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怡文
不知是否有人記得,在皮膚上劃過一道傷口的疼痛,是痕淺疼深。就像爺爺留給我的痕跡,極淺,可想起時總覺得疼入心扉。
爸媽忙,上小學的路上常常是爺爺騎著老式自行車,車后載著我,慢慢悠悠地沿著江邊前行。到了學校,爺爺總是把我拉到面前,理理我的衣領,然后用拇指在我的額頭描出一個“王”字,帶著繭的指腹摩擦著皮膚,糙糙的好像真的在我頭上留下了痕跡,卻讓人莫名的心安。描完字,爺爺含笑看著我說:“我們的小老虎上學一定會很認真,對不對?”我摸摸其實不存在的痕跡重重地點了頭,心里像是吃了心儀已久的牛奶糖。
那天陽光和暖,舒服得讓人不想起來,一睜眼,才驚覺快遲到了。匆匆忙忙吃完飯,一路上我心急如焚,直催爺爺快點。老式的自行車騎得“咯吱咯吱”響,似乎在抗議將它騎得飛快。突然,拐角冒出來一輛電動車,直沖我們而來,我愣在車上,不知如何反應,爺爺卻一把丟開把手,自行車歪倒的同時回身抱住我向旁邊倒去,慌亂中聽到爺爺一聲悶哼,還未反應過來,那輛電動車已撞上自行車頭,將自行車撞翻在地。下一秒,電動車揚長而去。
驚魂未定的我趴在爺爺胸前,良久才回過神,趕緊站起來想扶起爺爺,卻發覺腿上不斷有液體滲出,低頭一看,腿在跳車時被鐵片劃了一道大口子,張牙舞爪地盤在腿上,看起來十分恐怖。爺爺也看到了那道傷口,急忙從口袋里拿出手帕小心地擦拭我腿上的污物,然后輕輕地包扎起來,不由分說地背起我向醫院跑去。我那時聽到的那聲悶哼似乎從頭到尾都沒存在過,因為爺爺的步伐依舊有力,他說,不礙事的。
可不礙事的哪里是他?我腿上的傷口很快復原,一點點地結疤,再脫落,不出一個月,只有極淺的印子。爺爺摸著那印子笑著說:“我家丫頭恢復得真好,還是個健康的小老虎?!蔽覅s笑不出來,那時的爺爺已經虛弱得只能靠在床上,那天的內傷使他漸漸虛弱,沒幾天,各種疾病出現在他的診療單上。醫生說:“讓老人多享福吧,沒幾天了。”我執拗地不相信,腿上的痕跡好得那么快,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輕易地沒了?我拉住爺爺的手,央求他不要走。爺爺笑了,抬手用拇指在我額頭描著字:“我還要陪我的小老虎呢,爺爺不走。”熟悉的粗糙感傳來,留下極淺的痕跡,我抬眼看著爺爺,爺爺眼中清清楚楚地映著“安”。
經年流轉,爺爺終究走了,只留了一個“安”字。我知道,爺爺不放心我,他要我平平安安。我也知道,上學前的“王”字和最后的“安”字已經在我心上劃下了極重的痕跡,那是爺爺用愛一筆一劃刻上去的,愛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