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獻弘 (武漢大學藝術學院 430000)
陽剛暴力下暗涌的浪漫意氣
——評張徹《新獨臂刀》
劉獻弘 (武漢大學藝術學院 430000)
說到香港武俠片,不能不提及導演張徹,他活躍于上世紀70年代,創作了古裝刀劍片、民國拳腳片等多種形態的武俠電影,讓中國傳統武俠電影走向輝煌和巔峰。時至今日,可能留給觀眾印象最深的就是銀幕上死狀慘烈的少年英雄、徹頭徹尾的悲劇情節。但隱于這些沖擊性視覺元素之下的,還有暗流涌動的英雄意氣,以及頗具浪漫主義的劇情設計。其中,1971年問世的《新獨臂刀》就是張徹個人風格達到極致的典范,這部影片講述了少年英雄復仇的故事。無論是從主題人物,還是視聽語言,都體完美融合了暴力與浪漫的特質。
傳統武俠片嚴格遵循正義之士除暴安良的類型模式,基本符合亮相——惡斗——鋤奸的發展軌跡。但《新獨臂刀》打破了這個傳統路線,雷力不屬于傳統英雄,初出茅廬時他恃武傲物,清狂張揚。他和龍異之的比武只是斗氣,而非鋤奸。封俊杰之死屬于和惡勢力的斗爭,但他又是不折不扣的犧牲品,沒有像傳統英雄一樣大獲全勝。他的犧牲僅僅為了激發雷力的復仇之心,從而再去挑戰象征江湖秩序的龍異之。導演并沒有闡釋以暴制暴,除暴安良的思想,他只是客觀反映了江湖的險惡和輪回。
但其浪漫色彩又表現在何處?筆者認為是復仇的母題、反暴力的倡導以及對俠義精神的贊揚。復仇是一種古典的浪漫主義,情感真摯熱烈而高貴。封俊杰被害以后,好友雷力就陷入了仇恨的折磨中,他后來孤身一人闖威虎山莊,就是在熊熊燃燒的復仇之焰下的舉動。復仇成功以后親自祭拜封俊杰的靈柩則更像一種責任完成的交代。
雷力所代表的是最直白的俠義精神,張徹高度贊揚了“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的豪邁俠氣。如果說,雷力在斷臂前還不能完全稱其為俠客,那么他在復仇過程中不顧自身死活,一心為朋友鏟惡,實現了自身轉變,擔得上俠義二字。導演的意圖早已借封俊杰之口說出來了:“做完這件事以后,我們就去太湖邊務農去。”雖說陌上雞鴨空相許,但這表達了導演反暴力的思想:武林紛爭亂人心,不如了卻浮名身后事。太湖相約也成為了全片中最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地方,令觀眾不禁唏噓命運弄人,連這樣樸素的心愿都沒有達成。
張徹曾說:“我拍武俠片是有意識地刻意以男性為主的,因看到全世界的運作片皆以男性為主……故鮮明地提出陽剛口號。”所以在他的電影里,手足義氣被聚焦放大,兒女情長只作為點綴。這也導致了他從未捧出一對熒屏情侶,卻屢屢推出男男組合,如姜大衛和狄龍,王羽和羅烈。
《新獨臂刀》里還是設置了一個愛慕雷力的少女巴蕉姑娘,但她的敘事線只有一條——給雷力送刀。所謂的愛情戲也比較隱晦,雷力和封俊杰交好以后,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似乎忘記了女主角的存在。巴蕉嗔怪一句:“哎呀,你們都把我忘了。”雷力這才扭頭讓她牽著他斷臂一邊的袖子。兄弟情人,孰輕孰重,交由觀眾自己體會。單寫男人戲,很容易落入歌頌義氣的陳詞濫調。但張徹導演下的男性角色,因為揮之不去的浪漫色彩而討人喜歡,觀眾經常忽略了女性角色的缺位。
浪漫其一表現在這些少年英雄的孩子氣,他們年紀尚輕,渾身是膽卻涉世不深,對江湖險惡缺乏理性認知,天性樂觀,童心未泯。《新獨臂刀》中雷力和封俊杰閑暇時在繩索上睡覺休息,談著解甲歸田的閑話。因為姜大衛、狄龍二位的演技精湛,最大程度地再現了“江南少年青衫薄”。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嘴角勾起的弧度總有傲骨,眼神里卻是直戳人心的少年感。
浪漫其二是人物的古典悲劇性,就像古希臘神話里的英雄,死于自己的宿命。雷力和封俊杰都屬于性情剛烈的男兒,他們還沒有學會能屈能伸。因為剛硬所以容易折斷,當面臨困境時,總被命運捉弄。封俊杰的死為影片籠罩了一層悲壯的陰影,但死亡對于被奸佞世間排擠的高貴靈魂,也是一種安寧的歸宿。
張徹之前的武打片所設計的武打動作,多半是花拳繡腿,做做樣子。但是他對武打設計有更高的要求,所以演員完成的動作看起來很寫實。后期快速剪輯武打動作,再配合死亡前的慢鏡頭,營造了一種酣暢而悲涼的氛圍。
《新獨臂刀》中,封俊杰獨闖威虎山莊,和龍異之有一場對弈戲。精彩的打斗場面依靠快速剪輯來實現,每一個回合的動作都分為三個鏡頭去完成。兩人勢均力敵是第一個鏡頭;從全景切換到封俊杰的臉部特寫,開始第二個鏡頭,封俊杰逼得龍異之節節敗退;第三個鏡頭是以刀棍拉開,龍異之空翻倒地。
每次打斗場景都不是從頭到尾展示給觀眾,張徹挑選了三個最有代表性的片段:動作初始——爆發高潮——爭斗結果來剪輯在一起。這樣不僅加快了打斗的進程,還使一套動作流暢有力。雷力和威虎山莊眾嘍啰的打斗場面,只要是中景,也都遵循這一剪輯技巧。
如果僅限于此,那就沒有美學、浪漫之說了。其實張徹最擅長的是快速剪輯鏡頭和慢鏡頭相結合,用快展現激烈刺激的武打場面,用慢表現人物受傷垂死的局部放大。雷力自斷一臂后,節奏明顯放慢,用慢鏡展現他痛苦的表情,然后找草敷住傷口,繼而趔趔趄趄地往前走,捂住右臂不斷掙扎呻吟,慢慢從山坡上滾下。每一次翻滾都像精心設計的舞蹈動作。
別具一格的剪輯方式體現了張徹的獨特審美,特別是對死亡的精心設計,表現了他對于英雄之死的高度贊揚。他們的死亡也是一種解脫,因為他們死于自己舍身取義的信仰。慢鏡頭、局部特寫相交織的死亡鏡頭是對英雄們生命價值的升華,也具有浪漫主義色彩。
長期以來,觀眾對張徹執導的電影似乎存在誤解,曲解為雄性荷爾蒙迸發的斷袖戲、或者奪人眼球的極端審美。但從《新獨臂刀》中,不難看出它融合了暴力美學與浪漫主義,兼顧了豪情熱血和風發意氣。就如同影片的結尾,雷力報仇以后,站在封俊杰的墓前,大風蕭蕭,血染白衣。他終于是祭奠了浪漫的情懷。
[1]何慧玲譯. [美]大衛·波德維爾.《香港電影的秘密》[M].海南出版社,2003.
[2][中]魏君子.《武俠大宗師 張徹》[M].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
劉獻弘,女,1997年生。武漢大學藝術學院戲劇影視文學專業2015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