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孔明
高考明月夜
◎文/孔明
對我來說,1981年那個夏天像夢一樣揮之不去。夢里最美的記憶定格于高考第二個夜晚。記得是飯后,同學們紛紛把涼席被褥搬到了操場上。夜色寂靜,操場涼快,校園安詳,林蔭道的樹木遮蔽了教室,從操場看不見那里有無燈光。我已經放棄復習了,打算睡囫圇覺,以飽滿的精神對付明日的高考。我已經鉆進被窩了,有人捎話說陳瑞琳老師找我,我便立即去了他宿舍。門開著,里邊亮堂,一襲白裙讓我心生喜悅。認得是黨端婧老師,她的端莊俊美是校園里一道亮麗的風景。因為是老師,對她自然敬意有加;因為年齡相近,我心里多少還是有點忐忑。她對我還算友好,所以我對她另眼相待;她又敬重陳老師,對她的親近更多了一層理由。我說:“今天發揮很好!”順手拿起床上的紙扇搖晃。陳老師像慈父,一臉蓮花,嘴微微一撅,慢悠悠說:“不敢驕傲!不敢大意!越是啥都會,越要細心,一分之差,云泥天壤!”字字句句如鼓槌,我是心領神會兼心悅誠服,但要在美女老師面前顯擺豪華大志。黨老師問我理想,我回答得很夸張,黨老師笑說:“你很狂!”那時候畢竟年輕,不知人生之路并非鋪滿鮮花,更不知鮮花鋪路,卻也可能覆蓋崎嶇、坎坷、荊棘、陷阱。與倆老師聊了很長時間。這可能是我考入北關中學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與老師面對面說話,而且口無遮攔,無拘無束。
陳老師催我休息,我不得不離開他的辦公室,卻沒有了一絲睡意,就沿著校園的曲徑漫步,很多老師宿舍的窗口,依然亮著燈光。我們已經領到畢業證了,可以說北關中學已經變成“母校”了,明天高考一結束,卷鋪蓋走人。恍惚,惆悵,多少還兼有心酸的味道。我是自信的,高校之門似乎已向我敞開,但我沒有底氣,自己填報的志愿能如愿嗎?兩年了,我愛這個校園。我愛校園的林蔭道,愛與林蔭道直通的花園,愛圍護了花園的一圈冬青與簇生在曲徑邊沿的蘭草,還愛花園里那一棵歪扭向上的絨線花樹,夏日正開著花,遠看像一堆凌空的火焰。我走近了飯堂的售飯窗口,拍了拍窗臺,就像拍了母校的肩膀。我丟了一支筆,卻在窗口撿了一支筆,這支筆正陪我高考,這不是天眷顧嗎?走開,仰望了白色的水塔,回望了漆黑一團的大禮堂。從女生宿舍院門經過,里邊已沒有了燈光。我意識到,該回被窩了。剛走進操場,忽見一地月光,仰望,呵,多半個月亮高掛樹梢。月不滿圓,卻明亮,好兆頭呀!
“大床”上,多半的同學已進入夢鄉,只有個別同學在那里咬耳朵,聞得吱吱說話,卻不清楚在說啥。我躺下,歪頭,面對了不圓的明月。天上布滿了星星。聽老人說,地上多少個人,天上多少顆星。要真那樣,我該是哪一顆呢?目光盯了繁星,密密麻麻的,像滿天的螢火蟲。回想起剛才與陳老師、黨老師的一席話,自問:“我狂嗎?”自己笑了:“有點吧!”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我可能把話說滿了。上初中時全縣統考,我信心滿滿,卻考了個一塌糊涂,考后第一次交數學作業,把一道不該做錯的題做錯,王向春老師批曰:“天上還有天,山外還有山。知識無止境,只要肯登攀。最近有點慌,為什么?”我當然知道為什么。所謂“慌”是表面的,分心了才是真的。為什么呢?我指責自己,卻不由自主,總是想一個人,就是想入非非那個想。心猿意馬,幸而懸崖勒馬,幸而馬到成功,考入北關中學。
捫心自問,多少還是有點悔意和不安。兩年里,用了多少時間在功課上?有兩愛,都放不下。首先是愛文學,雖未死去活來,卻也如癡如醉。譬如晚上或節假日,都一樣坐在教室里,別人是一門心思在功課、作業上,我卻在讀唐詩宋詞明清小說,在寫小說散文詩歌,還投過稿。明知道文學與高考格格不入,卻管不住興趣。讀小說就興奮,讀詩歌就沖動,讀散文就浮想聯翩。其次是愛什么,不能說,說不出口;不能想,想了心狂跳。我知道我為一個人魂牽夢繞,也知道考不上大學,或許一輩子魂牽夢繞。填報志愿時,我只在普通大學一欄里寫了一個學校,班主任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罵:“出得槽了!”命令我把所有志愿空欄全報滿。老師罵得我臉紅,卻心里舒坦。我是顆硬核桃,要砸著吃嗎?
志愿是報了,明天一考,聽天由命吧。這樣想著,閉眼不看明月,很快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