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配信息在隱喻辨識中的運用

武繼紅

摘要隱喻研究是當代認知語言學、心理語言學和應用語言學、語料庫語言學的熱點之一。隱喻辨識是隱喻研究的基礎。自2007年MIP問世以來，越來越多的人基于MIP進行隱喻辨識研究，研究者基于學習詞典和OED提供的信息確定詞匯單位的基本語義和語境語義，繼而對詞匯單位的隱喻性做出判斷。文章作者指出在隱喻辨識過程中，除義項劃分、釋義和詞的歷史信息外，研究者還可利用詞的搭配信息確定語義，尤其是語境語義，學習詞典提供的搭配信息和搭配詞典可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學習詞典義項劃分不準確和釋義含混的不足，詞的搭配信息對隱喻辨析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隱喻辨識搭配語義辨析

一、 導語

隱喻是語言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自Lakoff & Johnson 1980年出版了Metaphors We Live By《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以來，隱喻研究已成為認知語言學、心理語言學、應用語言學和語料庫語言學的熱點之一。隨著語料庫的廣泛應用，人們開始強調語法和具體使用的不同（Steen 2007），與此相應，越來越多的人對來自大型語料庫的與具體語境相關的隱喻進行了研究，這使得隱喻辨識成為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的基礎（Krennmayr 2013）。隱喻辨識包括語言層面和概念層面兩個層面，2007年MIP（Metaphor Identification Procedure， Pragglejaz Group 2007）問世以來，隱喻辨識的重心從概念層面轉向了語言層面。運用MIP進行隱喻辨識的關鍵是詞匯單位基本義和語境語義之間的對比，由于“當代用法詞典收錄詞匯最基本的詞義”（Steen et al. 2010： 35），且母語使用者使用的99%的隱喻意義被當代英語用法詞典收錄（Steen 2011），詞典成為運用MIP進行隱喻辨識的關鍵因素。作為獨立、客觀的參考工具，詞典為隱喻研究者做出相對一致的判斷提供了依據，從而為隱喻辨識研究的可靠性奠定了基礎。在隱喻辨識過程中，研究者通常參照詞典的詞目、義項劃分和釋義確定詞匯單位、區分基本語義和語境語義，本文認為除此之外，研究者還可參考搭配信息確定語義，尤其是語境語義，搭配信息對隱喻辨識具有重要意義。

二、 隱喻辨識及詞典在隱喻辨識中的運用

1. 隱喻辨識： MIP和MIPVU

在隱喻研究早期，對自然語料中隱喻的辨識往往有賴于研究者的直覺，如Lakoff & Johnson（1980）的研究。隨著語料庫語言學的發展，人們對隱喻的辨識逐漸擺脫了對直覺的依賴，有了相對統一、有效的標準。目前隱喻辨識主要包括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途徑，前者是先預設概念隱喻，然后在文本中檢索與之相對應的詞匯隱喻，而后者是基于詞匯中的映射確定隱喻。隨著語料庫語言學的發展，研究者應用語料庫基本原理和手段對自然語料中的隱喻進行識別（Deignan 2005； Koller et al. 2008），這類研究從本質上看屬于自上而下的研究，但近年來人們意識到這種演繹式研究方法的不足——沒有可靠的識別概念隱喻和詞匯隱喻的步驟，研究者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依賴直覺。目前，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采用自下而上的研究方法，為人廣泛接受的MIP及其升級版MIPVU（Metaphor Identification Procedure at VU University Amsterdam， Steen et al. 2010）就是典型的自下而上的研究方法（為行文方便起見，以下統稱MIP）。MIP將語言形式分為隱喻表達和非隱喻表達，認為一旦詞匯通過引入不同的概念域破壞了語義的一致性，則可確定其為隱喻表達，因此，MIP的核心在于對比詞匯的基本語義（basic meaning）和語境語義（contextual meaning），一旦二者分屬于不同的概念域，則可確定其隱喻性。MIP的具體步驟如下：

