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進生,胡華田
(1.武夷學院 朱子學研究中心,福建 武夷山 354300;2.武夷學院 商學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國家的強盛、社會的發展和個人的進步,都離不開精神的支撐。經過近四十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現代化建設取得了偉大的成績,人們的思想領域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為了應對人們思想領域的新變化、新特點,黨在十八大正式提出,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倡導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導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積極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一論述從國家、社會和個人三個層面明確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基本內容,是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的新部署、新要求。它對于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引領社會思潮,凝聚社會共識,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必須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體學習時指出,“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必須立足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牢固的核心價值觀,都有其固有的根本。拋棄傳統、丟掉根本,就等于割斷了自己的精神命脈。博大精深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我們在這個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根基。”[1]這一論述,著力強調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對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基礎地位、根本作用,也體現了我們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高度民族文化自信,體現了尊重歷史傳統的正確態度。從中國古代思想發展史上看,朱子理學是繼孔孟儒學之后的又一思想發展高峰,是我國儒、釋、道三教長期沖突融合的結晶,是當時社會和時代精神的集中體現。闡釋朱子理學的當代價值,有利于為培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提供傳統文化的思想資源。
以孔孟為代表的先秦儒學確立了以仁為中心,以促進個體德性人格的養成和現實倫理秩序的完善為旨歸的儒學倫理思想體系。其核心價值是內圣成德與外王事功,即“內圣外王”,在《大學》中可以歸納為“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就個體的發展而言,儒學要求的是自身圓滿,成就內在德性和外在事業的統一。就社會和國家治理而言,所謂“外王”就是用王道文化治理天下,以區別于以“霸道”武力治理天下。“外王”的前提是“內圣”,無“內圣”就無“外王”。自孔子創立儒學,到西漢董仲舒提出“獨尊儒術”,儒學便成為中華民族的主體文化思想。中華主體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支柱和生活方式,像衣食住行一樣不可須臾離。由此在中國漫長的古代社會中,承載儒學思想的經籍便成了人們學習的主要內容,儒學對教育產生了巨大的作用,其重教思想奠定了中國古代社會重教的傳統。而儒家的經籍既是知識又是信仰和價值觀念,它是無論官學或私學的基本教材,并成為中國古代進行道德教育和知識傳授的主要內容。可以說,在我國古代,教育和儒學是體和用、表和里的關系,是教育的核心所在。換言之,中華民族的精神和核心價值必須從儒學中去尋找答案。朱熹生活在南宋初期和中期。在當時宋金政權對壘,民族矛盾、經濟矛盾和階級矛盾尖銳突出,生活動亂、倫常失序,道德價值體系幾乎崩潰,這要求社會思想文化領域要重建社會思想和人格境界,恢復和確立國家主體意識——儒家的道德原則。朱熹殫精竭慮,重整倫理,致力于構建道德倫理的形而上學,讓道德倫理具有了本體論的依據。“朱熹在廣泛吸取了包括北宋五子在內的整個古典文化的基礎上,以理一分殊的寶塔式結構,終于建立起一座宏偉的哲學大廈,表現了當時民族哲學思維的最高水平。”[2]朱子理學的構建是與當時社會思想發展和時代要求相一致的。
