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久前,杭州歌劇舞劇院以呼吁保護大自然為“使命”的“舞蹈劇場”作品《遇見大運河》在國家大劇院完成了它的第96場演出,舞者們的傾情投入與北舞明星王子涵、華宵一加盟后形成的超大氣場則不僅讓全場觀眾在演出結束時全體起立、掌聲如雷,而且也讓它的總導演、杭州歌劇舞劇院的院長崔巍頗感欣慰
兩年前,這部“舞蹈劇場”作品經過三年的籌備之后,終于在杭州大劇院隆重首演,并以此拉開了這臺由崔巍定位為 “公益性”演出的序幕,而演出結束時,爆滿的三層觀眾席上,從省長、市長、董事長到各個階層的市民們全體起立,將長時間的掌聲和歡呼聲、鮮花與淚花,還有超大型的毛絨玩具,一道送給了崔巍及其國際創作團隊和全體演職員的情形依然歷歷在目
大運河,曾在我們的耳邊不時地出現過,但由于種種原因,卻沒在我們的心中留下太多的印象。這或許是因為,論長度和寬度,它不及長江;論關聯度和知名度,它不如黃河。但先后在杭州和北京參加了新聞發布會、觀看了四場演出,并查閱了大量資料之后,我才終于明白,崔巍關注它,并以此為題材從事創作的意義就在于:它雖不是大自然的天工造物,而是一條人工開鑿出來的大河,卻在從開鑿到現在的 2500多年中,貫通并推動了整個中國經濟、政治、文化的交流與發展,并留下了厚重的歷史積淀與鮮活的人文精神,因而,特別值得我們倍加珍惜,更加需要我們發揚光大。
大運河又稱京杭大運河,它南起余杭(即今天的杭州),北至涿郡(即今天的北京),途經今天的浙江、江蘇、山東、河北四省及天津、北京這兩個直轄市,并貫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這五大水系,全長約有 1797公里,是世界上里程最長、工程最大的古代運河,也是歷史最為古老的運河之一,并與長城、坎兒井并稱為中國古代的三項偉大工程,因而,它不僅是中國古代勞動人民創造的一項偉大工程,也是中國古老文明的象征之一。為此, 2002年,它被納入了中國政府“南水北調”工程中的東線項目,并于 2014年6月22日在《第 38屆世界遺產大會》上,成功入選了“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由此成為我國的第 46個“世界遺產”項目。
令人興奮的消息是, 2014年9月,京杭大運河上通州、武清、香河三地的水務部門已經簽訂了戰略合作協議,計劃將于 2017年實現這條水路的初步通航,并于 2020年實現最后的正式通航。屆時,我們將可以乘船在這條水路上飽覽沿江的五光十色,重溫當年的燦爛輝煌。
無疑,崔巍集多年的心血與智慧于一身,將這個集古今文明于一身的重大題材搬上舞臺,還出于她身為杭州新移民的一份感恩與“使命” ——1983年,她這個青島小姑娘從北京舞蹈學院附屬中學的中國舞專業畢業時,被分配到了杭州這個絲綢之都、美女之鄉和人間天堂,落戶在杭州歌劇舞劇院作舞蹈演員。此后,酷愛讀書并喜歡獨立思考的她又考入了北京舞蹈學院編導系深造,其在讀期間的 1991年,還參加了王玫和歐建平兩位教授在那里授課的“現代舞實驗班”,理解并掌握了“內容決定形式”這個重要的編舞手段,很快便排除了許多國內編導至今“為動作發愁”的老大難問題,一步一個腳印地成長為國內中生代編導家里的佼佼者。
