的,據說如果再出國的話,要舉行全民公決。從這個意義上也可以讓我們看到雕塑是一種了不起的藝術形式,跟人們的生活幾乎沒有完全分割的可能。
我曾去過奧帕提亞,當我在賓館遠眺時,發現在海上出現一個少女和鴿子的雕塑,令我非常感動。因為我感受到這個地方的人們依然對美好的東西、對和平充滿了渴望,就是用這樣的一個景觀上的公共雕塑來凸顯他們心中的愿望,而這個愿望以雕塑的形式來呈現是最恰當不過的。
我在奧地利看到的另一個雕塑也讓我有所感觸,那就是“二戰”結束之后建的解放紀念碑。紀念碑上雕塑的蘇聯紅軍戰士的鋼盔、旗桿和盾牌,每年都會重新涂上金色,保護得非常好,到現在依然有人獻鮮花。這時候,雕塑已經不是這個城市美化的點綴,而是在一定的意義上見證了人們對歷史的回顧,那是一種直視歷史的勇氣,依然會讓我們肅然起敬。
在德國柏林,同樣有一座蘇聯紅軍在1940年建的解放紀念碑。我記得烏克蘭事件爆發之后,西方國家對俄羅斯進行制裁,當時有人向總理默克爾建議,要把這個紀念碑毀掉,默克爾作為一名政治家沒有同意。這個紀念碑是德國人對第二次世界大戰歷史的自覺反省。這個紀念碑的樹立見證了德國人民的內心世界,作為非常重要的標志物,這樣的雕塑會告訴我們雕塑在文化意義上的特殊貢獻。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德國的柏林保留了威廉大帝紀念教堂,是戰爭廢墟的紀念,東德和西德合并的時候用非常抽象的語言表現東德和西德重新統一,但似乎很多的東西又像雕塑里面所展示的那樣需要擺脫。既是一種結合,又是一種擺脫,又是矛盾的,是走向未來的現實。這個雕塑表達了一個歷史的節點,任何的藝術語言表達這樣的歷史節點都是非常困難的,而雕塑的概括性、雕塑的語言、雕塑的體量恰恰能夠做到這一點。
佇立在英國倫敦特拉法爾加廣場的獨臂英雄紀念碑,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從今天的視角來看這座紀念碑,它不僅僅是紀念一個民族的英雄,而且是英國作為一個民族國家存亡的標志。所以這也不是一般的藝術所能表達的凝重的意義。因此在歷史上,雕塑留下的痕跡是彌足珍貴的。
雕塑在文化軟實力輸出方面有著極其重要的貢獻。著名的《自由女神像》已經成為美國的象征,而在法國的塞納河中的小島,也有一個《自由女神像》,她是法國在送給美國《自由女神像》時留下的小稿。我在最近的報道中才得知這件雕塑最初是要送給埃及的,當時用的模特其實是一個穆斯林的婦女。這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法國人以穆斯林女性的形象做成雕塑放在了美國紐約,從而也印證了法國藝術對外輸出時候的一種內在的力量。
雕塑作為公共藝術,與我們的生活融為一體,它不僅能夠讓你身處其中,又會無意識地引起你的注意,這正是它有別于其他藝術所要表達的效果。
張敢(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副院長):本次論壇的主題叫“文明互鑒”,我們倡導文明之間、藝術之間相互的吸收、借鑒以及對話。在互鑒的過程當中,我們不僅要區別于在表面上看到的,更要探索在藝術語言上、審美追求上的相通。相通性的挖掘使藝術成為相互交流的平臺。

張敢
在雕塑語言的發展方面,最重要的是在突出個性的同時打破東西方雕塑之間的藩籬。藝術家成長的國度將成為表達其藝術特點的背景,中國藝術家既能夠欣賞中國傳統的藝術,同時又能夠熟識西方藝術,這可能是西方藝術家所不具備的。隨著中國的強大和自身文化的發展,西方藝術家會更加理解中國藝術。
