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元投資會計舞弊行為及根源探究

博元投資會計舞弊行為及根源探究

許文靜 王君彩 梁靜

博元投資是2014年新退市制度實施以來，我國第一家因重大信息披露違法而被終止上市的公司，長達4年的會計舞弊歷程使其成為中國資本市場上典型的舞弊案例。本文梳理了博源投資會計舞弊行為的起因、手段及后果，基于舞弊四因素理論深入剖析了其舞弊行為的根源，進而提出了會計舞弊治理的相關啟示。

博元投資 會計舞弊 “GONE”理論

2016年3月21日，上海證券交所（以下簡稱“上交所”）作出了終止珠海市博元投資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博元投資”）股票上市的決定。至此，博元投資成為中國證券市場上第一家因重大信息披露違法而被終止上市的公司。回顧退市事件始末，早在2014 年6 月17 日，博元投資就因涉嫌信息披露違法違規，被廣東證監局立案調查；2015 年3 月27日，博元投資因重大違法被證監會移送公安機關；同年3 月31 日，上交所對博元投資實施了“退市風險警示”的特別處理； 5 月，上交所宣布暫停其股票上市；2016 年3月，博元投資被終止上市。在上述調查核實中，博元投資會計舞弊及違法行為十分嚴重，2011年至2014年期間，其多次偽造金融票據、虛構重大交易、披露嚴重虛假的會計報告。在博元投資長達四年的會計舞弊行為背后，其會計舞弊行為發生的根源是什么？企業管理者、相關社會中介機構和政府監管部門在其中發揮了怎樣的監督作用？中小投資者的利益是否得到了相應的保障？對我國現有的資本市場制度帶來了哪些沖擊？這一系列問題值得探究和解決。

一、博元投資會計舞弊行為分析

（一）博元投資會計舞弊起因分析

博元投資前身為＊ST方源，2010年4月由余蒂妮個人控制的珠海華信泰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海華信泰”）通過拍賣的方式，獲得該公司21.003%股權，成為該公司第一大股東，并于2011年9月將公司更名為“珠海市博元投資股份有限公司”。珠海華信泰在博元投資股改時曾承諾，將以現金履行及代付股改業績承諾。2011年4月29日，博元投資公告稱，已累計收到珠海華信泰支付的股改業績承諾款 2.78億元，并收到其代付的股改業績承諾款共計約1.60億元，兩者合計約4.38億元，至此珠海華信泰承諾已履行完畢。同時公告稱因博元投資賬戶被限制使用，本次股改業績承諾款項均支付至博元投資全資子公司珠海裕榮華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裕榮華”）、珠海信實企業管理咨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海信實”）賬戶。2014年6月17日，因涉嫌信息披露違法違規，廣東證監局對博元投資立案調查，調查結果顯示上述資金中有3.84億元并未真實履行，這是引發博元投資在后續的2011年～2014年會計舞弊行為的直接起因。

（二）博元投資會計舞弊手段分析

為掩蓋控股股東珠海華信泰3.84億元股改承諾資金未真實履行到賬的事實，博元投資主要采取了如下會計舞弊手段：

其一，虛構銀行交付數據。2011年，博元投資的全資子公司“裕榮華”財務資料記載了7筆銀行收付交易，涉及收回公司借款、銀行間轉賬支付、公司的對外付款等，轉賬交易金額累計達到15億元，最高的單筆交易金額為3.9億元。但經調查，裕榮華上述7筆銀行收付交易都沒有真實發生。

其二，偽造票據并虛構相關重大交易。2011年到2014年間，博元投資和其子公司“珠海信實”、“珠海青禧”以及“天津同杰”等公司分別有幾十張應收票據交易往來。經調查核實，上述銀行承兌匯票票據號碼相一致的票據背書中，均沒有記載“珠海信實”、“珠海青禧”及“天津同杰”等公司的背書信息。此外，博元投資和相關銀行分別提供的票據復印件存在部分票據票面信息或樣式不一致等情況。博元投資存在多次偽造銀行承兌匯票，虛構用股改業績承諾資金購買銀行承兌匯票、票據置換、貼現、支付預付款等重大交易的事實。

（三）博元投資會計舞弊后果分析

博元投資的會計舞弊行為導致其在對外披露的財務報表數據中嚴重造假。證監會調查結果顯示，博元投資自2011年至2014年，在所有定期報告中虛增資產、負債、收入和利潤，金額巨大。2011年年報虛增資產34,705萬元（占資產總額的69%），虛增負債1,223.84萬元； 2012年年報虛增資產36,455.83萬元（占資產總額的62%），虛增負債876.26萬元，虛增營業收入和利潤1,893.2萬元（占利潤總額的90%）； 2013年年報虛增資產37,800萬元（占資產總額的62%），虛增營業收入和利潤2,364.54萬元（占利潤總額的258%）；2014年半年報虛增營業收入和利潤317.4萬元（占利潤總額的1327%）。