二十多年來,她陸續創作了大批風格多樣、滿目琳瑯的作品——她利用杭州這個“動漫之都”的地緣優勢,組建了全國首個原創動漫劇場,開發出可愛的 MOMO、調皮的 OUOU、代表西湖良渚玉文化的玉凌姐妹等 13個原創動漫形象,并用青少年酷愛的這種藝術形式,開設了寓教于樂的“第二課堂”;她關注藝術家與老百姓之間的魚水關系,打造出公益品牌的年度系列演出《牽手》,使杭州歌劇舞劇院成為廣大市民生活中的藝術殿堂;她尊重民工這支城市建設中不可或缺的生力軍,導演了融文化的服務性與創作的先鋒性于一體的實驗舞蹈劇《與外鄉人一起跳舞》,給這個以往常被高雅藝術所忽略的龐大群體送去了藝術家們的旭日陽光;她熱衷跨界創作的探索,導演了實景音樂大典《雷峰夕照》、中西合璧的音樂會《茶與咖啡》、杭派服裝文化秀《原始的衍變》、舞蹈書法綜藝秀《墨舞西湖》,以多元的思維拓寬了傳統舞蹈創作的屏障;她投身中外文化交流的熱浪,先后導演了歌舞晚會《天佑中華》、百老匯風格的實驗劇《墨 ·茶》、音樂劇《文那從樹上下來》、舞劇《扎伊德之夢》,在中國與美國、日本、黎巴嫩等國之間架起了相互理解的橋梁;她更醉心于舞蹈詩意本質的新鮮式樣,首創了主題宏大的歌舞詩劇《和平頌》、詩情畫意的舞蹈詩劇《西湖女神》和藏風酣暢的舞蹈詩劇《阿姐鼓》,因此在熱衷舞劇的中國舞蹈界豎起了“舞蹈詩”的榜樣,而《阿姐鼓》則在文化部 1997年的《全國舞劇觀摩演出》中,包攬了優秀劇目、編導、作曲、燈光設計、服裝設計和表演共七個項獎,而2000年的修訂版則又榮獲了文化部第九屆“文華獎”的新劇目獎和導演獎,實屬不易!
顯而易見,崔巍的興趣和創作早就遠遠地超越了舞蹈,并且時刻以一位藝術家的敏感和全國人大代表的責任,關注著杭州、中國,乃至世界發展中的新問題和新靈感,蓄勢待發地準備搞一臺在思想深度和作品分量上均超越當年《阿姐鼓》的精品力作!因此,她這臺以“大運河”為主題的大制作,絕不是心血來潮的結果,而是水到渠成的碩果。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這是她生活在杭州這個京杭大運河的起點處,于冥冥中感到的一份 “使命”、一份“對民族歷史、對傳統文化,繼承與發展的使命”,以及將這種使命“擴展為一次文化遺產傳播的行動”!
正是在這種“使命”的驅動下,崔巍以其 17年前創作《阿姐鼓》時的原班人馬為班底,特邀了她 6年前創作北京奧運會開閉幕式期間結識的各路精英,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組建起了這支實力超強、國際化的創作團隊:藝術顧問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院長張和平,文化遺產傳播顧問是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傳播與公眾參與專家組的秘書長齊欣,劇本顧問是留美的戲劇博士和上海戲劇學院的教授曹路生,藝術總監是留德的藝術史專家和國內外電視節目的獲獎者蕭加,服裝與造型設計是留日的專家、“文華獎”及全國舞蹈比賽金獎得主和上海銳亞服裝設計有限公司的藝術總監李銳丁,舞美和燈光設計是留美的專家和上海戲劇學院的教授蕭麗河,影像藝術總監是中國美術學院跨媒體藝術學院的院長和教授高士明,作曲則是《珍珠港》《角斗士》《碟中諜》《加勒比海盜》等二十多部好萊塢大片的德國作曲家克勞斯 ·巴德爾特——九位主創人員中,既有崔巍這個人生閱歷與創作經驗同步進入高峰期的舞蹈家坐鎮,又有兩位劇場文化與文化遺產的專家把關,而且還有四位創作經驗豐富的海歸和一位舞臺高科技的專家擔綱,以及一位如日中天的好萊塢作曲家數易其稿這種難得一見的強強聯手以及由此帶來的國際視野與海量創意,足以讓其他舞蹈創作團隊望塵莫及!