事實上,東西方藝術的交流從很早就開始了。比如文藝復興時期,西方藝術家對于中國的長卷有所借鑒,18世紀洛可可藝術對于中國藝術的借鑒,19世紀西方藝術家對于日本浮世繪的借鑒,20世紀西方藝術家對中國書法的借鑒。所以,我們的雕塑創作借鑒西方的語言也是無可厚非的。最重要的核心問題是我們對西方雕塑語言的借鑒,以及用西方的雕塑語言去表現什么,如何塑造出表現具有中國文化傳統精神的內容。
早在中國的秦代就創作出了非常輝煌的兵馬俑雕塑作品,從云岡、龍門等石窟造像藝術中更能夠對中國的雕塑藝術有所深刻理解,中國古代的雕塑家們的確達到了極高的水平。20世紀以來,中國的雕塑教學一直是以西方體系為主的,近些年才剛剛意識到我們這些傳統藝術的價值。所以,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雕塑教學里面,如何把中國傳統的雕塑語言轉化到當代的藝術創作中去則成為一個研究方向,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值得探討的問題。
真正理解了藝術的融通性,東方藝術的理解和互鑒就不是一句空話,而是實實在在可以進行的一件事情。今天中國雕塑的探索面臨很多的問題,可能西方雕塑也曾經面對過這樣的問題,比如深受材料的局限。如果大家看西方現代雕塑史會發現西方現代雕塑語言的探索明顯滯后于西方繪畫的探索,因為它受材料的限制。雕塑家不像畫家,畫家在自己的畫室里就可以完成他對形式語言的探索,這可能是雕塑家要面臨的困難。一般來說,西方雕塑的委托來自于公共委托,這就需要大量的財力物力才能支撐起這個雕塑家的探索。當代的中國雕塑家面臨同樣的問題,搞雕塑不僅需要昂貴的材料費來支撐,還需要很大的空間來存放作品,雕塑的發展,離不開國家對于雕塑家的大力支持和扶持。
中國雕塑家還面臨著對雕塑語言本身的理解和探索的問題。例如這次美術館展出的寫實雕塑,對藝術語言的把握上跟西方寫實雕塑還是有差距的。在這一方面的相互借鑒,還是需要繼續學習的。在寫意雕塑方面,東西方的寫意雕塑也都是存在的,并不是東方獨有的,西方的很多作品,包括羅丹的很多雕塑,那種雕塑小稿也是寫意的,也不是純粹的寫實的再現。所以我覺得從這個意義上講,對于雕塑語言本身的理解和探索同樣是中國藝術家需要進行摸索和不斷實踐的。
在西方現代雕塑史上,很多畫家對雕塑的影響很大。例如德加、畢加索、馬蒂斯等藝術家對雕塑語言的探索超過同時代雕塑家。因為他是畫家,在研究形式語言的問題上就沒有那么多的束縛,反而會對雕塑語言的探索產生很大的推動作用。這個觀點在西方美術史上是大家都認可的。
在當代中國,對寫實雕塑的探究和研究仍然是有必要的。就像我們仍然在研究寫實性繪畫,為什么?因為在中國文化的發展過程中,這部分對于中國文化的繼承、發展、傳播都是必不可少的。從這個意義上講,無論是具象的,還是抽象的藝術語言,中國藝術家還是需要進一步去探索的,它對中國當代雕塑的發展具有極大的現實意義。
在當代雕塑創作中,新材料的出現和運用能對其產生新的雕塑效果、新的雕塑語言、新的雕塑情境。新科技會對現代雕塑的創作產生重要影響,因此,也應該成為雕塑家探索的一部分內容。目前,一些藝術家把機械的原理運用到雕塑創作里面,產生動態雕塑,也有一些藝術家處理小稿的時候用到3D打印技術。這無疑會拓展雕塑的語言。在這個過程中,中國現代雕塑的發展可能會拓寬大家的視野,而不僅僅局限在雕塑的傳統語言的本身。我想這次的雕塑大展會給我們引出很多的思考,并不是一種對過去的簡單梳理,可能更多地引出的是我們對未來雕塑發展空間的一個開闊的視野。

高天民