二、博元投資會計舞弊根源探究

（一）會計舞弊動因的四因素理論（“GONE”理論）

在會計舞弊動因理論研究方面，學者們相繼提出了：冰山理論、三角形理論、四因素理論、舞弊風險因子論和舞弊菱形理論等。其中，舞弊四因素理論流傳最廣，又稱為“GONE”理論，是Bologua 等人基于舞弊三角形理論的基礎上進一步拓展得到。該理論認為,舞弊由G(Greed:貪婪)、O(Opportunity:機會)、N(Need:需要)、E(Exposure:暴露)四因素組成，它們相互作用,密不可分,并共同決定舞弊風險程度。GONE理論實質上表達了會計舞弊產生的四個條件：當舞弊者有貪婪之心,且又十分需要錢財時,只要有機會,并認為事后被發現的概率很小,他就一定會舞弊。其中“貪婪”和“需要”與行為人有關, 是從舞弊者自身的角度對舞弊“必要性”的考慮，構成舞弊行為的內因；“機會”和“暴露”則從內、外部環境角度，闡釋由于制度機制不完善帶來的舞弊機會及對舞弊被發現后果的考慮，構成舞弊行為的外因。下文將主要基于會計舞弊的四因素理論，對博元投資會計舞弊行為的根源進行深入剖析。

（二）博元投資會計舞弊根源分析

1. “貪婪”因素的分析

舞弊四因素理論中的“貪婪”被賦予了更廣闊的涵義：即道德水平低下。道德是舞弊者的一種心理因素，表現為一種價值判斷。舞弊者進行會計舞弊首先是基于其價值判斷，對符合其價值判斷的行為推動實施，否則予以否定放棄。當舞弊者有不良的道德意識、或道德意識中不良價值判斷占了上風，或已為違背良好的道德規范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會計舞弊就會成為符合其價值判斷的行為。

博元投資會計舞弊案中，其舞弊的根本起因是掩蓋其控股股東珠海華信泰3.84億元股改承諾資金未真實履行到賬的事實。其中舞弊行為的參與者并非為單一個體或單一群體，而是涉及到一個自上而下的鏈條：從珠海華信泰及其實際控制人、到博元投資管理當局及其控制的子公司，下至具體實施的財務部門。即會計舞弊中道德問題是普遍存在于各個環節之中的，道德本身在目前的經濟社會中很難主動發揮其抑制舞弊行為的作用，而成為一個重要誘因。

2.“需要”因素的分析

任何行為都是在需要的誘導下產生的，舞弊行為也不例外。舞弊者進行會計舞弊最普遍和最基本的理由是“需要”，根據行為科學的觀點，需要構成行為的動機。動機是會計行為產生的關鍵，正當的動機產生適當的會計行為，不良的動機在外界刺激下容易產生不正當的會計行為，發生會計舞弊。

博元投資是一家上市公司，對上市公司而言，只有達到監管部門在財務指標上的需要標準，公司才能得到資本市場認可，繼續維持其上市資質及獲得后續的增發、配股權利 。一旦公司財務狀況和經營業績沒有達到需要標準，公司控股股東、管理層在業績壓力下，就可能進行舞弊。同時在我國證券市場安排機制作用下，殼資源成為一種稀缺資源，保殼需要是上市公司進行會計舞弊的一個重要動機。珠海華信泰在2010年接手了博元投資，博元投資的前身為＊ST方源，自2009 年以來公司的主營業務一直處于停頓狀態，而且受原＊ST方源實際控制人影響，債務纏身多年，資產負債率居高不下。此后的數年間，在珠海華信泰的主導下，博元投資接連展開多項資本運作舉措，最終均未能開花結果。證監會調查核實，經追溯調整后，2010年至2013年連續4個會計年度博元投資的凈資產均為負值，即如果沒有進行會計舞弊行為，博元投資已達到退市標準。因而，迎合資本市場監管要求、保住上市資質、滿足控股股東的意圖是博元投資會計舞弊行為的根本需求所在。