朱子理學自南宋末期以來,成為占據主導地位的官方哲學,成為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南宋末元明清時代,朱熹等朱子學家的一些主要著作和其對儒家經典的注疏是國家的法定教科書,文官考試不出朱子學界限,朱子學成為國家強有力的精神支柱,是國家和民族的精神力量和生活方式。”[3]朱熹把儒家倫理與宇宙本體統一于天理,通過把天理的倫理化使其世俗化,成為社會成員人人必須遵循的政治和道德原則,進而通過教化使人們成為“明人倫”而最終達到“明天理”,以維護古代社會秩序和中華一統,朱子學的道德倫理及其獨特的道德教育思想已經深深扎根于廣袤的中華民族文化沃土之中,成為中華傳統價值觀和道德倫理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說,正是由于朱熹建立起了在天理架構下的、融自然規律、社會秩序和人倫關系為一體的哲學理論體系,即朱子理學,為我國南宋末以來的社會核心價值觀形成提供了哲學基礎。朱子理學深刻影響著中華民族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民族心理和價值偏好,是中華文明核心價值形成的文化基因,其精華是我國當前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民族文化基礎。
“明天理”是朱子理學的核心觀念。朱熹提出以天理治國,主張“正君心”,把君主置于天理及道德約束之下,認為盡管君主權威至尊,但君主也不得違背天理。朱熹傳承了儒家“民惟邦本”的一貫主張,他在其《孟子集注》中明確表述,“蓋國以民為本,社稷亦為民而立,而君之尊,又系于二者之存亡,故其輕重如此。”[4]這也就是說,國家和政權的建立、運行和穩固皆“以民為本”。他的正君心思想,是建立在以民為本的政治思想基礎上的,即所謂“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這包含了在天理架構下的修身問題上,君主與庶人是平等的思想,同時,這其中既包含了在以“修身為本”探尋天理中君主與平民的地位,有明顯的限制君權的作用。針對南宋國運衰微、民生凋敝的現實,朱熹認為其根源在于皇帝的君心不正,未能克去“人欲之私”。所以,他認為要治理好國家,格君心之非,端正君王的心術是天下大本。朱熹的這一政治主張,在他從政以來的數十年中,只要一有機會,他就反反復復、不厭其煩地向君王闡述。為了維護封建王朝的長治久安,朱熹提出“革弊政,恤民隱”,即革除各種不公平、不合理的政策,解除民眾因政策弊端帶來的各種疾苦。如針對南宋時期的賦稅苛重,朱熹在淳熙七年(1180)《庚子應詔封事》中向宋孝宗提出“天下國家之大務莫在于恤民,而恤民之實在省賦”,把體恤民間疾苦,減輕民眾的賦稅提到“天下國家之大務”的高度。他在歷南康知軍、浙東提舉等地方官的主要政事之一,就是實踐“寬恤民力”“薄賦省賦”的主張,反對種種苛捐雜稅。朱熹還創立“五夫社倉”,努力探求一種能以豐補歉、鄉民自救的辦法,由此創造出了后來被廣泛推行、聞名于天下的“朱子社倉法”。該法成為南宋荒政的一項重要制度。可以說,朱子社倉法既是朱熹恤民思想的具體實踐,也是儒家民本思想在實踐中矗立的一座豐碑。
可以看出,朱熹理學思想中豐富的 “民貴君輕”“民惟邦本”的政治理念和民本思想以及朱熹 “革弊政,恤民隱”的從政實踐,是中華民族樸素的民主和諧理念的凝練。它能為我們今天在國家層面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理念提供優秀傳統文化的價值根源。
朱熹強調以仁為本、尊公蔑私,認為社會的價值高于個人的價值,個人利益應服從社會公共利益,由此形成了重群體、輕個體,重社會、輕個人的價值觀念,表現為中華文化傳統“天下為公”的集體主義精神。“近代西方在文藝復興之后也倡導以人為本,但是西方近代的人本主義更多的是以個人為本;而中國文化的以人為本,不是主張以個人為本,而是強調以群體為本,所以在價值上群體是高于個人的。”[5]這種核心價值觀支配著我國傳統社會的法律實踐活動,通過立法、司法渠道形成具體的法律規范,再通過執法、守法活動來確立和維護傳統的社會秩序,社會秩序的穩定又進一步促進我國傳統的農業經濟和政治統治,體現的法律價值觀可以稱作單向的“集體本位”或“集體主義”。在我國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過程中,社會的核心價值觀也在不斷地發展,這種發展既是對傳統價值觀的揚棄,也是現代社會深刻變革的必然要求。社會主義核心價格觀的提出,既涵蓋了我國優秀傳統文化中的愛國主義和以人為本等基本內容,但又不是內容的簡單重復。“這種價值觀是運用協調的方法將國家與個人這一對矛盾協調起來,并形成新型的更高層次的雙向的價值觀。這種新型的核心價值觀是現代中國在自身社會改革并融入世界的新歷史時期形成的。與此相適應,以‘國家·個人本位’為標志的法律價值觀也正在醞釀之中。”[6]“國家·個人本位”雙向法律價值觀是我國傳統社會單向“集體本位”法律價值觀的傳承與發展。