（1） 閱讀文本掌握其大意。

（2） 確定詞匯單位。

（3） a. 確定每個詞匯單位的語境語義；

b. 確定詞匯單位在其他語境中更加基本、現行的語義，基本義更加具體、準確，通常和軀體運動相關，出現的年代更早；

c. 確定基本語義與語境語義是否沖突，是否通過相互比較得以理解。

（4） 如可理解，則可確定其隱喻性。

運用MIP進行隱喻識別有以下兩個特征： 其一，MIP涉及的隱喻主要指詞匯隱喻而非概念隱喻，即辨識詞匯隱喻而非概念之間的映射，因此，MIP主要用于辨識詞匯隱喻，一則詞的基礎語義和語境語義具有相對確定性，可以減少對直覺的依賴；二則通過對每個詞匯單位的具體分析，可以避免研究中“隱喻無處不在”的現象。其二，MIP在進行基本語義和語境語義的對比時嚴格遵循詞典定義，因此，詞典對采用自下而上的研究方法進行隱喻識別具有重要意義。

2. 隱喻辨識中詞典的運用

運用MIP進行隱喻辨識的關鍵是詞匯單位基本語義和語境語義之間的對比，研究者嚴格參照權威詞典的詞目和釋義確定詞匯單位及其基本語義和語境語義，因此，詞典的選擇和運用至關重要。MIP在詞典選擇上提出的標準是詞典的編纂應基于大型、通用、當代的英語語料庫。Pragglejaz Group選擇的是Macmillan English Dictionary for Advanced Learners《麥克米倫高階英語詞典》（以下簡稱MED），該詞典語料來自包括廣泛文本形式的、約2億詞的當代英語語料庫World English Corpus。 MIP除選用MED外，還選用了基于1億詞的英語國家語料庫BNC編纂的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朗文當代英語辭典》（以下簡稱LDOCE）和基于歷史主義原則編纂的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牛津英語大詞典》（以下簡稱OED）。Pragglejaz Group認為當代學習詞典的編纂無一例外依托大型語料，與其他類型的詞典（尤其是收錄難詞、專用詞供母語讀者使用的詞典）不同，學習詞典收錄基于真實語言使用統計結果的最高頻詞，同時還具有義項劃分細致、釋義準確，以及收錄典型例句、搭配和語法結構的特征。這對分析高頻詞（如say、see、light、grasp等）尤其重要，因為為母語使用者編纂的詞典通常不會對讀者可以熟練使用的這類詞匯加以詳細的描述，而在隱喻辨析中，這部分高頻、基礎詞匯往往會帶來更多困難。

三、 搭配信息在隱喻辨識中的運用

2007年，MIP作為研究工具被推薦給隱喻研究者并獲得廣泛應用（鐘蘭風，陳希卉2013），與此同時，詞典在用MIP進行分析時暴露的不足也不斷為人所詬病。除詞典編纂的時效性等不可避免的問題之外，研究者還指出學習詞典作為為非母語使用者編纂的教學型詞典，釋義使用特定范圍的高頻詞，且出于實用性和節省空間的考慮，根據詞的使用頻率排列義項，難免導致義項缺失、義項合并及釋義含混等情況（MacArthur 2015； Steen 2007； Deignan 2009），這對英語學習者而言并無不妥，但對隱喻研究者而言卻有可能造成困擾。在這種情況下，搭配信息可為隱喻辨識提供幫助。

1. 學習詞典中的搭配信息

MIP的關鍵在于語境語義的識別和與基本語義的對比，而語境語義的識別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與其相關的詞匯即搭配，常用的搭配詞往往表明詞的基本語義與語境之間的悖反和沖突，這恰恰預示著其隱喻性。語料庫研究顯示典型搭配可以用于區分詞的不同用法（Deignan 1999），事實上，MIP也強調語境語義的識別需要注意詞匯單位前后的詞匯，即搭配（Pragglejaz Group 2007）。詞典提供的搭配信息可為語義辨識，尤其是語境語義的辨識提供幫助。當代學習詞典都注重搭配信息的呈現，五大學習詞典（Big Five）雖然體例不同，但無一例外都注重在詞典宏觀和微觀結構中凸顯搭配信息，如Collins Cobuild Advanced Learners English Dictionary《柯林斯COBUILD高階英語學習詞典》（2003）通過整句釋義模式提供典型搭配，MED為高頻搭配提供搭配框，LDOCE把典型搭配處理成獨立的義項。學習詞典往往通過搭配信息呈現義項之間的差別，彌補其釋義不夠準確的不足，這為隱喻研究者基于搭配信息進行隱喻辨識提供了線索。

1） 釋義

學習詞典有時在釋義中直接提供搭配詞，這為區分詞匯單位的基本語義和語境語義提供了直接的幫助。如MED和LDOCE為例（1）中embrace提供的第二個與抽象用法相關的義項直接為研究者判斷其隱喻性提供了幫助：