高天民(中國國家畫院美術研究院執行院長):通過“首屆全國雕塑展”的展陳設計,我們能感受到美術館將20世紀的中國雕塑進行了一次集中的展示和梳理,這對于中國現代雕塑史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這個展覽向史論界提出一個問題,如何出一本比較完整的、具有深度的關于20世紀中國雕塑史的書。這是下一步我們需要做的事情。
從20世紀20年代中國藝術家出國留學到20年代末開始在國內建立雕塑系,到今天還不到100年的時間。在這不到100年的時間里,中國雕塑史可以分成兩大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從20世紀20年代到80年代末,我把它稱為“中國現代雕塑的寫實藝術的時代”。在這個階段,中國雕塑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第一,從西方引進了寫實的藝術方式,建立了中國的現代創作雕塑領域。第二,現代雕塑教育的創立。第三,雕塑與中國現實社會的結合,并在這種結合中逐步發展壯大起來。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階段,因為它開創了中國現代雕塑的歷史。
第二個階段是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至今,即“寫意雕塑”的階段。可以說,這個階段是在吳為山的引領下開創的。90年代初,吳為山算得上雕塑界的前衛藝術家,因為他走在了時代的前面。而在當時,“寫意雕塑”從雕塑界到理論界沒有一點概念。但是到今天,我們可以看到,寫意雕塑不僅已經被學術界、被雕塑界所接受,而且走出了一番自己的面貌。包括一些以前從事寫實創作的雕塑家,也開始接受并且進入了寫意雕塑的領域。“寫意雕塑”的概念和作品已經在全世界得到了推廣和認可。
從中國雕塑發展的角度來說,“寫意雕塑”的提出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第一,它是一個歷史的轉折。從寫實雕塑到寫意雕塑,是兩個不同階段的轉變。這個轉變是一個劃時代的轉變,從以前向西方學習的“拿來主義”的雕塑,開始向“中國雕塑”的概念轉變。這就涉及到第二點,它意味著中國的雕塑創作開始向中國文化回歸,是對中國文化精神的一種顯現。表明了中國雕塑開始走出模仿,進入了一個自我創作和自我價值認同的階段,它是一種文化自信的體現。
中國寫意背后的支撐,是一種文化的支撐,既是方法論,更是世界觀。所以它更多的是東方文化、中國文化,是一種東方的智慧、東方世界觀的體現。
假如說中國現代雕塑前60年是向西方學習的話,那么從90年代開始到今天,東方的文化也要向世界提供我們的可能性、我們對世界的看法,向世界提供中國人觀察世界、認識世界和表達世界的角度和理念。它對于今后世界雕塑、世界藝術的發展可能會給予一個新的啟發。在這個意義上,更體現了我們今天研討會的主題——“文明互鑒”。

吳洪亮
吳洪亮(北京畫院副院長): 從體量來說,雕塑是一個很重的藝術門類。從展覽布置的空間邏輯來說,我今天特別注意到了到了展陳設計中的弧線和紗幔的隔斷,這是一種考慮到觀眾進入展廳狀態的溫馨設計。因為每一個展廳如果都是主題和分量沉重的銅雕、石雕,我覺得大家看著看著就會累了。所以,“重”和“輕”是我今天感受到的最明確的感覺。
從一層圓廳的紀念碑浮雕到五層的民間泥塑藝術,此次展覽關注到了所有跟雕塑造型有關系的各個系統。相信觀眾看完這個展覽都會對中國雕塑有一個更新的認識,有重的,有輕的,有引發我們沉思的,也有讓我們輕松愉悅的。像這樣一個張弛有度的展覽,應該會留在雕塑展覽的藝術史里。
