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住家里

云川縱

沐之洲夫妻有了第二個孩子后，因為精力有限，再加上周圍的朋友一直在說寄宿制學校有助于培養(yǎng)孩子獨立，夫妻倆一合計，給剛上初一的沐航辦了寄宿手續(xù)。

一開始，沐航很懂事地學著洗衣服，那時夫妻倆還挺欣慰，覺得兒子長大了。但是，開學不到一周，沐航就悶悶不樂地跟母親楊瑜打電話，說不想住校了，想回家來住。

當時，楊瑜正在坐月子，沐之洲一個人忙里忙外正是容易火大的時候，一聽這話，頓時就不高興了：“沐航，你都12歲了，能不能懂點事？再說，你妹妹半夜三更動不動就哭，你在家怎么休息？”沐航委屈地說：“可是宿舍里也很吵啊！都11點了，他們還在閑聊，我都快困死了。”

沐之洲教訓兒子：“那是學校，你得試著跟別人交流。有問題就協(xié)商，協(xié)商不成就告訴老師，還用我教？”說完，沐之洲就掛了電話。

楊瑜不忍心地說：“反正周末了，把兒子接回來吧？在學校吃不好睡不好……”話還沒說完，就被沐之洲打斷了：“別寵著他，我小時候天天5點就起床了。這小子，就是欠鍛煉！”

“可你也得循序漸進！”楊瑜急了，掀開被子就要去接兒子，沐之洲按住她，只好開車接人去了。

回家的路上，沐航顯得興致極高，沐之洲陰著臉提醒他：“你媽媽坐月子呢，我還得照顧你妹妹，誰給你單獨開小灶？”沐航一滯，小聲抗議：“可是我都吃了一周學校的食堂了。”

沐之洲從錢包里掏出了幾張票子遞給他：“自己去飯店，想吃什么自己點。”沐航接過票子，眨眨眼：“那你和媽媽呢？”

沐之洲十分欣慰一向吃獨食的兒子知道關心爸媽了：“月子中心給你媽送的營養(yǎng)餐，她吃不完，我得幫著吃。”沐航郁悶地嘟囔：“我怎么感覺我被拋棄了？吃飯都不帶我。”

沐航在家里呆了兩天，就被沐之洲不由分說地送回了學校。

轉眼學校月考結束，沐航被叫了家長。沐之洲面對兒子滿是紅叉的試卷，真是又氣又羞。他簡直不敢相信，以全校第十的成績考進來的兒子，居然在第一個月就下降到年級二百名開外去了！班主任對沐之洲很不滿：“沐航這孩子聽話倒是聽話，但是白天總是瞌睡，心思根本沒用在學習上。”

沐之洲臉上發(fā)燙得厲害，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剛出辦公室，他就將試卷拍到沐航臉上：“你在學校，我管不著你，撒歡了吧？上課睡覺，你可真行！晚上又打游戲了？”

沐航死死咬住嘴唇，哽咽著央求：“爸爸，你帶我回家好不好？宿舍一點兒都不好。”

沐之洲本想好好教訓他一頓，但看他這樣，心又軟了：“咱家離學校那么遠，你跟妹妹的休息時間又不統(tǒng)一。乖，你是個男孩子，別動不動就退縮。”

教室后門影影綽綽有幾個孩子冒頭，沐航本想說什么，看見他們后，又將話吞回了肚子。

臨走前，沐之洲嚇唬兒子：“重點學校收費有多高，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成績再下降，你就給我滾回家門口的普通學校！”

然而，兒子聽到這話，眼睛突然一亮：“那我就能住家里了？”沐之洲狠狠瞪了他一眼，走了。

期中考試之前，沐之洲專門將兒子接回家，打算給他補補。

“怎么瘦了那么多？”楊瑜心疼得不行，魚湯排骨大蝦輪番上，看著平時吃相極好的兒子幾乎是用跟人搶食的姿態(tài)吃飯，頓時不高興了，“沐之洲，你不是說生活費夠嗎？兒子怎么還饞成這樣？”

沐之洲眉頭一皺，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他悄悄去拿兒子的手機，點開手游，果然發(fā)現(xiàn)了接連幾十筆的裝備贈送記錄。沐之洲一直都知道兒子喜歡玩游戲，但因為沒有影響學習，也就沒阻止。然而，這次兒子的放縱卻給了他一個當頭棒喝。他陰著臉出來，將手機拍在桌上：“解釋一下。”

沐航手一抖，說不出話來，只是反復強調他想回來住。

沐之洲失望地看著兒子，不顧兒子的哭鬧，執(zhí)意扣下他的手機，當晚就將他送回了學校。想想不放心，沐之洲又從車里取了兩條煙，拜托宿管幫忙照顧下兒子。

那幾十條贈送信息顯示，主要是針對三個固定賬號。沐之洲猜測，兒子八成是被人騙了。他以詐騙未成年人為理由，向游戲管理員舉報了那三個賬號，令他意外的是，對方也是未成年人！難道是談戀愛了？那就能講得通了。如此一想，沐之洲更心塞了。

楊瑜本打算聽丈夫的，給兒子“斷奶”，可第二天就接到了宿管的電話，要她最好來一趟。楊瑜帶了飯菜，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學校，推開寢室門，一股臭味就撲面而來，沖擊得她一陣干嘔。周末大家都出去了，只有沐航正在邊哭邊吃泡面。他聽見動靜，看見楊瑜，喊了聲“媽媽”，眼淚落得更兇。

