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娜
我不為屌絲寫作
◎杜安娜
“中國一兩百年沒有好作家、好作品的時候多的是”,“不為屌絲寫作”,因一部《塵埃落定》而聞名的作家阿來,說起話來,充滿了四川人的麻辣味。
見到阿來時,他正要去參加文聯代表大會。一向著裝休閑的阿來在行李箱中準備了一件參會時的西裝。這是阿來成名之作《塵埃落定》發表的第十八個年頭。

他的身份已從高原的文學青年成為四川省作協主席。這一身西服穿上身,那個穿著藏袍寫詩歌寫小說的青年已有些遙遠。
在阿來的故事里,文學青睞的是遠離塵囂的人。藏族青年阿來讀完初中后,成為“知識青年”,成為村寨里一名拖拉機手。幾年后,恢復高考。阿來盼望著外面的世界,然而,造化弄人。他只考上了本州的一所師范學院,畢業分配到了比自己村莊還遠的偏僻山寨。去山寨的路,山高水遠,要汽車轉騎馬,或步行三天。每人兩匹馬:一匹裝行李,一匹用來騎。“不過我帶了太多書,所以一匹馬運書,另外一匹拖行李,我就只有步行”。阿來第一次就是用兩條腿“翻閱”了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雪山,到達沒有公路的偏僻之地。
這一經歷,正是他修煉文學的必經之路。在寂靜的夜晚,阿來沉浸在一個只有文學和心靈的世界。
20世紀80年代,他進入文壇,在意識到自己與當時的喧鬧格格不入之后,他決心走向群山,走向草原。開始了在阿壩故鄉廣闊大地上的漫游,用雙腳,也用內心。這構成了他小說和詩歌創作的基調。
幾年的詩歌生涯,讓阿來覺得自己情感在不斷重復,于是果斷停止寫詩,開始轉向小說的創作。事實上,他踏入小說界的時候,并非一個好時機。在他之前,韓少功、馬原、劉索拉等人的“新潮”小說推陳出新,小說“高燒”已退了不少。阿來一直認為這是他文學的低谷,那時創作的小說,并沒有達到他預期的反響。
1989年,阿來三十而立。這一次,他再次決定出去走走,翻過雪山,漫游若爾蓋大草原。行走了兩個月,阿來說就是感受自然。
漫游結束后,他再次起步。1994年的5月,“我坐在窗前,面對著不遠處山坡上一片嫩綠的白樺林,聽見從村子里傳來的杜鵑啼鳴聲……我打開電腦,多年來在對地方史的關注中積累起來的點點滴滴,忽然在那一刻呈現出一種隱約而又生機勃勃、含義豐富的面貌。”于是,《塵埃落定》的第一行字便落在屏幕上了。
五個月后,小說完成。有了這本小說,世人認識了阿來。
《塵埃落定》后,阿來也沒有完全停下寫作,只是中間有近十年時間的沉寂,直到2005年,他的《空山》出來,才打破了這種沉寂。四年后,他又推出了《格薩爾王》。2014年推出《瞻對:一個兩百年的康巴傳奇》。
雖然作品不斷,但阿來后來成為焦點的原因,卻并不是作品帶來的。一次是因為中國作家富豪榜排名引起的。名列榜單第21位的阿來直接用“無聊”來評價:“我們不談一個作家在文化、思想上的貢獻,而是去談他掙了多少錢,是本末倒置。”還有一次,阿來用8年時間完成的作品《瞻對:一個兩百年的康巴傳奇》,參加魯迅文學獎評選,最終卻只得了零票。一向溫和儒雅的阿來沖冠一怒,通過媒體發布了他的書面抗議。這一炮轟,直到現在依然硝煙未散。
廣州日報:
你后期的作品并沒太受歡迎,會不會受到打擊?阿來:
不會,文學有兩個功能,一個是認知的,一個是逃避的。過去我們的觀念是讀小說認知自己,認知社會。但現在文學的主流不同了。現實太沉重,壓力大,大家想從現實中逃出來。今天玄幻也罷、穿越也罷,提供了逃避的可能。當然也不是所有人不要(嚴肅文學),不然我們就沒有讀者了。廣州日報:
會不會因此失望?阿來:
這是一個需要致幻劑的年代。我從不相信雅俗共賞。不管怎樣,我的書還可以賣幾十萬、一百萬。有一幫人總是在讀我的書。只是在消費主義年代,他們的聲音不被人聽到。或者說,有些人愛說話,另外一些人就不愛說話。廣州日報:
有人說得屌絲者得天下,您怎么看?阿來:
我不要屌絲。讀者是我的朋友。我不為讀者開書單,因為讀什么書,就跟談戀愛一樣,要去找。比如少年、少女讀讀《挪威森林》,我覺得還不錯。廣州日報:
有人會比較擔憂文壇的未來發展,您怎么看?阿來
:我們打開中國文學史,一兩百年,沒有好作家,沒有好作品的時候多的是。文學自有它發展的規律。廣州日報:
您的讀者都是怎樣的人?阿來
:年齡不說、學歷不說,應該說美學的教育水準是相對高的。他們是愿意面對今天社會的現實,有所批判,有所警覺。我接觸過很多,都是生活不太壞的人。廣州日報:
很多人覺得文學的姿態太高,您怎么看?阿來:
我從來不考慮很多人,很多人就是個屁。很多人對我是不存在的。很多人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做的是我,一本書我寫出來,喜歡的肯定不是很多人,是少數人喜歡我,我們在一個空間里就足夠了。我從來不相信很多人。廣州日報:
您覺得自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嗎?阿來:
當然,我們從純物質層面上解脫出來,就是文學幫我達到的。就是審美創造讓我達到的。在阿來身上,可以看到一個現代作家對當代文學和文壇的復雜情緒。他一方面說,自己并不是為“很多人”去創作,“很多人”在他看來,是不存在的。他覺得能跟他產生共鳴的本來就是“少部分人”,只要有這些人,他就滿足了。
另一方面,他并不認為自己爬到文學的象牙塔上,脫離了生活,由此而成為一名憤世嫉俗的“戰士”。他覺得自己能在既有現實中安身立命,人生覺得很豐富。
阿來說,自己是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悲觀是因為,百年之后歸為塵土,功名都與己無關;樂觀的是,在短暫的生命里能做點滿意的事。實際上,這或許也是他不喜不悲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