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與普通商標不應當進行近似性比對

鄭立霞

在商標的授權確權案件中，對于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與普通商標是否應當比對的問題，國家工商管理總局商標評審委員會與法院在審理具體案件時意見并不統一，本文就此發表個人觀點，以供探討。筆者認為從本質上來看，地理標志證明商標不具有指示商品或服務來源的作用，其本身屬于某地區的公共資源，不應將具有不同功能的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與商品商標進行近似性的比對。

一、相關法律和司法文件解讀

《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的審理指南》（以下簡稱“指南”）規定：“……5.當事人依據其在先注冊的普通商標主張他人申請注冊的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或者集體商標違反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三款或者第三十條的規定不應予以核準注冊或者宣告無效的，不予支持。當事人依據其在先注冊的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或者集體商標主張他人申請注冊的普通商標違反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三款或者第三十條的規定不應予以核準注冊或者宣告無效的，不予支持。6.當事人以他人申請注冊的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或者集體商標違反商標法第十六條第二款的規定不應予以核準注冊或者宣告其無效的，適用商標法第三十條中‘凡不符合本法有關規定的內容進行審理。……”上述規定比較籠統或難以理解，用通俗的話講就是在審理普通商標與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或地理標志集體商標時，不應當進行近似性的比對，在先申請的普通商標不能成為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或地理標志集體商標的在先障礙，反之亦然。

《商標法》第三十條規定：“申請注冊的商標，凡不符合本法有關規定或者同他人在同一種商品或者類似商品上已經注冊的或者初步審定的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由商標局駁回申請，不予公告。”上述法條的主要功能是禁止相關公眾產生混淆和誤認。

《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三款規定：“就不相同或者不相類似商品申請注冊的商標是復制、摹仿或者翻譯他人已經在中國注冊的馳名商標，誤導公眾，致使該馳名商標注冊人的利益可能受到損害的，不予注冊并禁止使用。”該法條是為了保護在先已注冊的非類似商品或服務上的馳名商標，并且有理論觀點認為該法條體現了反淡化的理論，也奠定了禁止產生混淆的理論基礎。

二、法院的相關判決分析

案例1： （2013）高行終字第1201號

判決的核心內容：《商標法》第二十八條（現行《商標法》第三十條）規定：“申請注冊的商標，凡不符合本法有關規定或者同他人在同一種商品或者類似商品上已經注冊的或者初步審定的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由商標局駁回申請，不予公告。”認定商標是否近似，既要考慮商標標志構成要素及其整體的近似程度，也要考慮相關商標的顯著性和知名度、所使用商品的關聯程度等因素，以是否容易導致混淆作為判斷標準。引證商標由中文“玉露”及圖形構成，“玉露”易于為相關公眾所識別和認讀，系被異議商標的主要識別部分。雖然被異議商標和引證商標的主要識別部分均包含“玉露”文字，但被異議商標與引證商標在商標標志的構成要素、讀音、含義、整體外觀等方面均存在較大差異。而且，作為證明商標而申請注冊的被異議商標，其主要識別部分是作為地理標志而存在的“恩施玉露”。地理標志的功能主要在于標示某商品來源于某地區，該商品的特定質量、信譽或者其他特征，主要由該地區的自然因素或者人文因素所決定。而商品商標或者服務商標的主要功能在于區分商品或者服務的來源，與使用該商標的商品是否來源于某地區以及該商品的特定質量、信譽或者其他特征是否主要由該地區的自然因素或者人文因素所決定并無直接關聯。因此，在適用《商標法》第二十八條（現行《商標法》第三十條）對相關商標是否構成使用在相同或類似商品上的近似商標進行比較時，不應將具有不同功能的證明商標與商品商標、服務商標進行近似性的比對。綜合以上因素，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注冊并不會導致相關公眾將其與引證商標相混淆，故商標評審委員會和原審判決認定被異議商標與引證商標不構成近似商標并無不當。長沙玉露公司關于被異議商標與引證商標構成相同或者類似商品上的近似商標的上訴理由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法院不予支持。

案例2：（2015）京知行初字第3554號

判決的核心內容：《商標法》第十六條規定：“商標中有商品的地理標志，而該商品并非來源于該標志所標示的地區，誤導公眾的，不予注冊并禁止使用；但是，已經善意取得注冊的繼續有效。前款所稱地理標志，是指標示某商品來源于某地區，該商品的特定質量、信譽或者其他特征，主要由該地區的自然因素或者人文因素所決定的標志。”根據相關規定，當事人依據其在先注冊的普通商標主張他人申請注冊的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或者集體商標違反《商標法》第三十條的規定不應予以核準注冊或宣告無效的，不予支持。