圓廳展示的是“人民英雄紀念碑”。紀念碑的奠基日期是1949年9月30號,毛主席帶著團隊去讀了碑文,第二天就是開國大典了。這組雕塑凝聚了我們國家關于20世紀以來太多的事,“述說”得非常成功,它想表達的民主、自由、團結、平等、獨立都體現了出來。這個展覽代表了國家美術館對雕塑的認識和今天我們對雕塑的態度。
在今天,當我們可以把“寫意雕塑”這個觀念延伸到對整個國家和城市文化態度的表述的時候,它就是一種可以去代表文化精神的理念。
邵曉峰(中國美術館研究與策劃部負責人):作為中國美術館人,我從中國美術館近三年來的雕塑作品收藏,以及中國雕塑的發展角度進行探討。分四個方面進行闡釋。
第一,中國美術館館藏的雕塑資源與中國美術館的關系。我館館藏的雕塑多達幾千件,其種類、材料、題材、風格的多樣性,為這次展覽從中遴選出近三百件作品帶來了巨大的幫助和挑戰。特別是自2014年吳為山就任館長以來,推動了大量的收藏計劃。近三年的時間,收藏了六百余件雕塑作品。

邵曉峰
第二,近三年中國美術館收藏雕塑的導向和中國雕塑的發展。館內收藏的六百多件雕塑作品當中,一方面體現在聚集了國內著名雕塑家的大量作品,這些作品集他們一生的精華,可以說把畢生的心血都捐給了中國美術館。通過這些作品也可以看到我們中國美術館為收藏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與此同時,將這些優秀雕塑家的作品入藏國家館,載入歷史,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另一方面,我們還收藏了一些外國的作品。不僅如此,有很多小稿和中間的創作稿也納入了我們的收藏范圍,這對于收藏來說就像是打開了另一扇窗。
第三,中國美術館近年在國內外展覽中的雕塑情況。中國美術館一直在打造一個品牌,名為“中國寫意”。無論是“中國寫意”“中國美術館邀請展”,還是“來自中國美術館的藝術”等展覽,都會遴選出具有中國寫意特色的雕塑作品。
第四,中國美術館對于中國雕塑事業的推動。從“首屆雕塑藝術大展”的宏觀把控乃至細節中可以看出其所呈現的特色。比如說,在圓廳的背后專門花了很多心思陳列了我們所收集到的關于《上海畫報》《北洋畫刊》以及相關的民國雕塑著述的影印,以及我們所能夠收集到的1949年以來關于雕塑的大量書籍、相關雜志的匯集多達近四百本。這些都和中國美術館多年的積累密切相關。比如說,我們花了很多的心思對人民英雄紀念碑浮雕進行了影像投射,進行了3D高新技術的展現和復制,這為觀眾了解這段歷史帶來了巨大的幫助。機緣巧合的是,正是由于這次展覽因緣的聚合,使我們能夠得到三十余件來自西藏的雕塑作品《農奴憤》的人物頭像,填補了中國雕塑現代史的一個空缺。在此之前,很多書籍雜志上都說這些作品已經被銷毀了,但是由于策劃了這樣的一個展覽,中國美術館和西藏文化廳經過多方面的協調與合作,使我們得到了機會,因此就一定意義上來講是上天所賜予的,賜予了這個展覽一個巨大的亮點。中國美術館在推進中國雕塑藝術發展的過程中發揮了重大的作用,也源自中國美術館吳為山館長的積極推動。正因為他在雕塑界、文化界、學術界上的影響力,才能夠得到各界支持,正因為這種個人魅力,打開了今天的局面。
張晴(中國美術館副館長):本次高端論壇主題是“文明互鑒”。各位專家各抒己見,闡述得非常深入,并且有許多獨到的看法和意見。特別是對中國百年雕塑的歷史和理論的研究有了新的發現,歸納起來有以下幾點。
第一,各位專家通過本次展覽再一次追溯了百年中國雕塑發展的歷程。邵大箴先生概述了百年以來雕塑的發展歷程,一方面,老一代留洋的學子吸收了西洋雕塑的技法、語言,另一方面在于我們堅持了學術的傳統,結合起來,形成了中國今天當代雕塑語言。

張晴