（1） Community standards may embrace moral principles or they may not.[1]

embrace

MED： to completely accept something such as a new belief， idea， or a way of life.（sense 2a）

LDOCE： to eagerly accept a new idea， opinion， religion etc.（sense 2）

2） 搭配詞

有時學習詞典雖然對具體、抽象義項進行了切分，但由于學習詞典在釋義時采用高頻的釋義詞，有時會出現釋義含混的現象，這時，學習詞典往往會通過搭配信息對詞義做進一步說明。

（2） He turned round and directed a torrent of abuse at me.

torrent在MED中有兩個義項，第一個是與水流有關的具體用法，可視為基本語義；第二個義項是“a large amount of something， especially something unpleasant”，僅從釋義看，something的具體或抽象特性指代不明，something unpleasant勉強可以說明其抽象性，但通過義項2的搭配信息“+ of a torrent of abuse/words/criticism”，研究者可對其抽象特征做出明確判斷。

3） 義項排列

當代學習詞典主要基于詞頻排列義項，如LDOCE把典型搭配處理成獨立的義項。以例2中的torrent為例，在LDOCE中，torrent的第一個義項是與水流有關的具體用法，第二個義項本身就是一個黑體凸顯的搭配a torrent of something，其釋義為“a lot of words spoken quickly， especially in order to insult or criticize someone”，其抽象特征一目了然。學習詞典這種利用義項排列凸顯典型搭配的體例為區分詞匯單位的基本語義和語境語義提供了直接的幫助。

2. 搭配詞典

當代搭配詞典的編纂具有基于大型、當代、通用語料庫的特征，真實、有效地呈現了詞的搭配，2010年出版的Macmillan Collocation Dictionary《麥克米倫搭配詞典》（以下簡稱MCD）即是利用搭配詞典進行隱喻辨識的一個很好選擇。麥克米倫系列詞典是當代學習詞典中最具有隱喻意識的詞典系列，2002年出版的MED是目前唯一將隱喻引入詞典結構的學習詞典，它及時反映了當前語言學領域隱喻研究的最新成果。MCD秉承MED一貫的隱喻意識，其獨特的編纂體例為隱喻辨識提供了更加有效的途徑。MCD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利用最先進的軟件，從近二十億詞的語料庫中選擇高頻詞、詞的義項和搭配詞，這使得該詞典提供的義項往往與詞目的隱喻意義相關而不是與基本語義相關。MCD另一個突出的特點是各詞目的搭配詞皆依語義群組分類，這為隱喻研究者基于詞的搭配區分詞匯單位的基本語義和語境語義提供了幫助。

1） 詞目收錄

與學習詞典不同的是，MCD只收錄名詞、動詞和形容詞，在其精挑細選的4500個重要詞中，名詞占55%，動詞和形容詞分別占21%和24%（Coffery 2011）。利用詞典進行隱喻辨識的優勢主要體現在針對實詞，尤其是名詞和動詞進行的分析（Pragglejaz Group 2007），對于大量功能詞的隱喻辨識，主要還須依賴研究者的直覺。學習詞典雖然具有收錄高頻詞、劃分義項細致的優勢，但與搭配詞典各有不同的功用，前者更強調語言的概括性語法特性（grammar），而后者則更突出語言的具體性使用特征（usage）。采用MIP研究來自大型語料庫的、與具體語境相關的隱喻恰恰更加強調語言的使用，從這個角度看，雖然MCD收錄的詞目數量不大，但由于MIP選取的語料分析樣本是正式、當代、標準的書面體英式英語（Pragglejaz Group 2007），這部分高頻詞目涵蓋了隱喻辨識研究的核心部分。

2） 義項選擇

與學習詞典和傳統搭配詞典Oxford Collocations Dictionary for Students of English《牛津英語搭配詞典》（以下簡稱OCD）相比，MCD在義項選擇上具有凸顯詞的隱喻義項的特征，其收錄的義項主要是與隱喻義相關的當代高頻的義項。以cultivate（V）為例，MED和LDOCE分別為該詞提供了4個義項，前兩個是與“種植”相關的具體用法，后兩個是與“培養能力”“發展關系”相關的抽象用法。在OCD中，編者為cultivate提供了與三個語義域（1. land， 2. crop， 3. try to develop）相關的V+adv的搭配，而MCD僅收錄了一個與隱喻意義相關的義項“develop an attitude， ability， or relationship”，展示V+adv和V+n的搭配。MCD收錄的詞目中，有相當數量僅收錄其隱喻意義，如gulf、ignite和veil等。這一凸顯詞的隱喻特性的體例對確定詞的語境語義提供了直接的幫助。

不僅如此，MCD還補充了學習詞典和OCD未收錄的詞的隱喻義項：

（3） Soaring house prices led to the unsustainable property bubble， which finally burst in 2008.