“舞蹈劇場”發端于 20世紀 70年代末,起因是德國現代舞蹈大師皮娜 ·鮑希不滿于傳統芭蕾舞劇一統天下,將舞劇創作囚禁在幼稚的童話、刻板的結構、程式化的動作語言和不許說話等清規戒律中的種種弊端,因而為原本比較單一的“舞蹈”,增添了包羅萬象的“劇場”表演觀念和表現方式,為各國的舞蹈創作者們提供了天馬行空的莫大自由。
崔巍選取了“舞蹈劇場”這種在中國依然新鮮的樣式,顯然是希望能在表現“大運河”這個重大“使命”的題材上,不受任何限制地揮灑自己的想象,發出自己的吶喊,呼吁人們珍惜文化遺產的自覺,養成保護自然生態的習慣;但在內容上,她這種“使命”卻使這臺“大運河”主題的作品與鮑希極具個人性特點的作品截然不同,而她的創作團隊則為她最終完成這一重大“使命”提供了足夠的勇氣和創意,確保了她能在“舞蹈劇場”表現功能的最大化上,做出了種種有效的選擇和有益的嘗試。
首先在手法上,崔巍選擇了“讓舞者說話”的方式,讓五位本團的舞者分別以歷史學家呂叔、旅法藝術家微米、造型設計師醒生、運河保護志愿者小弟,以及代表其創作團隊的小伙子承望的身份娓娓道來,不僅將他們在三年來的創作過程中,對大運河認識的由淺入深和與大運河關系的日久生情闡釋得一清二楚,而且通過追溯大運河當年的繁華盛景,以及隨后被遺棄和遭污染的慘狀,形象生動地讓觀眾意識到:不能讓這種悲劇再次發生。與此同時,五位舞者雖然帶著不同口音,但卻聲情并茂、邊說邊舞的表演,不僅祛除了舞蹈表演中常見的“看不懂”綜合征,而且將整臺演出的四幕連成了一氣,并在嘗試“口頭語言”與“動作語言”的相得益彰上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在結構上,崔巍選擇了“順序與倒敘相結合”的方式,讓五位舞者邊想邊說、夾敘夾議,自由穿行于這兩種敘述方式之間,而他們既是“說書人 ”,又是“旁觀者”,更是這臺“舞蹈劇場”創作團隊成員與合作者的“主導者”身份,使得整部作品的厚重內容置身于雖跳躍也自然的語流之中,并且用清晰易懂的“說話”方式,反思急功近利、拋棄遺產、破壞自然、畸形發展的歷史教訓,拷問好大喜功、金錢至上、娛樂至死、“行活”泛濫的當代弊端,更憧憬藍天白云、綠水青山、天人合一、生態文明的未來發展,由此帶動了整個舞臺的調動與全體舞者的行動,為整臺演出的起承轉合提供了隨時可以轉換的主動性,并為觀眾制造了無法觀前知后的懸念與吸睛。
在美學上,崔巍選擇了“現實與超現實相結合”的手法,讓五位舞者隨著思考的逐漸深入和對話的漸進佳境,自由穿行于擬人化了的生命、泥土和水等自然造物,以及少女、少男、淑女、纖夫等平民百姓的舞段之中;同時,她還讓代表其創作團隊的小伙子承望,對象征大運河的美少女水靈一見鐘情,并逐漸生發出兩段情真意切、技術高難的雙人舞,栩栩如生地表現出人與大自然之間須臾不可分的關系。
在音樂上,崔巍選擇了“好萊塢大片”式的音樂,并以其特有的那種穿越時空、壓倒一切的氣勢,為五位舞者隨著自己的意識流,自由穿行于現實與歷史、現實與未來等各類空間與各個舞段之中,提供了既令人心曠神怡又心悅誠服的聽覺環境。
在舞臺上,崔巍選擇了“虛實相生”的呈現方式,不僅讓天幕上輪番出現了寫實的南北建筑與寫意的高天流云,使得有限的舞臺空間變成了無限的自然空間,而且讓代表其創作團隊的小伙子承望與象征大運河的美少女水靈在波光粼粼的大舞臺上,通過后者在兩塊掛屏上時而若即若離,時而如膠似漆的婀娜舞影,使得人與大自然間盡管出現過短暫的分離,但最終卻是相互依存的親情搖曳于觀眾的眼前,更銘刻在我們的心田。
顯而易見,杭州歌劇舞劇院的青年舞者們通過演出這臺頗具“使命”感和挑戰性的“舞蹈劇場”作品《遇見大運河》,得到了迅速的成長——全體群舞演員們以空前的創作激情與巨大的舞臺張力,將第一幕《開鑿》中的《生命與泥土》與《纖夫之舞》跳得熱血賁張,其強勁的動勢仿佛足以開鑿出這條“京杭大運河”;將第二幕《繁榮》中的《寸子》《五子登科》《綠傘》《團扇》等展現各地民俗風情的舞段跳得活靈活現,其迥異的地方特色把觀眾帶到了大運河兩岸曾經的盛世繁榮之中;將第三幕《遺忘》中的《漠然》《淡忘》等舞段跳得冷若冰霜,其匆匆的腳步折射出人們在拼命開發大自然的過程中造成的嚴重污染;將第四幕《又見運河》中的《幻化》《生生不息》等群舞跳得洶涌澎湃,讓我們看到了大自然的無辜與憤然,以及當代人對藍天碧水的向往與呼喚!