本案與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3）高行終字第1201號案件涉及類似的爭議事實和相應法律問題，即在適用《商標法》第三十條對相關商標是否構成使用在同一種或類似商品上的近似商標進行比較時，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是否可以與商品商標、服務商標進行近似性比對。本案中，根據被告提交的商標檔案可以認定，訴爭商標是原告作為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而申請注冊的。地理標志的功能主要在于標示某商品來源于某地區，該商品的特定質量、信譽或者其他特征，主要由該地區的自然因素或者人文因素所決定。商品商標或者服務商標的主要功能在于區分商品或者服務的來源，與使用該商標的商品是否來源于某地區以及該商品的特定質量、信譽或者其他特征是否主要由該地區的自然因素或者人文因素所決定并無直接關聯。因此，在適用《商標法》第三十條對相關商標是否構成使用在同一種或類似商品上的近似商標進行比較時，不應將具有不同功能的證明商標與商品商標、服務商標進行近似性的比對。綜合以上因素，商標評審委員會在適用《商標法》第三十條對相關商標是否構成使用在同一種或類似商品上的近似商標進行比較時，將作為地理標志商標的訴爭商標與作為商品商標的引證商標進行近似性比對不當，法院予以糾正。

在上述案件中，法院均明確表示由于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與普通商標的功能有著明顯的區別，不應當進行近似性的比對。《指南》第5條對商標局進行近似性比對的實踐提出了不同的意見，本質上認為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與普通商標沒有混淆的可能性，不能進行近似性的比對。《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三款和第三十條是關于商標授權確權實踐中運用最多的禁止混淆條款，商標局在實踐中對于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與普通商標一直進行近似性的比對，但是《指南》和法院最近的判決打破了之前實踐中的審查標準，引起業界的廣泛爭議和討論。筆者更認可法院的觀點，因為有些地理標志證明商標雖然也包括一些具有顯著性的圖形設計，但地理標志證明商標的顯著識別部分仍是文字部分，從文字的構成上看，實際上是缺乏一般商標的顯著性的，文字部分都是公共的資源，指定的商品也是相對應的特色商品，而對于這樣的商標也進行近似性的比對勢必會脫離地理標志證明商標的本質屬性，將其與普通商標歸屬于同一類商標，違背立法的真實目的。

三、關于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與普通商標是否進行比對的理論分析

關于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與普通商標是否應進行比對的問題，筆者認為不應當比對，主要理由如下：

（一）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與普通商標的基本功能不同。

首先，地理標志證明商標的基本功能是標示某商品來源于某地區，并且該商品的特定質量、信譽或其他特征主要由該地區的自然因素或人文因素所決定。地理標志證明商標實際上僅僅能夠指示符合商品地區范圍條件的相關團體或協會，而并不能區分商品是哪個生產廠家生產的。地理標志產品是由本地符合條件的不特定數量的生產者提供的，并沒有辦法指示商品或服務的特定、具體的來源。普通商標的基本功能主要在于標示一定商品或服務來源于某個特定的企業。

其次，"地名+品名"是地理標志的核心內容，屬于當地符合標準的生產經營者全體。地理標志的注冊者獲得的不是"地名+品名"文字的商標專用權，而是地理標志專用標識的專用權。例如：西吉馬鈴薯、大澤山葡萄、章丘大蔥、雙陽梅花鹿、榮成海帶、脈地彎蘿卜、三水黑皮冬瓜、膠州大白菜、安溪鐵觀音、涪陵榨菜、金華火腿、紹興黃酒等等。可以看出地理標志證明商標一般都是由“地名+商品名稱”構成，這種商標從本質上來講并沒有顯著性特征，僅僅只有地名和商品名稱，與普通商標有著本質的區別，并不能起到區分商品來源于哪個生產廠家的作用，僅僅代表了某一地區的特性。地理標志證明商標一個重要特點是注冊人與使用人分離，證明商標的申請主體只能是自然人以外的有關組織，自然人不得申請注冊證明商標，而商品商標、服務商標的申請注冊人則包括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組織。地理標志證明商標的注冊人只能許可他人使用該證明商標而注冊人自己不得使用該證明商標，商品商標、服務商標的注冊人既可以許可他人使用其商標，當然也可以自己使用該商標。因此，從地理標志證明商標的最基本的功能來看，其與普通商標有著本質的區別，不應當進行近似性的比對。

（二）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是一種公共的資源，與普通商標有著本質的區別。

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是標示某商品來源于某地區，準許使用程序是一個公平開放的程序，只要當事人提供的商品或服務達到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所要求的標準，履行了必要的手續之后，就可以使用該地理標志證明商標，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所有人無權拒絕。有觀點認為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是為了特定生產團體的利益，屬于私權的保護。這是有一定偏見的看法，因為，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本身屬于某一地區的公共利益，只要符合條件的企業或個人均可以加入，管理地理標志證明商標的相關協會或團體不能拒絕。地理標志證明商標從本質上來講實際上是一種公共資源，與普通商標有著本質的區別，普通商標本質屬于私權，屬于申請人所有并且可以許可轉讓。

綜上，在筆者看來，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與普通商標在基本功能上實際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證明商標的功能在于證明商品或者服務的原產地、原料、制造方法、質量或者其他特定品質，而非在于區分不同的生產經營者。為發揮證明商標自身的功能，在證明商標的通常構成方式中亦難免包含商品或服務的通用名稱、原產地、質量或者其他特定品質等構成要素。因此，為了實現普通商標的功能而要求商標所具有的顯著特征并不適用于證明商標。因此，地理標志證明商標的功能不在于區分同種商品的不同提供者，其也不具有指示商品或服務來源于哪個特定生產廠家的作用，因此原則上證明商標和普通的商品或服務商標之間不應互為引證商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