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動人的三個字是“你放心！”

文◎紅姐

有很多動人的情話，都是三個字的：你真好、謝謝你、我愛你、我會在、我懂你……

我最想聽到的三個字，卻不是這些，那三個字，是寶玉對黛玉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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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于“心里明明很愛，嘴上打死不說”的試探階段時，一個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弱女，內心凄惶不安。黛玉在人前收起心事，克己守禮，步步為營：“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恥笑了他去。”

寶玉是她唯一可以傾吐真情的人，她不知道寶玉是怎么想的。確切地說，她不知道寶玉是怎么看待和她的關系的。

看起來，寶玉對她百般關愛溫存，但他對別的女孩子也不錯啊。這款“超級濫情大暖男”，在女孩子身上永遠有操不完的心。哪怕是對一個丫鬟，譬如晴雯，寶玉在外赴宴，都不忘她愛吃豆腐皮包子，巴巴地派人給她送回來；晴雯說手冷，寶玉就趕緊握過來替她暖著。

這些事寶玉做起來是行云流水，家常便飯。黛玉收集不到寶玉一心對她的證據。她找不到關于這段關系的證明。

況且，她還有兩個實力強悍的“情敵”。一個是全身開掛的校花女神級白富美：薛寶釵。論家世，薛家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論顏值，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論才華可謂無書不知，寫詩一出手就贏得貴妃娘娘的贊譽；論情商，就連最疼愛黛玉的賈母，都稱贊寶釵性格和平穩重，為其他女孩所不如；論資源，寶釵天然擁有自己的姨媽——寶玉母親王夫人的認可，并獲得了寶玉姐姐——貴婦娘娘的垂寵，“賜婚”的意圖昭然若揭。

這些事實，分分鐘碾壓黛玉的小心臟。何況還要再加上一個“疑似非典型前女友”：史湘云。作為從小和寶玉一起長大的玩伴，湘云天然擁有兩個優勢：一是湘云自身的天真瀟灑之美。她穿男裝、烤鹿肉、大口喝酒、大說大笑言語無忌。這一款女生的魅力，就算黛玉嘴上說嫌惡，心里大概也是羨慕的吧。二是和寶玉的親厚關系。湘云自小常在賈府住著，在黛玉來之前，她才是寶玉小時候最親密的玩伴。我們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簡直就是寶玉青梅竹馬的“前任”啊。而且湘云說話有點饒舌，她叫寶玉“二哥哥”，聽上去就像“愛哥哥”，她就這么天真無邪地“愛哥哥”長，“愛哥哥”短地叫著，任誰聽在耳朵里都要瘋了吧。

這不是空穴來風的八卦。事實上，那三個字，或者說寶黛關系轉折點的那一場對話，就是在湘云某次來賈府之后才強力引發的。

2

在那場對話之前，我們的男女主角是怎樣溝通的呢？黛玉表現出來的是各種“作”。她到寶釵房間看寶玉也在，就酸溜溜地說：“哎喲，早知道你在，我就不來了。”明明盼望寶玉來，人家真來了她嗆一句：“你管我呢！”動不動就跟寶玉鬧別扭，玩“一言不合扭頭就走”的狗血戲碼。甚至撂下狠話：“我死了與你何干？我又不是金貴的寶姐姐。”

說白了，黛玉所有小氣、刻薄、無禮的背后，都只是想要一個東西：確定感。因為不確定，所以通過百般揣摩、試探、甚至諷刺來確定自己的感覺。

那么寶玉呢？我只能說，寶玉那時候還只是一個“男孩子”，不是一個懂得人心尤其女人心的成熟男人。他內心深處自然深愛黛玉，但是他意識不到自己的潛意識，他在愛情的表現上，還處于天真混沌之中。

黛玉看見他從寶釵那里來不高興，他說：“就只許跟你玩，不許跟別人玩啊？”看到貴妃賜給他的禮物跟寶釵的一樣，寶玉心里悶悶不樂，想著“沒搞錯吧？怎么不是我和林妹妹的一樣？”然后他就傻乎乎地讓人拿著這些東西去給黛玉挑選，黛玉自然是都退回來。他不知道，黛玉要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一種確定感。

很多愛情都曾經這樣糾結過的吧？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她在鬧什么。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安心，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讓她高興。

終于那場對話來了。那是一個酷暑的下午。黛玉擔憂湘云和寶玉做出什么“風流佳事”，悄悄來怡紅院，卻在窗外聽到寶玉跟湘云在夸贊自己：“林妹妹才不像你和寶姐姐，她從來不跟我說那些混賬話。”親熱厚密，毫不避嫌。

這是第一次，黛玉親耳聽到寶玉在當眾場合對自己的評價。此前種種的懷疑、恐懼、不安；此時內心的驚喜、酸楚，對未來的期待與不可控，讓她心情復雜，自覺無味地扭身走了。

寶玉在后面追上，她內心的武裝尚未卸除，還是本能地搶白置氣，惹得寶玉賭咒發誓，額頭青筋暴起。她顧不得大家閨秀的規矩，忍不住向前為他拭汗：“你看你，急得這一臉的汗。”

然后，就在那個瞬間，荷塘花開，芭蕉低垂，蟬鳴愈靜。在一片天地空寂之中，寶玉獨立山石之上，定定地看著黛玉，說出了那三個字：“你放心。”

3

她心里一定震動了，嘴上卻說：“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這話我不明白。”寶玉緩緩道出了最懂她的語言：“果然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連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負了。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緣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了。”

黛玉的反應，是“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

兩個人就這么相顧無言，怔了半天。寶玉還想說些什么，她推開手說：“有什么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

在那一刻，他懂得了她；她也懂得了他的懂得。這是他們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張愛玲說，“僅僅是一剎那的徹底的諒解，然而這一剎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

你放心，你擔心的一切我都知道；你放心，我珍視的唯有你一人；你放心，我們以后會很好很好的。這三個字，是寶黛愛情關系的巨大轉折點。此后的黛玉，幾乎再也見不到拈酸吃醋無理取鬧的場景。她放下了不安和戒備，和寶玉親密友洽，甚至因為這樣的篤定自信，她和寶釵、湘云的關系也真誠相照，成為彼此欣賞的知己好友。

因為這三個字，是很多人在親密關系里最孜孜以求的一樣東西：確定感。確定我的位置、確定你對我的心意、確定我們在彼此眼中是可愛的、有價值的，確定我們的關系是篤定的、穩固的。

他甚至比“我愛你”還要有威力，還要有力量。因為很多時候，“我愛你”是對此時此刻的感受；”你放心”，除了對你過去一切的理解和接納，還有對當下的愛與親密，以及對未來的歸屬承諾。

雖然在今天，我們都知道真正的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這是一個強調經濟和靈魂獨立的時代，但是我相信，無論多么光芒四射的人，在愛情面前一樣會變的無助懷疑甚至“低到塵埃里”。

愛情固然讓人變得勇敢，更多時候卻也讓人怯懦不前。我們需要那種讓自己一往無前的“確定感”。

這三個字，是確認、是篤定、是承擔。是我已經準備好，跟你一起，面對所有已知和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