“理”是朱子理學中的最高范疇,理不僅是宇宙萬物的本源,也是人類社會最高的道德準則,從而是構建朱熹法律思想的基礎。在朱子理學范疇中,“中”即理。“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 ,乃天命所當然,精微之極致也”。[4]中也是道,是大本。“道者,天理之當然,中而已矣。”[4]朱熹通過對《四書》的詮釋構建了龐大而又精密的理學體系,他在《中庸章句序》中,認為《中庸》蘊含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十六字儒家傳授心法,并論證道統相傳的核心內容是“執中”。所以,中即理,是道、大本,是朱熹法律價值的核心。“按照現代理論,正義主要體現在正當性原則、適宜性原則當中,包含了針對群體公利、個體私利的公正性、公平性準則;在理學話語中,正義原則謂之‘義’,即義理之義,其第一層基本含義就是‘正’,宋明理學的中所具有的中正、時中之意義。宋明理學大中至正的實質是正義。”[7]
除了“群體本位”和“執中”的質樸的公正價值追求之外,朱熹還主張“循禮守法”,一方面繼承了孔子“為政以德”的治國思想,在道德與法律關系上,堅持的是“德本刑末”即“德主刑輔”;另一方面,朱熹又將德治與法治緊密地結合起來,認為德與法在治政時是“相為終始”,二者“不可以偏廢”。“愚謂政者,為治之具。刑者,輔治之法。德禮則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禮之本也。此其相為終始,雖不可以偏廢,然刑政能使民遠罪而已,德禮之效,則有以使民日遷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徒恃其末,又當深探其本也。”[4]朱熹的這些思想,能為我們今天在社會層面倡導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提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價值追求和有益的借鑒。
“朱熹的道德學說以人倫為基礎,將天理、人性、教育結合在一起加以考察,在理一元論哲學的前提下,將儒家的倫理與宇宙本體統一于天理,構建了道德倫理的形而上學,讓道德觀念具有了本體論的依據。”[8]朱熹重視個人對民族、社會、國家應盡的責任和獻身精神。他在所處的宋金政權對壘的那個年代,以天理及三綱五常的原則為依據,頌揚抗金名將岳飛,痛斥投降派秦檜,力主抗戰復仇,倡導愛國主義精神,表現出崇高的民族氣節。朱熹的倫理綱常思想是其道德規范論的核心內容。從本質意義上來說,它是為維護封建宗法等級制度服務的,應給以批判。但是,我們對于朱熹“三綱五常”為核心的道德規范,是可以以歷史唯物主義的態度在辯證分析與甄別的基礎上,古為今用,去除其封建主義糟粕,吸取其民族精華,發掘其當代的價值。如朱熹的道德規范中的“忠”“義”“守法”對于“愛國守法”,“禮”“信”對于“明禮誠信”,“仁”“寬”“孝”“慈”“悌”對于“團結友善”,“省”“儉”對于“勤儉自強”,“恭”“智”對于“敬業奉獻”,等等,都可以在賦予時代精神的前提下相應借鑒和利用,并成為我們今天在個人層面倡導“愛國、敬業、誠信、友善”公民道德建設的源頭活水。
朱熹還建立了以四書學為核心的復歸性善本初的道德教育思想體系,他是我國教育史上第一個把儒家道德教育方法上升為方法論的思想家、教育家。概括起來,朱熹的道德教育基本原則有:全人教育和德育為首的原則、知行結合的原則、引導與防禁結合的原則以及循序漸進的原則。其道德教育方法(功夫論)主要有立志、居敬、窮理、存養、省察、力行等。總之,朱熹以追求思維認知功能和主觀能動性的發揮,尤其是強調知行結合,把孔孟的仁愛思想貫徹到道德踐履中去,由此影響了后世,強化了中華民族重道德踐履、重理性、重內在自覺、節制感性欲望的自律精神。
朱熹通過艱苦的道德理論建設和身體力行的道德教育實踐,奠定了中華民族關注人倫和諧,強調主體自覺,倡導生活中德性養成,重視人文精神體驗和整體直覺思維的民族個性。其道德教育理論經過我國傳統社會長期的實踐而深植于中華民族的價值理想、倫理規范、社會習俗、文化心態中,成為我國傳統道德教育的珍貴歷史文化遺產,是我國當前馬克思主義道德理論中國化的歷史和現實前提。
[1]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163-164.
[2]陳來.朱子哲學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8.
[3]高令印,高秀華.朱子學通論[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7:7.
[4]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1983:367,18,19,54.
[5]陳來.中華文明的核心價值:國學流變與傳統價值觀[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54.
[6]武樹臣.愛國主義與以人為本:“國家·個人本位”法律價值觀的現代詮釋[J].河北法學,2012(7):12-22.
[7]徐公喜,吳京紅.中:宋明理學法治核心價值[J].學術界,2015(8):184-193.
[8]姚進生.朱熹道德教育思想論稿[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3: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