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
(四川外國語大學 研究生院,重慶 400031)
模糊語言成因探析及其認知闡釋
張俊
(四川外國語大學 研究生院,重慶 400031)
目前學界對模糊語言成因的研究較為零散,缺乏系統的理論解釋。回顧當前討論較多的模糊語言主客觀成因,然后基于“現實—認知—語言”這一認知語言學核心原則,對模糊語言形成的主客觀原因進行統一解釋。客觀原因相當于該原則中的現實,主觀原因相當于認知,語言的模糊性源于二者的共同作用。對有些學者認為的語言成因進行討論,并認為語言原因歸根結底還是主觀認知的原因。
模糊語言;現實—認知—語言;主觀成因;客觀成因;語言成因
模糊語言(fuzzy language或vague language)是指詞語所指對象范圍邊界或性態不確定的這種屬性[1][2]174,它區別于歧義、晦澀以及多義[1,3-4]。語言的模糊性主要體現為語義的模糊性[5-6],即語義范圍的不確定或不明晰,如我們常說的“言不盡意”“難以言表”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等都表現出了語義的模糊性。本文對于模糊語言成因的討論正是基于這樣一種認識之上,因為如果撇去語義,語言本身并無模糊性可言,它只不過是一組沒有意義的字符串,也就無所謂模糊不模糊。
模糊性是語言的一個本質特征,也是語言存在的必不可少的特征之一,對語言的系統研究繞不過對其模糊性的研究。Channell指出,一個完整的語言理論必須包含對語言模糊性的研究[7]5。然而,目前學界對模糊語言成因的探討相對較少,也較為零散,缺乏系統的理論解釋。通過對相關文獻的梳理,發現模糊語言形成的主觀原因、客觀原因以及語言原因是目前學界關于模糊語言形成討論較多的三種原因[1,8-11],但由于未厘清三者深層次的關系,對上述三種原因在模糊語言形成中的作用,不同學者也持不同意見。本文從體驗哲學和認知語言學所秉持的“現實—認知—語言”這一核心原則出發,對模糊語言的主客觀成因進行了統一解釋,旨在為模糊語言的形成提供一個較為系統的理論解釋。最后,本文對有些學者認為的語言成因進行了討論,并認為語言原因歸根結底還是主觀認知的原因。
模糊語言形成的主、客觀原因是目前學界討論最多的兩種原因,亦有學者[12]141稱之為認識模糊和本體模糊,但就二者是同時起作用還是只有一個起作用以及如果二者同時起作用那么誰主誰輔等問題,目前還存在一些分歧。本文認為,導致這樣這一種分歧的原因就在于這些觀點并未厘清兩種原因間的內在聯系,因而缺乏一個系統的理論解釋。
1.1 客觀原因
客觀原因主要指由于客觀存在的連續性和發展變化性所造成的語言模糊。正是這種連續性和發展變化性使得事物與事物以及現象與現象之間的界限很難劃分,因而當人們使用語言對其進行描述時模糊語言也就產生了。苗東升認為,由于事物是普遍聯系和發展變化的,盡管其中包含一定的主觀因素,但模糊性在本質上是客觀的[9]31。李勇忠也認為:“詞語的模糊性根源于客觀存在。”[1]他指出,客觀世界中事物的存在并非界限分明,許多事物或現象之間存在一個過渡狀態,而這個過渡狀態就是模糊語言產生的根源。Ullmann在其提出的模糊語言成因的四個因素中也指出,“非語言世界(non-linguistic world)缺乏明晰的界限”是模糊語言形成的一大主要原因[8]118。這些模糊的事物和現象在實際生活中比比皆是,例如,“山腰”這個概念,山腰和山頂的分界點在哪兒,山腰和山腳的分界點又在哪兒?這些界限都是模糊的,山腰無論是和山頂還是和山腳之間都存在著一個過渡狀態。此外,事物又并非靜止存在的,任何事物都處在不停地發展變化當中,這也使得它們之間的界限很難劃清。
因此,當我們的認知系統對這些模糊存在進行認識和反映時也必然受其模糊性的影響,從而形成模糊概念或范疇,進而作為概念或思維載體的語言在表達這些模糊的概念時自然也就反映為模糊語言。
1.2 主觀原因
主觀原因主要是指主體認知的原因,具體來說就是認知的局限性或說經濟性所造成的思維模糊進而表現為語言模糊。范頭嬌和范武邱認為,模糊性是人類思維的本質特征之一,作為人類“思維的直接現實”的語言不可避免地帶有模糊性的特點[6]。王寅在談論模糊語言成因時,認為模糊語言是人類對世界進行范疇化的結果[11]288。國外有學者也認為,交際的模糊性根植于我們的思維結構(the structure of our ideas),而不在于語言系統本身[13]72。
上述觀點都是基于這樣的認識,即語言與思維密不可分。我們知道思維和概念是在人們對世界進行范疇化的過程當中形成的。Ungerer和Schmid指出,范疇化是人們認識世界和對世界進行分類的心理過程,其產物就是范疇或概念者[14]8。而思維或概念的表達又需要通過語言來完成。根據原型范疇理論的基本原理,不僅同一范疇內的成員地位不平等,范疇與范疇之間也缺乏明晰的界限。當人們使用語言對某一界限不清的范疇或概念進行表達時,其語言也具有了模糊性。