楊瑜心酸，擺好飯菜，沐航卻哭得厲害，問他怎么了也不說。

楊瑜在床邊坐下，覺得褥子底下有點不平，掀開整床褥子，卻哭笑不得地發(fā)現(xiàn)那竟全是沒洗的臟衣服！沐航臉色通紅：“水涼，爸爸又不讓我?guī)K衣服回家……”

楊瑜無奈地嘆了口氣，打算帶回家?guī)蛢鹤酉础Ｈ欢环褡樱拐业搅艘幌渑菝妫铊づ耍骸澳惆职纸o你的錢呢？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怎么能老吃泡面？”

門口不知何時探出一只刺猬頭，背對著楊瑜沖沐航齜牙咧嘴。沐航身子一抖，死死閉上了嘴。

楊瑜將泡面全翻了出來，打算等會兒一起帶走，順便讓丈夫給兒子送箱牛奶過來。不想，她拉泡面的時候動作過大，隨著一聲脆響，紅花油的味道瞬間擴散了整間寢室。

楊瑜一怔，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她一把抓住兒子，將長袖擼了上去，皮膚上并沒有多少傷痕，但是一碰，沐航就疼得直哼哼。

楊瑜驚呆了，忽然似有所覺，猛一回頭，那個在門口頻頻出現(xiàn)的刺猬頭來不及收回拳頭，立馬撒腿就跑。“怎么回事？是不是他欺負你了？”她厲聲問沐航。

沐航忍不住哭了起來，以豁出去的心態(tài)將事情說了出來。原來，這事還得怪沐之洲的“指導”。

一個寢室八個人，卻有兩個孩子是靠著關系進來的，自然不是一心一意要學習。別人學習，他們聊天;別人睡覺，他們玩手游。

沐航牢記爸爸的指導，先跟兩人商量，兩人嘴上說好，實際上還是該干啥干啥。于是，沐航祭出了爸爸的第二個指導——報告老師。

兩個孩子理所當然被批評了，也不樂意了，合伙將沐航揍了一頓。

誰知，倆熊孩子居然知道先拿小事刺激沐航反復找老師告狀。待老師對沐航失去耐心后，兩人蒙上被子將他又偷偷揍了一頓。

沐航又哭哭啼啼去找老師了，但是老師早就對這愛告狀的孩子頭疼了。一看他說得嚴重，胳膊上卻沒什么傷痕，立即給沐航打了個小題大做的標簽。最后，倆孩子被口頭批評了，沐航卻陷入了日復一日的麻煩中。兩人連同隔壁寢室另一個熊孩子，玩手游沒錢買裝備，行，讓沐航贈送。不送？吃拳頭。

一開始寢室里還有人同情沐航，但是被三人合伙威脅幾次后，加上他個人衛(wèi)生又不好，令人不愿靠近他……眾多因素加起來的結果就是，他被徹底孤立欺凌了。

而昨天沐之洲又舉報了那仨熊孩子的賬號，更是惹惱了他們。幾人稍微一合計，就認定是沐航玩花招，立馬又是一頓胖揍。

弄清事情的經(jīng)過后，楊瑜恨不得立馬帶著兒子走。但是她知道，這么走了，兒子的壞名聲算是留下了。她強忍悲痛找了宿管和班主任，將事情跟大家說開，又帶著兒子做了傷害鑒定，并遞交了學校。

三個孩子都受了處分，只是鑒于是未成年人，學校只能作出開除并責令監(jiān)護人賠償?shù)奶幏帧?/p>

然而，一向愛笑好人緣的沐航卻回不來了。他開始怕生人，總是神經(jīng)質地對別人察言觀色。

心理醫(yī)生建議楊瑜給孩子換個環(huán)境，同時避免寄宿。沐航被溺愛了12年，家里有了二孩，家長才拔苗助長般地“斷奶”，前后待遇反差過大，更是容易讓他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進而形成孤僻的性格。

班主任和宿管很自責，一直在跟楊瑜道歉。宿管有些尷尬：“本來我也覺得是這孩子嬌氣，結果那天我看見他一邊抹淚，一邊洗衣服，那衣服還明顯不是他的。我覺得不對勁，就給你打了電話。對不起，因為我的疏忽，讓孩子遭了罪。”班主任也嘆氣道：“我也疏忽了，看事光看表面，沒想到現(xiàn)在的孩子……對于沐航，我很抱歉，如果這孩子治療過程中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您一定要開口！”

聽完經(jīng)過后，沐之洲沉默了。他以為他每次去看沐航，都偷偷給宿管送禮，托宿管照顧孩子，好歹能起些作用，卻沒想到兒子還是受了那么多苦。沐之洲長嘆一聲，終于明白孩子的成長是家庭和學校兩方面的責任，單純寄希望于寄宿并不可取。

夕陽西下，沐航拉著沐之洲的手問他：“爸爸，我以后能住家里嗎？我一定好好學習，在普通學校也不會比他們差。”

沐之洲笑道：“你可以住家里，只要你不怕妹妹吵。”

“不怕呢，我是哥哥，要讓著妹妹。”沐航開心地仰起頭，露出了一口耀眼的小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