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章學誠
學與思
[清]章學誠
夫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又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夫思亦學者之事也,而別思于學,若謂思不可以言學者,蓋謂必習于事,而后可以言學,此則夫子誨人知行合一之道也。諸子百家之言,起于徒思而不學也。是以其旨皆有所承稟,而不能無敝耳。劉歆所謂某家者流,其源出于古者某官之掌,其流而為某家之學,其失而為某事之敝。夫某官之掌,即先王之典章法度也。流為某家之學,則官守失傳,而各以思之所至,自為流別也。失為某事之敝,則極思而未習于事,雖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不能知其行之有病也。是以三代之隆,學出于一,所謂學者,皆言人之功力也。統言之,十年曰幼學,是也。析言之,則十三學樂,二十學禮,是也。國家因人功力之名,而名其制度,則曰鄉學國學,學則三代共之,是也。未有以學屬乎人,而區為品詣之名者。官師分而諸子百家之言起,于是學始因人品詣以名矣,所謂某甲家之學,某乙家之學,是也。學因人而異名,學斯舛矣。是非行之過而至于此也,出于思之過也。故夫子言學思偏廢之弊,即繼之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夫異端之起,皆思之過,而不習于事者也。
(原文據中華書局1985年版《文史通義校注》)
【譯文】
孔夫子說:“學習而不思考就會迷茫,思考而不學習就會危險。”又說:“我曾經整天不吃東西,整夜不睡覺,用這時間來思考,沒有用處,不如用這時間來學習。”思考也是學習者的事情,而孔子把思考和學習區別開來,好像認為思考不能算作學習,這大概是說,一定要從事物中學習,然后才能算作學習,這就是孔夫子教誨人們求知和實行合為一體的道理。諸子百家的言論,從僅僅思考而不學習產生。所以他們的意旨都有所承受,卻不可能沒有弊病。劉歆說某一家學派,根源出自古代某一官職的掌管,流傳為某一家的傳說,過失是某一事的毛病。某一官職的掌管,就是上古帝王的典章制度。流傳為某一家的學說,就是官員職守失去傳承,人們各自依照思考到的建立學派。過失是某一事的毛病,就是盡心思考而沒有在實事中學習,雖然提出的主張有根據,言論有道理,卻不能知道實行起來有毛病。因此,夏、商、周三代興盛時期,學問出自一個來源,那時所說的學,都指的是人們的功力。合在一起說,是“十歲叫作幼學”。分開來說,是十三歲學音樂,二十歲學禮節。國家根據人們功力的名稱,而為那制度命名,就叫作鄉學、國學,國學的名稱是三代一致的。那時沒有把學問歸屬某個人而劃分為品類的名稱的。官員和教師的職責分離后,諸子百家的言論產生,于是學問才依據人們的品類而命名了,所謂某甲家的學派,某乙家的學派,就是這樣。學問依據人而有了不同的名稱,學問就錯亂了。這不是實行的過分造成的,而是因為思考的過分。所以孔夫子談只重視學習或思考的偏廢弊病時,接著就說:“研究異端學說,這是禍害啊。”異端學說的產生,都是因為思考過分卻不從事物中學習。
【簡析】
本選段出自《文史通義》。在本段中,章學誠承接劉歆“諸子出于王官”的著名論斷,并從“學”“思”關系這一特定的角度對諸子之學與王官之學的區別進行了闡述。章學誠認為,王官之學是以“學思合一”“知行合一”“政教合一”為基本特征的,孔子在主張學思并進的同時也特別強調“學”對“思”的統攝作用,反對將“思”獨立、孤立出來。諸子百家的產生,卻正是“思而不學”的結果。“思而不學”必然會走向“極思而未習于事”,也即與現實或經驗脫節,這樣,又必然會導致“行之有病”的后果。如此一來,諸子之學便一味“務虛”而不再“務實”,既缺乏與現實的豐厚關聯,又喪失了開出未來的實踐能力,最終只是流為偏頗的“異端”。
通過章學誠的論述可見,如果思想不再觀照現實,就會陷入純粹的思辨與極端的推衍之中不能自拔,導致行動力的缺失與創造力的枯竭。因此,我們的領導干部要特別重視理論聯系實際,追求知行合一,才能在實踐過程中獲得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