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聲一片

◎文/林清玄

秋聲一片

◎文/林清玄

生活在都市的人，愈來愈不了解季節了。

我們不能像在兒時的鄉下，看到滿地野花怒放，嗅到春風的氣息；也不能在夜里的庭院，看揮扇乘涼的老人，感受到夏夜的樂趣；更不能在東北季風來臨前，準備最后一次出海，知道秋季將盡。

都市就是這樣的，夏夜里我們坐在冷氣房子里，遠望落地窗外的明星，幾疑是秋天；寒冬的時候，我們走過聚集的花市，還以為春天正盛。然后我們慢慢迷惑了、迷失了，季節對我們已失去了意義。

前幾天，一位朋友來訪，興沖沖告訴我：“秋天到了，你知不知道？”他突來的問話使我大吃一驚，后來才知道他秋天的訊息來自市場，他到市場去買菜，看到蟹兒全黃了，才驚覺秋天已至。我啞然失笑。

由于人在室內改變了小環境，我們就不容易明白冬天午后的陽光有多么可愛，也不容易體知在夏夜庭院、靜聽蟋蟀鳴唱任涼風吹拂的快意了。因為溫室栽培，我們四季都有玫瑰花，于是我們就不能體會春天的玫瑰是多么的美。到如今，我們對大自然的感應甚至不如一棵樹。一棵樹知道什么時候抽芽、開花、結實、落葉，并且把它的生命經驗記錄在一圈圈或松或緊的年輪。而我們呢？有許多年輕的人甚至不知道玫瑰、杜鵑什么時候開花，更不要說從聲音里體會秋天的來臨了。

萌芽的春、綠蔭的夏、凋零的秋、枯寂的冬在人類科學的進化中逐漸迷失了。我們知道秋天的來臨，竟不再是從滿地的落葉，而是市場上的蟹黃，是電視上電暖器與羽絨衣的廣告，這使我在秋天臨窗北望的時候，有著一種傷感。

這種心情，恐怕是下一代的孩子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