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筱璐
(德清縣文化館 浙江德清 313200)
2016年在浙江省小城鎮建設如火如荼地進行時,居住在古弄里的老人,一位普通的白鐵皮匠躍入公眾視線,從幕后走向臺前,被攝影師們記錄,在“朋友圈”里傳播。有一位路過此地的江蘇參觀者表示“在我們家鄉已經見不到了”,并帶回一把灑水壺作為紀念。這是現代感充斥下對古老的依戀,不論對于外來游客還是本地鄉人無疑充滿新鮮感與吸引力。可是,新鮮過后如何看待?普通傳統工匠是否值得我們持久關注?一般化傳統工藝與現代小城鎮建設有何關聯?
“小城鎮建設指小城鎮的各種社會要素和體系的創立、興建、組合和發展。”“小城鎮改造”和“小城鎮再造”是小城鎮建設發展過程中側重不盡相同的兩種體現。“改造”注重局部和物理環境的改善與變化,比如老舊建筑的翻修與置換,基礎設施修建。“再造”是對物理和社會環境的整體規劃與塑造,尊重當地生活方式與習俗,具有生態性和可持續性。我們越來越清晰地看到現代小城鎮建設的這種方向,以近年來德清縣部分小城鎮建設為例,如表1所示。

表1 德清縣部分小城鎮建設情況

續表

續表
從表中看,(1)除三合鄉(二都村)為鄉村外均為小城鎮規模;(2)就起步而言,新市鎮依托“中國歷史文化名鎮”等優勢起步較早,二都村起步最晚;(3)規劃包括定位、功能的區分,前期以房屋立面、道路等基礎設施的改造(改建)為主;(4)到目前為止,除乾元鎮和洛舍鎮外,都進行了旅游開發或適度開發,通過土地置換、擴展開發改善內外環境;(5)文化定位為先,各具地方特色,都根據各自的人文、歷史、產業著手,具有明顯的差異化;(6)從時間維度來看,隨著“美麗鄉村”“兩美”建設、“小城鎮環境綜合整治”等先后提出,圍繞“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建設模式從早期“修舊如舊”發展為資源整合,引進理念設計與業態運行模式,在一個鄉鎮的不同時期亦看出這種細微變化。如新市鎮2017年實施“三個半島”的整體性開發,一方面是區域功能開發的需要,一方面是吸取了古鎮旅游早期因自由式開發造成的粗放性管理缺陷的教訓。
小城鎮不僅是一種被動的“改造”,更是一種人們的主動“創造”。近幾年的德清縣小城鎮建設,注重動靜結合,軟硬配套,生活與藝術互動,傳統與現代結合,注重公眾的互動參與。如三合鄉(二都村),在開發過程中利用微媒體開展百姓參與的攝影評選活動,舉辦各鎮能手參與清淤“捻泥”挑戰賽;莫干山鎮,2016年引進“一竹一世界”創意項目,進行了內外、上下互通合作,卓有成效。因此,“小城鎮再造”在時代的輝映下更適合當下。
在上一輪開展的搶救性保護過程中(民族民間藝術保護工程與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篩選出了一批項目,先后被納入各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體系。如今,由于科學技術發展,傳統工藝成為稀有品,非物質文化遺產深入民心后的現代性反思(即回歸傳統的思潮),加上小城鎮建設的良好時機,又與“工匠精神”的契合,在現代媒體與廣大公眾的新一輪推動下,工匠被簇擁著登上舞臺。由于現代小城鎮的再造,舊城臟亂差的情況得以改善,本暗淡的街巷弄煥然一新,傳統工匠尤其是普通傳統工匠隨之浮出水面。
普通傳統工匠掌握一般化傳統工藝。所謂“一般化”帶有普遍和基礎的意思,也就是說一般化傳統工藝是傳統手工知識與技能在歷史某一時期全部或部分為某一群體普遍掌握和擁有。特點是以家族傳承,“技能技巧經過漫長的學徒期掌握,勞動者可以完成從開始到結束的整個生產過程,勞動場所在家里或是附近進行”。歷史上以“攤”“作坊”“站”“社”“廠”的形態存在。
普通傳統工匠的留存有著多方面的原因。就以上提及的白鐵皮匠高洪奮(1942—,男)而言,具有三代以上家族傳承史,祖籍湖州,14歲起跟隨父親高連香(1912—1997)學手藝。第一,人生與學藝歷程同步,“不愿放棄”是對過往艱辛付出所產生的情感在“白鐵皮”上的投射。第二,從他所擺列的物品,及周圍為數不多的同行如老鞋匠、老雜貨店店主等經營的內容來說,一般性用品在小城鎮仍有需求,尤其是難以從城市購買的物品和服務。如在一家老雜貨店里能買到中式服裝上所需的少量“封頸扣”,同時提供布包紐扣的服務。“修補型”零售其實是以老居民為核心的銷售模式,而經營時間長久的店家因為信譽度高有固定的顧客,在這里購買不是“短暫的邂逅”,超越交易,成為交流的場所。傳統消費模式在子女脫離父母的家庭和以老年人、熟人、鄰里架構的社會關系網絡中有更多繼續生存的可能。