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VS外交部 中國翻譯兩大豪門

峰嶺

中國的翻譯界，就是一方江湖。

江湖先驅，應溯及大翻譯家嚴復一代。“放眼看世界之人”雖然傳奇遠去，但江湖上，至今仍流傳著“信、達、雅”的三字絕學，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

百年激蕩，時過境遷，如今譯名江湖上高手如云，更有派系林立。在驅逐外虜后，江湖上兩大豪門逐漸成型，成為外文入華的鎮(zhèn)門神、把關將。

兩大豪門各有特點，他們的業(yè)務切磋，也成為中國當代翻譯水平不斷提升的佐證。

正名：新華社

豪門模板：少林

地位屬性：中央欽定

絕學：翻譯標準化

少林崛起于亂世，曾受唐太宗封賞欽定，其武學系統(tǒng)性和歷史厚度非一般門派能及，由此奠定天下第一大派地位。

上世紀50年代初，國內(nèi)的譯名也處于無序狀態(tài)。同一個名字新華社、人民日報、外交部、地圖出版社、中聯(lián)部、軍委機關等諸家竟然能翻出10多個名字，混亂波及新聞、教育、科研多個領域。

為了社會發(fā)展，統(tǒng)一翻譯標準可謂時不我待。考慮到新華社作為國家通訊社，接觸各界新說法、新名詞幾率更高，周恩來總理做出明確要求：“譯名要統(tǒng)一，歸口于新華社。”

在高層指示下，新華社、外交部、軍委機關、教育部、中聯(lián)部等10多個部門舉行會議。新華社派出國際部李慎之、外文翻譯部段昭麟兩位高手前輩赴會。會議決定，由新華社立出標準化工具書，作為統(tǒng)一標準，中國翻譯界由此開始了“標準化”進程。

新華社為此特地立閣募人，名取“譯名室”，成為新華社譯名工作的核心部門。“譯審”這一職稱序列也同“記者”“編輯”等，一同保留在新華社的技術資質評定通道里。

如今，新華社資料卡片房間的柜子中有幾百個卡片格，里面密密麻麻堆集著幾十萬張對譯卡片。這些卡片皆經(jīng)過數(shù)輩經(jīng)驗豐富、長期專職從事中英文寫作的老記者老編輯反復核實確認。

過去，只要多有幾個人前去查詢譯名，辦公室就轉不開身。如今技術的發(fā)展讓這些寶貴的卡片已然成為“文物”，但它們的存在著實讓人感受到譯名工作的艱巨復雜。

在各類外文的中文漢字譯名規(guī)則上，新華社譯名室研究出一整套規(guī)范而細致的拼寫與漢字對應系統(tǒng)。如今熟知的克格勃、歐佩克、葉利欽、赫魯曉夫等譯名，均出自此系統(tǒng)。

時至今日，當有中文稿件發(fā)回，新華社后方編輯必須對稿件中出現(xiàn)的所有外國人名、地名、頭銜進行排查校對，甚至于倒查。當然，有多媒體數(shù)據(jù)庫的幫助，這一工作同老前輩比起來并不算沉重。

新華社的翻譯工作與時俱進，發(fā)展出“名從主人、既定不咎、音義兼顧、譯音循本、音系對應”等大的原則，成為中國翻譯界的業(yè)務財富和依仗，標準化可謂是其翻譯地位的立身之本。

正名：外交部

豪門模板：武當

地位屬性：中央部委

絕學：人才高階化

武當雖然崛起比少林晚，但依仗出色的人才儲備和截然不同的門派理念，終獨成大家體系并日益受人尊重。

外交部翻譯室被譽為“中國翻譯的國家隊”。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從翻譯隊、到翻譯處、再到翻譯室，培養(yǎng)出一大批優(yōu)秀的人才。

外交部翻譯室的一位工作人員這樣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們有被譽為‘中國紅墻第一翻譯的冀朝鑄，擔任過等國家領導人的翻譯；緊接著馬雪松、姜江屢屢隨同國家領導人出訪；隨后出現(xiàn)了中國翻譯界的‘三劍客張建敏、朱彤、許暉；如今有雷寧、戴慶利、周宇、費勝潮……”

外交部的翻譯具有厚重的積淀，很多領導都曾是高翻出身。據(jù)說一場外事活動翻譯完，說了大半天中國話的領導，會把剛才擔任翻譯的小干部叫一邊去，指出Ta剛剛翻譯的不足之處。

年輕人成長需要過程，也少不了“傳幫帶”。在外交部翻譯能力的核心部門——翻譯室，年輕人比例也占80%以上。而外交部對翻譯人才選擇之嚴、要求之高、培養(yǎng)之重，在業(yè)界恐怕無出其右者。

翻譯室的前輩高翻，天天陪學員做大量的聽力、口譯和筆譯練習。外交部還會約請一些專家來授課，同時全面觀察學員的外語基本功、翻譯潛質、領悟力、言語表達 、聲音形態(tài)、刻苦精神、承受高強度工作壓力的身體和心理素質、組織紀律性等等……

在充足的責任心、嚴謹?shù)臉I(yè)務謹慎和高強度的要求下，外交部的翻譯水平不斷提升，而他們當中佼佼者，隨著中國走入世界舞臺中央，也獲得了更高的曝光率，成為年輕學子心目中的偶像。