上述學者對于模糊語言成因的探討各有側重,盡管有學者認為模糊語言的形成和上述兩種乃至其他多種原因都有關系,但未就各種原因間的深層次聯系進行剖析。下面本文將從認知語言學的核心原則“現實—認知—語言”對模糊語言形成的主客觀原因的作用進行統一解釋。
Lakoff和Johnson在他們1999年合作出版的《Philosophy in the Flesh》一書中提出了體驗哲學的三條原則:心智的體驗性、認知的無意識性和思維的隱喻性[15]3。其中心智的體驗性就是指我們的心智或概念是通過我們的身體經驗(體驗)所形成的,它根植于我們身體對物質世界和心理世界的感知和體驗[16]。在體驗哲學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認知語言學也繼承了這一觀點[17-19]。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不是喬姆斯基所認為的是天賦的,而是人后天在與現實互動體驗中習得的,王寅將其核心原則概括為“現實—認知—語言”[19-20]。該原則可以解讀為:現實是認知的基礎,而認知又是語言的基礎,客觀現實必須經過體驗和認知加工才能形成語言[19]。但是認知又并非是對客觀世界的鏡像反映,它還受人主體性和生理結構特殊性的影響[21],也就是說我們對于世界的反映是一種具有“人的特性”的反映,即以人類特有的方式和人類所處的視角反映客觀世界。該原則和馬克思主義唯物反映論也是一脈相承的,它們都堅持物質(現實)第一性、意識(認知)第二性的原則,但意識對于物質的反映又絕非機械被動的反映,而是能動的反映。從這個意義上說,語言的形成又并非完全受現實的影響,其中還涉及人的認知因素。王寅在對上述核心觀點進行總結時也指出,現實和語言并非是直接聯系和決定的關系,而是通過“認知”這一中介相互聯系起來[19]。因而可以說,只強調現實對語言的影響就忽視了人(認知)在其中的作用,只強調認知對語言的影響就忽視了現實的基礎性作用。
我們前面所說的客觀原因就相當于該原則中的“現實”,主觀原因相當于“認知”。就前者而言,它們都強調現實世界在(模糊)語言形成中的基礎作用;就后者而言,它們都強調“人”(認知)這個主體在現實和語言之間的架構作用。但人無論是對現實的反映還是對語言的形成與表達都會融入其本身的特性,因此,我們在談論模糊語言的成因時必然要從這兩項因素進行考慮,即客觀因素和主觀因素,認為只是其中任何一項因素造成語言模糊的觀點都是不全面的。
目前還有一種較為普遍的觀點認為,語言的模糊性源于語言系統本身[10-11]。魯苓指出,語言作為一個符號體系,不僅具有包容性和開放性,同時還具有收斂性,主要表現為語言符號的有限性和離散性[10]16。王寅也認為,語言符號是有限的,而語言符號所要表達的概念是無限的[11]290,因此當我們用有限的語言符號去表達無限的概念時,語言的模糊性便在所難免。
本文認為,語言符號(包括語言表達形式)之所以有限,其根源并不在于語言本身,而在于人類認知的局限性和經濟性。Deese就此也曾指出,交際的模糊性根植于我們的思維結構之中,而不在于語言系統[13]72。理論上而言,語言表達可以無限多。我們可以為任何新的概念和命題創造新的詞匯和表達,但為什么語言中的詞匯和表達方式又是有限的?這主要受限于人類認知的局限性和經濟性。由于人類認知和記憶容量的限制,我們無法對所有的事物和現象進行命名和精確定義,更無法精確記憶這些名稱及其定義,而是采取更為符合人類認知和記憶容量的方式,即遵循認知的經濟原則。也正是由于這種認知局限性和經濟性,我們不得不用有限的語言符號去表達無限以及連續存在的概念或事物,模糊語言也便由此產生。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方面,我們通常會將概念按其對我們的重要性進行排列,并賦予相應比例的認知資源,而將一些目前與我們無關的概念和表達排除在認知范圍以外,以減輕語言記憶和表達的負擔。因而當我們需要用語言表達一些我們不熟悉的概念或事物時,就會產生比喻或類比性的表達。例如,當一個人向他人描述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野果”時,就經常會用“像***”之類的表達來對其進行表述。再如,我們經常會用“五味雜陳”或“打翻五味瓶”這樣的比喻性表達來表述一種復雜的心情或心理體驗。
另一方面,我們通常會用一個較為上位層次的詞來表達一些我們認為無需進行精確區分的概念或事物。例如,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可能會在語言表達上區分各種“鳥”,如麻雀、燕子以及鸚鵡等,但卻很少會區分各種“麻雀”,因為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麻雀”這個較為上位層次的詞語就足以滿足日常的交際需要。