第三,就老匠人所居住的外部環境來說,乾元鎮是一個有著1300多年縣署歷史的小城鎮。漢朝集鎮已初具規模,“直街”(民國時期廢坊為街)漸成為商業中心起于唐朝,至清朝中葉發展至六條(直街、南街、溪街、縣街、務前、河下)商業干支。明朝嘉靖二十一年(1542)德清有各色工匠1001人,包括編織、裁縫、木作等26個工種,直至民國,商店有279家工廠仍是家庭式作坊。作為歷史的延續,如今“直街”依舊繁華,全球化商品林立,傳統商鋪依舊,開放與兼容賦予現代與傳統融合的小城鎮以活力與生命。所以,從一位普通白鐵皮匠在小城鎮中的生存現狀與周邊環境可以窺見一般化傳統工藝在社會背景中留存的意義和價值。一般化傳統工藝具有實用與生活的本性。傳統手工勞作的繼續不僅是個人意愿,更多是公共需求。小城鎮的規制、悠久的歷史、共同的地方語言環境、傳統的消費模式、穩固可信的社會關系所構成的社會基礎是維系與培育一般化傳統工藝的溫床。
當然,現代小城鎮再造是復雜多元化的。以改善居住環境為目標的小城鎮再造,開發拓展中的小城鎮來說不夠徹底,令人不滿意。引進頂層設計與業態運行成為現代小城鎮再造的重要趨勢。
經典的設計可以帶動和復活一個傳統產業,而潮流設計的雷同與泛化,也許只是曇花一現,經不起推敲。與此同時,也存在一邊高呼“高端”打造,一邊無意中邊緣了“一般化”,存在機會不均等現象。“高端”引進后發現不夠接“地氣”,創意產品不如特產有賣點。同時普通傳統工匠的個人意愿得不到開發,機會被壓縮在私人空間里,加之傳統工匠年齡均偏大,他們更趨于自娛自樂安度晚年的心理狀態。
這種心態在某種程度上并不是自身造成的,是公眾施于的。一旦被媒體或公眾關注,個人已經不屬于自己,部分喪失了自主支配時間的權利。平常的生活狀態被打亂,面對頻繁的媒體、經常性展演傳授,消耗和分散了大部分精力與體力。這種情況多數是遭家屬特別是子女反對的,諸多工匠寧愿選擇“閉關”潛心制作。
現代小城鎮再造過程中,置換搬遷與保留生活方式是一個矛盾體,成功運行的業態可以找回小城鎮的輝煌與自信,“表演式”或“工作室”展示是活態的,也有預期的增收。但看重市場和促使經濟繁榮的驅動力,打破了原有寧靜、平和的生活方式。家鄉確實變了,變得不認識了,也變得生疏了。
現代小城鎮再造帶來的社會變遷使一般化傳統工藝傳承面臨著風險。我們發現,宣傳與推廣展示的出發點是好的,卻往往沒有從根本上關注到個體背后的產業鏈、傳承群體結構和社會基礎等問題,一般化傳統工藝也存在自身再生的困難。一般化傳統工藝或是廣大社會分工中的某一環節,或是金字塔下的基石,任何環節或材料缺失都會導致傳統工藝的丟失或傳承的斷裂。比如,對于一位篾匠來說,如果不能買到一把好工匠鍛造的鐵制刮刀,工何以善其事?
雖然一般化傳統工藝很普通也沒有特色,往往技大于藝。體驗式學習只懂得皮毛,站不住腳,創意的前提是對知識和技能的完整掌握,這需要沉下心長久磨練。
所以,若沒有一般化傳統工藝的良好傳承,振興傳統工藝、培育精品、推進傳統工藝可持續發展的偉大事業將會遇到瓶頸。在現代小城鎮再造中,機遇與風險并存,如何保有一般化傳統工藝的豐饒土壤值得深入思考。筆者認為從一般化傳統工藝特點出發,從內外環境考慮,獲得更多的“社會支持”與“社會結合”是關鍵。
首先,重視小城鎮傳統文人文化以外的普通傳統工藝的挖掘與保護,關注歷史地位不高的傳承主體,尤其是整體關注工藝各流程中的“同質群體”,增強社會認同;置換與遷移勢不可擋,尊重保留普通工匠的生活工作原有面貌顯得尤為重要;給予一些具有普遍意義的項目存在的空間。
其次,夯實一般化傳統工藝傳承主體。一是橫向在傳承群體間建立溝通渠道,而不是各自為陣;二是注重回歸家庭式傳承,從一點一滴培養;三是注重縱向老青工匠之間的互動結合,尤其是推動普通工匠與精英者之間的互動交流與合作,達到藝術品“雅俗共賞”,實現機會平等與互助互利。
綜上所述,可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小城鎮再造代表了現代小城鎮建設的重要方向,是一種尊重當地生活方式和習俗,對社會經濟、社會環境進行生態性,可持續性的整體規劃與重新塑造。
第二,小城鎮是一般化傳統工藝生存的溫床,在現代小城鎮再造新語境里,重視一般化傳統工藝其意義在于它是強大社會關系網絡的有機組成部分,是整個傳統工藝事業的基石,影響振興傳統工藝偉大事業的發展。
第三,隨著現代小城鎮再造的進行與深化,一般化傳統工藝機遇與風險并存,實用性、生活性、公共性,以及自身的再生缺陷決定了其傳承必將獲得更多更廣的社會支持和社會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