語料庫研究顯示，bubble是近年來反映經濟活動的高頻詞，但無論在MED還是LDOCE中該詞只有基本語義：

bubble

MED： 1. a ball of air or gas in a liquid

2. a structure that is round like a babble

LDOCE： 1. a ball of air or gas in liquid

2. a small amount of air trapped in a solid substance

MCD： 1. a ball of air or gas sense

（搭配詞略）

2. a situation in a particular business when there is a lot of uncertainty

adj+Nspeculative， unsustainable

n+Ndoctom， housing， internet， property， stock， market

N +vburst， collapse

雖然MED和LDOCE在bubble中提供了“the bubble bursts”“a bubble of sth”和“burst/pick ones bubble”等以詞組呈現的詞條，但相較MCD，這兩種釋義的對比顯著性大為遜色。毫無疑問，MCD對bubble的義項劃分更加準確、直接，對于利用MIP進行隱喻辨識而言更加有效。

3） 搭配詞呈現

確定隱喻的前提是詞匯單位具有兩個不同的語義且能在詞典中檢索到不同義項，但學習詞典編纂者或是為節省空間，或是考慮到目標受眾的需求，有時不得不將不同義項壓縮為一個義項。因此，兩個不同的語義不一定能在詞典中找到對應的兩個義項。同時，由于大多數學習詞典的編纂都基于描述主義原則（descriptivism）和語料庫研究方法，在確定義項順序時主要基于詞頻，且學習詞典尤其是紙質詞典通常不提供詞源，導致研究者在利用學習詞典確立語義，尤其是基本語義時無法根據具體或抽象及義項出現的先后順序確定基本語義，這時MCD獨特的依據語義群提供搭配詞的體例可為研究者提供幫助。在例（4）中，我們可以看到通過提供不同的搭配詞群組，MCD可以有效解決學習詞典釋義中對具體和抽象事物不做區分造成的基本義和語境義混淆的問題。

（4） I have to repay $250 every month， and thats a big chunk of my salary.

chunk

MED： 1. a large， thick piece of something

2. a large amount of part of something

LDOCE： 1. a large thick piece of something that does not have an even shape

2. a large part or amount of something

chunk在MED和LDOCE中雖然都有兩個義項，但由于義項1和義項2中都是用了不定代詞something來指代chunk，僅從釋義看，前者是基于物體的形狀，后者是基于數量，而數量本身并不能說明其抽象特征，因此，無法判斷后者是否比前者更加抽象。

MCD： a large part or amount of something

·N+of foodbeef， bread， cheese， chicken， cucumber， lamb， meat， pineapple

hard solid substanceconcrete， ice， masonry， metal， rock， wood

time or moneybudget， day， money， salary， time

MCD雖然只有一個釋義，但是其獨有的基于語義群提供搭配詞的體例卻對something做出了明確的區分，在例（4）中，我們看到搭配詞典通過提供不同的搭配詞群組，可以有效解決詞典釋義中超用something造成釋義含混、對具體和抽象事物不做區分造成基本義和語境義混淆的問題。無疑，MCD獨特的基于語義群組提供搭配詞的體例為判斷chunk的基本義（具體）和語境義（抽象）提供了幫助，從而解決了釋義不夠準確而為研究者帶來的困擾。

四、 結語

在應用MIP和MIPVU進行隱喻識別的過程中，研究者可利用詞典，尤其是學習詞典提供的通過大量語料提煉出來的信息進行詞義對比，繼而對詞的隱喻性做出判斷，詞典為隱喻研究的可靠性提供了保障。在利用詞典進行隱喻辨識過程中，研究者主要基于學習詞典和OED提供的義項劃分、釋義和詞的歷史信息等確定詞匯單位的基本語義和語境語義，但學習詞典由于其使用目的和編纂體例所限，難免出現義項劃分不夠準確及釋義含混等不足，在這種情況下，學習詞典提供的搭配信息和搭配詞典可為語義辨識，尤其是語境語義的辨識提供幫助，搭配信息在隱喻辨識過程中發揮重要的作用。

附注

[1]本文中的例證均來自BNC語料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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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國際商務英語學院廣州510420）

（責任編輯李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