第二,孫振華先生也提到了中國雕塑有兩種傳統,一種是中國古代的,一種是從辛亥革命到“文革”時期。他還提到了中國的現代性,恰恰是與民族的、國家的興起的特殊性和現實的要求結合在一起的。這也是理論上看到的“現代性”的問題。
第三,尚輝、高天民、吳洪亮、邵曉峰等先生從多個角度闡述了吳為山先生在很多年前就提出的“寫意雕塑”的概念。很多雕塑家都受到吳為山先生的影響,形成了“寫意雕塑”的風尚。何為“寫意雕塑”?專家們從各個角度進行了探討,提出了“寫意雕塑”是以文心寫意和以情傳神的當代寫照,是古代藝術在當今雕塑探索當中的學術延伸,是中國文化的自覺。特別是在提出“文化自信”和“弘揚中華優秀文化”的時代當中,吳為山先生具有重要的貢獻,把“寫意雕塑”提到了和我們的“文化自信”同一個高度,具有現實意義和文化價值。
第四,四位外國的學者和丁寧教授通過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民族、自己的館藏和自己的研究作為出發點,舉了許多生動的案例進行理論闡述。以雕塑為中心,從多個角度詮釋出當今世界的“文明互鑒”的理念。
第五,通過今天舉行的“首屆雕塑藝術大展”高端學術論壇,以及各位專家非常有價值的發言,讓我們美術館的同仁,特別是美術館相關專業的策劃人員、業務人員,重返展廳,再來看籌備了一年的展覽的時候,一定會有新的思考和歷史性的發言。對于我們來講,這是一種收獲,也是理論研究與策劃實踐互鑒與互為的作用。在吳為山館長的率領下,我們要團結國內和國外的專家,對百年的中國雕塑再進行研究,不忘初心,重新出發,共同來“雕塑”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

吳為山
吳為山(中國美術館館長):今天,學界專家們的各抒己見、討論互動,讓這個論壇在縱橫交錯、相互激蕩的思想交匯中產生了碰撞的火花,對于我們來說是一次很好的學習機會。
我們在梳理和總結雕塑百年歷史的過程當中,面對每一件有歷史感作品的時候都會很感動,感動于那些老一輩藝術家在那么艱苦的環境之下的創作情懷。中國改革開放以后,給了雕塑家做城市雕塑的機會,雕塑藝術才有了走向了市場的可能。如今經濟好了,整個國家發展了,藝術家們生活條件也改善了,但是我們的情感是不是真正投入、體現到了藝術上面?我們生活的空間變大了,境界反而縮小了,往往有的作品形式大于內容。
令我感佩的是我們的老一輩藝術家們親自鑿木頭、鑄銅,用自己的心血在做作品,這些老藝術家很多都已經過世了。布展時,當我跟我的同仁們在一起搬雕塑的時候,幸福得很。為什么幸福?因為我們能夠零距離觸摸到那些具有歷史感的雕塑作品。
這次展覽,所有的雕塑作品都是經過專家們共同遴選的,我們抱著對歷史負責、對藝術家負責的態度,無愧于時代的重任,秉承國家美術館的立場,讓世界通過中國美術館的展覽來了解我們。
我還要特別感謝白俄羅斯國家美術館館長對中國美術館事業的支持,因為他們將館藏作品轉捐給中國美術館,這就是一種“文明互鑒”的力量,是人類交流過程中生成的溫暖。我們也會把這種熱能轉化成動能,這種動能就是要我們好好地干,腳踏實地,在雕塑藝術當中體現中國精神,體現我們的友誼,體現我們大愛的精神。
展出的五百九十余件雕塑見證了中國五千年的文明,中國雕塑藝術在今天的創新是對傳統的升華,它們預示著未來的理想,以及對未來審美的導向。我要代表所有的中國美術館人感謝大家,還要感謝歷屆中國美術館人為收藏這些好的作品所做出的努力。中國美術館在不斷地收藏作品的過程中積累了豐厚的資料供我們研究,我們要無愧于這個展覽對于這個時代、對于歷史以及未來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