Burns也指出,如果精確的定義是詞語意義的一個部分,那么人們必須擁有驚人的記憶能力才能準確掌握和運用這些詞語,而這無疑會極大地增加記憶負擔[10]73。據此,我們認為語言符號之所以有限,是因為它受制于人類認知的局限性或說它繼承了人類認識世界和劃分范疇時所遵循的經濟原則。但這一繼承并不是語言自身的繼承——語言本身不會繼承。語言是人類及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時期的產物,它依附于人和人類社會而存在,可以說語言所具有的任何特征都具有人(認知)的特征。因而語言符號的有限性,即語言表達的模糊性,其實是對人類認知局限性和經濟性的一種反映。正如“現實—認知—語言”這一原則所展現的三者之間的關系一樣,語言只被現實和認識所決定,它不能自我影響,更無法自我決定。因此,語言原因歸根結底是我們的主觀認知的原因,語言只是對我們主觀認知結果的一種反映。
不少學者雖對模糊語言的成因有過諸多探討,但未能厘清模糊語言成因各主要因素間的內在關系。本文從“現實—認識—語言”這一原則出發,對模糊語言形成的主、客觀原因進行了統一解釋,并認為所謂的語言原因歸根結底還是人類認知的原因。語言并非孤立的存在物,它與現實世界以及人類認知方式密切相關,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模糊語言不僅是對現實世界連續性或模糊狀態的一種反映,它同時也是人類認知的產物。因此,對于模糊語言成因的思考和探討不能割裂其中任何一項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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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增華
A Probe into the Causes of Fuzzy Language and Its Cognitive Explanation
ZHANG Jun
(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31, China)
At present, the research on the causes of fuzzy language is fragmented and lack of systematic theoretical explanation. First, review and discuss the subjective and objective causes of the fuzzy language, and then explain the subjective and objective causes for the formation of fuzzy language based on the core principle of "reality - cognition - language"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 And argue that the objective cause is equivalent to the reality, the subjective cause is equivalent to the cognition, and the vagueness of language originates from the combined action of the two. Finally, discuss the linguistic cause held by some scholars, and argue that the linguistic cause is subjective cause in nature.
Fuzzy language; Reality-cognition-language; Subjective cause; Objective cause; Linguistic cause
10.3969/j.issn.1674-6341.2017.04.051
2016-12-30
張俊(1991—),男,江西上饒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語言測試與外語教學。
H030
A
1674-6341(2017)04-014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