在前 95場演出中,扮演水靈的女主演周可與扮演承望的男主演曾凱不愧是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的優秀畢業生,而他們在這部大手筆舞作中的日趨成熟,則曾讓去杭州觀摩首演的上戲院長陳家年和楊新華頗感欣慰——兩位舞者不僅把兩段重頭的雙人舞跳得技精藝熟、爐火純青,而且把其中的戲份演得入情入理、催人淚下;尤其是曾凱,他顯然在如何運用丹田之氣,把大段的臺詞說得字正腔圓且音色宏亮方面,走在了全國舞者隊伍的最前列。而在北京的第 96場演出中,由于周可的身體不適,迫使崔巍特邀了北舞青年舞團的臺柱演員王子涵和華宵一加盟,進而將整個演出的技藝俱佳提升了一個檔次。
毫無疑問,在全國的范圍里,杭州歌劇舞劇院只是一個中型的文藝院團,但在《遇見大運河》這臺大制作的演出中,尤其是在其于大運河沿線多個城市的 96場演出中,全團上下的凝聚力在院長崔巍的身體力行感召下,提升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盡管這臺演出是舞劇團的作品,如果需要,其他各部門的同事們都會主動救場——僅在筆者親歷親目的首演中,就出現了許多感人的場面:燈光師不夠時,歌劇團的團長張玉芳立刻爬到舞臺頂端打光;司機不夠時,樂團的團長沈婕則主動給去杭州觀摩的嘉賓們開車而就在這種上行下效、配合默契的氛圍中,我看到了這臺以大運河“申遺”為契機,以珍惜文化遺產、保護自然生態為“使命”的大戲帶來的、全團成員顧大局、識大體的正能量,更能想象出它在大運河沿線城市巡演時的空前盛況。
據各地媒體報道,每場演出結束后,大批觀眾顯示出興致勃勃的表情,開始議論起身邊這條曾經熟視無睹的“京杭大運河”,并彼此商量在創作團隊提供的“漂流瓶”中給后人留下哪些精彩話語;而一些急性子的 80后和 90后則已迫不及待地響應創作團隊的號召,踏上類似杭州段的“運河小道”,去尋找各自祖先的生活足跡
行文至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五位劇中人在《尾聲》中的五句臺詞——“我覺得,你愛上了她!我相信,你愛上了她!我看到,你愛上了她!我堅信,你愛上了她!我想,我們大家都已經愛上了她! ”
演員們對“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如此熱切的感嘆、如此強烈的呼喚,的確是“讓舞者說話”才能產生的真切效果,不僅讓我們感受到了崔巍及其創作團隊的“使命”與浪漫,更讓我們每個觀眾開始思考,究竟該如何去親近和愛護生養我們的大自然!
據崔巍介紹,《遇見大運河》在北京國家大劇院的演出已經得到了聯合國相關駐華機構的高度贊賞,并準備根據他們的安排,前往美國的伊利運河、德國的基爾運河、埃及的蘇伊士運河等外國的十大運河去演出,以便將這臺“中國創
造”的《遇見大運河》演出推向世界并讓各國觀眾看到我們愛護大自然的實際行動;與此同時,崔巍還打算應邀出席“保
護大運河”專題的國際論壇,以便在這些高端的平臺上,講述我們保護大運河的中國故事
歐建平:中國藝術研究院舞蹈研究所所長、 研究員責任編輯:楊明剛
(本文圖片由杭州歌劇舞劇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