武林糾紛

正是由于這一批批人才苦練內(nèi)功，加上中國外交的不斷奮進，外交部在外事翻譯上的話語權也不斷上升，由此成為能與新華社進行翻譯業(yè)務切磋的另一豪門。

兩大豪門背景敘述已畢，該進入精彩的較量環(huán)節(jié)。豪門對撕不僅在于熱鬧，更在于專業(yè)。

案例1：緬甸總統(tǒng)怎么叫

摩擦系數(shù)：5 / 5

勝方：新華社

2016年，緬甸經(jīng)歷全世界矚目的權力交替，昂山素季重返政壇。新總統(tǒng)與前總統(tǒng)吳登盛完成權力交接。

緬甸總統(tǒng)大選結果公布當天，各路媒體都統(tǒng)一按照新華社，稱緬甸新任總統(tǒng)為吳廷覺。但中國駐緬甸大使館網(wǎng)站3月16日刊登題為《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向緬甸當選總統(tǒng)吳丁覺致電祝賀》，17日下午，中國外交部新聞司稱，“吳”是尊稱，外交部翻譯成“丁覺”。

一時間大伙都懵了，到底是“廷”覺還是“丁”覺？周邊鄰邦元首，茲事體大，不可不察。

當時，路透社、法新社等西方門派，他們對吳廷覺名字的翻譯是Htin Kyaw。但按照緬甸本地語發(fā)音，新總統(tǒng)的名字不發(fā)“丁”音。

在這次有爭議翻譯上，新華社一位資深記者曾表示，應從大方向上把握六條原則：

第一，以當?shù)卣Z發(fā)音為準，而英文拼寫和發(fā)音作為參考；第二，尊重當?shù)匚幕瘋鹘y(tǒng)和稱謂習慣；第三，對于老地名老名人按照約定俗成辦為好；第四，必須考慮中文詞義褒貶，避免選用生僻中文字；第五，不亂用簡稱；第六，涉及各國少數(shù)民族的名字翻譯，既要考慮該國官方語言的習慣，也要照顧到少數(shù)民族的稱謂習慣。

3月底，經(jīng)過多方確認，以新華社的“吳廷覺”為終定名，不再更改。

案例2：英拉還是英祿？

摩擦系數(shù)：4 / 5

勝方：外交部

2011年，泰國時任總理 Yingluck 名字翻譯也一度成為焦點。

Yingluck 過去一直譯成英祿，按照泰國語的標準譯音表，luck中 lu 發(fā)‘祿音，按照泰國語的慣例，元音后面的子音 ck 作為最后一個音節(jié)不發(fā)音，所以新華社一直將 Yingluck 就譯為‘英祿。

外交部向新華社傳文書，說泰國民眾都將luck發(fā)音為“拉”。新華社當時考慮到她還未當選正職，改后影響也不大，于是就更為“英拉”。

案例3：政府長官還是首席執(zhí)政官？

摩擦系數(shù)：3 / 5

勝方：外交部

2014年，阿富汗總統(tǒng)選舉臨近末尾，競選雙方激斗僵持不下，美國國務卿克里飛赴調停，商定一方為總統(tǒng)，另一方新獲頭銜Chief Excutive，位同總理待后扶正。

英文不難寫，但中文犯難。新華社在翻譯此官職時，向前方記者打電話了解原委就花費一個多小時。新華社總社顧及中國堅持的“阿人治阿”原則，并參考香港特首的翻譯，初定名為“政府長官”，以顯示其作為政府首腦、區(qū)別于總理、從屬于國家元首的三重屬性。

數(shù)天后，外交部刊其名為“首席執(zhí)政官”（CEO）。從英文原文來說并無大偏差。考慮阿富汗彈丸之國和此職務的非憲法屬性，新華社在同外交部商議后，延續(xù)使用這一譯名。

案例4：外來戶的挑戰(zhàn)

摩擦指數(shù)：0 / 5

勝利方：中國標準

美國候選總統(tǒng)特朗普的名字如何翻譯也曾惹起一番爭議。但這一次挑戰(zhàn)者既非外交部，也非新華社，而是地地道道的外來戶——美國駐華使館。

此番已經(jīng)不是美國使館第一次挑戰(zhàn)在華譯名。此前，美國使館曾要求將“白宮”回譯為“白屋”，以及現(xiàn)任總統(tǒng)“奧巴馬”改為“歐巴馬”。

此時縈繞在兩大豪門心間的，應該是2003年，柬埔寨國多方遣使到外交部，要求將國相洪森改名為“云升”的往事。外交部為此書會新華社，專遞“請新華社理解首相用心”的文書。

熟料改名后引起海外諸島多個國家的一片混亂，紛紛來函質詢柬埔寨國是否出了第二位國相。翌年，新華社和外交部聯(lián)手，將洪森的中文名字改了回來。

故此，面對美國壯士的奇特要求，兩大豪門立定心志，攜手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名從主人”，奧巴馬生于非洲肯尼亞，帶一點原住民口音的奧字更貼近鄉(xiāng)音，就不要那么“歐”化了；

“既定不咎”，白宮都叫了那么久，突然叫白屋竟然有些不習慣，還是別改了；

至于特朗普，要不要按照美國白宮的意見改為“川普”，經(jīng)過語音考證，兩大豪門還是繼續(xù)用既定名。如果美國大使館這么想貼近中國網(wǎng)友的戲謔，其實特朗普還有個名字叫“唐·床破”。

在目前沒人理的情況下，美國官方的中文網(wǎng)也是繼續(xù)用著孤僻的名詞自娛自樂。

總之就是一句話，如今外文要進中國，我們自家已有切磋，我們自己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