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繼龍++張德明
近年來,國內詩歌出版呈現熱潮,詩歌集會不斷涌現,詩歌事件不斷發生……詩歌似乎迎來了春天,正走向大眾,走向市民的日常生活。日前,廣西人民出版社集各路力量精心打造出一套“大雅詩叢”,由四卷本的外國詩歌卷和五卷本的中國詩歌卷構成,外國卷尤見功力,包括華萊士·史蒂文斯的《壇子軼事》(陳東飚譯),西爾維婭·普拉斯的《精靈》(陳黎和張芬齡譯),德里克·沃爾科特的《白鷺》(程一身譯),還有黃燦然翻譯的《曼德爾施塔姆詩選》。這些都是深刻參與過當代漢語詩歌進程的西方作品,經由功力深厚的翻譯家之手魔術般的演化,重新呈現出奇異的詩藝,折射出璀璨的詩意。
20世紀80年代,有著強烈超現實主義感和幻想氣質的史蒂文斯在中國詩歌的各個小圈子里確實火過一段時間,之后中國詩人就一直沒能忘記這個做保險職業的美國詩人。在漢語世界他流傳至廣的兩首詩是《壇子軼事》和《看一只黑鳥的十三種方式》,或許還應該算上他一系列寫音樂的詩?!秹虞W事》一類詩在互聯網時代被不斷地復寫和戲仿,可見人們對史蒂文斯詩思持久不熄的熱情,“我把一個壇子置于田納西,/它是圓的,在一座山上。/它使得凌亂的荒野/環繞那山?!笔返傥乃沟摹皦印焙苋菀资谷讼氲綕鹊摹跋ED古甕”,濟慈的眼睛在歷史的鮮活場景中看到的是永久的幻美,而史蒂文斯的壇子驟然剝除了“歷史”和“美”,它只是一個工業制品,與自然相對,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中國臺灣卓越的翻譯家陳黎和張芬齡以獨到的漢語形式復現了普拉斯的詩,普拉斯被稱為狄金森后最重要的美國女性詩人,自白派詩歌的殿軍人物。至今猶記,普拉斯在20世紀80年代中國大陸詩壇掀起的“普拉斯風”,而后普拉斯的血液就一直流淌在當代漢語詩歌的抒寫中,“女性”、“自白”、“身體”成為這一路寫作的關鍵詞。陳張合譯的這一本《精靈》完整版,現在使我們有幸領略“自白”的奧義,一個真的活過且對藝術和感情有著烈火般的熱情的現代女性,遭受到感情和生活的重創以后,如何繼續借詩發話。
德里克·沃爾科特是諾貝爾文學獎、艾略特詩歌獎雙料獲得者,他的詩集《白鷺》傳承的卻是英美詩歌學院派的風格,譯者程一身說他的詩體現出“物的高密度融合”的風格,實際上這一路詩風可以進一步總結為“事物與語言的繁復糾纏”。相對于西方傳統的抒情詩和中國“詩言志”的傳統而言,傾力于“詞與物”這一雙重維度,在二者的繁復關聯中展開詩意的抒寫,的確顯示出別樣的風致,例如和緩的節奏和細膩的感覺等等。
曼德爾施塔姆是俄羅斯文學的“黑太陽”,20世紀俄羅斯詩歌的良心,他總使人想到黑土地,無邊的雪原,眼中的淚水和天際的寒光,在這個男性的繆斯身上,鉆石般的技藝與律令般的倫理得到完美的結合。
20世紀以來的現代詩,分裂到細胞與量子的地步,在云一樣的現代詩歌面前,并不必然意味著我們陷入全然的惶恐與盲目。面對這套大雅詩叢,面對眾多的詩神,我們有理由相信,任何有成就的詩人都開辟出自己獨特的題材,發明出獨特的視角,捕捉到獨特的感覺,培育出獨特的言說方式,在更廣的范圍里看,這一切都可看做屬于“藝”的范疇,詩藝之“藝”不單是形式,更是題材、視角、感覺、修辭等等,是這一切熔鑄而成的一個獨特器皿,這一器皿收納轉化一切材料,其功能在于最終形成詩的產品,例如史蒂文斯的“觀察”、普拉斯的“自白”、沃爾科特的“對等摹寫”以及曼德爾施塔姆的“精準技藝與道德律令的融合”。然而超越這一切,在這一切之上,我們感到“詩意”仍然呈現出令人驚異的相通性,那就是服從于“自由意志”,向現實、歷史、身體、語言等各個方面挺近,開發出更陌生、更質感,或更輕盈的元素,為真善美的重新融合、為人的持存找到更大的可能空間更有效的存在之基。這也是當代漢語詩歌的旨向。?笏(摘自《海南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