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道

父親不是很有文化,但為人忠厚老實,從不與人生隙,也從不打罵子女。我們小時候不聽話,他頂多就是瞪幾眼。父親非常關心我的學習。他總是要我好好讀書,還要我多見見世面。
小時候,全家都反對我星期天跟著大人們到四里地以外的鎮上去趕集,理由是:一怕“失蹤”,逢集人多,人擠人;二怕耽誤學習;三怕到街上我會買這要那;四怕我成累贅,影響大人辦事。父親卻堅持要帶我去。他不喝酒、不吸煙,就喜歡到茶館里喝茶,5分錢能喝上大半天。他并不帶我到街上亂走,只讓我在茶館里聽人家說書、講故事,能聽懂多少算多少,或者叫我在門口看熱鬧,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買賣生意、雜耍把戲、吵架相罵等——這些都是我在村里根本聽不到、看不到的。我對街上的一切都很感興趣,也因此變得見多識廣,我的作文在全年級總是數一數二的。趕集結束后,父親除了給我買吃的外,還不忘到新華書店買幾本我喜歡看的小人書。
1964年夏季考大學之前,學校放半月“麥收假”,我回到家里,母親便叫我參加勞動,割麥、摘豆、拾柴、割草、撿糞……父親卻叫我在家里讀書、復習功課。為這,父母還時有發生口角甚至吵架生氣。父親平常不怎么說話,但我記得他當時反復對我媽說的一句話:“我就是要他在家看書!”
我一直記得父親送我上大學的情景。我們村離縣城50多里,沒有公路,更沒客車。那時上大學,什么都得自己帶,春夏秋冬不同季節的衣物被褥、鞋帽、襪子、雨傘等,共包了三個大包袱。我背一個小的,父親擔兩個大的,天不亮就出發。因為8月底天還很熱,路又不好走,我們在路上走走歇歇。父親戴個破草帽,肩上搭個破毛巾,臉曬得通紅,時不時地擦汗,可剛擦完,又是滿臉汗水。一路上,走村串田,爬崗下坡,過橋蹚河,父親兩邊肩膀都被扁擔磨得通紅。進城后,父親先給我買了兩個燒餅,自己一個也舍不得吃,又到書店給我買了一本我愛看的雜志,叫我在路上看。但走到城郊長途汽車站時,已下班不賣票了。因為沒錢住旅社,我們決定就在破爛不堪的候車室里過一宿,鋪上帶的被子,睡在灰撲撲的地上,到天亮時發現蚊子咬得我們滿身是包。父親買了一張票送我上了車,就揮淚告別了。
1969年搞備戰備荒,學校從城市搬到遙遠的農村,因為我是貧農出身,經常出外搞“外調”,因此能拿到一些食宿補貼,我便每月節約出3元錢寄回家里。但當時父親已病得臥床不起。我原想,等我畢業分配工作后,一定要把大部分工資都寄到家里,給父親看病,可惜我沒等到這一天。到1970年我快畢業的前一個月,竟突然接到父親病危的電報,要我趕快趕回家。在我回去后不到一周時間,父親就離開了我們。
至今想起來,我心里都很難過,因為父親沒有享過我一天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