3.“機會”因素的分析

機會因子是舞弊行為人自認為不被發現且躲避懲罰的時機。制度經濟學認為完善的制度不會給人以可乘之機，然而制度不可避免地存在漏洞，信息不對稱、逆向選擇和代理成本等增加了制度缺陷的潛在機會，從而降低了舞弊成本，加大了舞弊行為的可能性。舞弊者面臨的機會大小和程度取決于所處的內、外部監管約束力的強弱及機會渠道的多寡。內部監管主要來自公司治理結構的完善；外部監管主要涉及社會中介結構、政府部門的監管力度；同時關聯交易拓寬了會計舞弊實施的渠道。

舞弊四因素理論中的“貪婪”被賦予了更廣闊的涵義：即道德水平低下。道德是舞弊者的一種心理因素，表現為一種價值判斷。舞弊者進行會計舞弊首先是基于其價值判斷，對符合其價值判斷的行為推動實施，否則予以否定放棄。當舞弊者有不良的道德意識、或道德意識中不良價值判斷占了上風，或已為違背良好的道德規范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會計舞弊就會成為符合其價值判斷的行為。

對于博元投資來說，其內部公司治理結構早已無法正常運轉和發揮應有的監管作用。2015年4月30日，博元投資發布的一份董事會、監事會及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財務負責人“無法保真”的財務報告導致資本市場一片嘩然。此外，博元投資的會計舞弊行為基本通過其控股全資子公司“裕榮華”、“珠海信實”的關聯交易實施，極大拓寬了其舞弊的機會渠道。外部審計監管方面，在2011年～2013年博元投資連續3年財務數據嚴重造假期間，擔任其審計機構的中興華會計事務所始終出具了標準無保留意見，外部審計的失靈揭示出審計監管制度存在的嚴重漏洞，同時也增加了舞弊實施的機會。政府監管方面，2014年6月17日因涉嫌信息披露違法違規，廣東證監局對博元投資立案調查，歷經10個月的調查后，2015年3 月27 日，證監會通報博元投資因重大違法被移送公安機關，至此博元投資四年持續會計舞弊的行為水落石出。2016 年3月，基于2014年新實施的退市制度，上交所作出終止博元投資上市的決定。

4.“暴露”因素的分析

“暴露”因素包括兩部分內容：舞弊行為被發現和披露的概率；對舞弊者懲罰的性質和程度。發現和披露行為的可能性大小，以及懲罰的性質和程度會影響舞弊者作出是否實施會計舞弊行為的判斷。暴露因素的作用機制首先在于發現機制，發現和披露是進一步實施懲罰的前提，而懲罰的性質和程度是能否抑制舞弊行為，能否給舞弊者足夠威懾力的關鍵。很明顯，如果懲罰空間太小，力度過弱，即使能夠發現和披露舞弊行為，但對舞弊者而言也沒有約束力，反而會降低舞弊者的成本，助長舞弊行為的發生。

2011年～2014年期間，博元投資已經成為資本市場的“違規專業戶”，四年間被證監會發現和披露的違規違法行為累計達到15次。博元投資的違規行為主要涉及違規短線交易、利用內部信息交易、年報信息披露不明、涉嫌虛構交易、偽造金融票據、違規披露等。證監會對博元投資的處罰類型主要涉及向投資者公開致歉、罰款、立案調查、整改通知、問詢、監管關注等。但可以看到，由于懲罰的性質和力度過弱，一直沒有抑制住博元投資持續的會計舞弊行為。隨著證監會調查的逐漸深入，2015年一年中博元投資被證監會披露的違法違規行為累計達到了28次，其中涉及從珠海華信泰手中接盤的新控股自然人股東莊春虹的違規減持行為，從而中小投資者成為博元投資退市前的最終接盤者。

三、博元投資會計舞弊案的相關啟示

會計信息的真實性是資本市場有效運轉的重要保障，會計舞弊將沉重打擊投資者的信心，動搖資本市場的信用基礎，給債權人、廣大投資者乃至整個社會帶來嚴重的財富損失。下文將在上述“GONE”理論分析的基礎上，進一步基于會計舞弊決策機理的視角，提出會計舞弊治理的相關啟示。

（一）會計舞弊決策機理分析

從經濟學角度來看，任何決策機制都是受利益驅動，同時遵循成本收益原則，會計舞弊決策也不例外。當舞弊收益大于舞弊成本時，潛在舞弊者才會實施舞弊行為。上市公司會計舞弊的預期收益主要是通過虛假陳述財務報告信息，隱瞞信息不對稱的監管者、中小投資者等，以達到維持上市資質、配股、增發的權利，或侵占中小投資者的利益，從而滿足組織或個人的貪婪需要。會計舞弊的預期成本取決于利用監管制度漏洞的機會實施舞弊暴露后被懲罰的可能性，以及由于懲罰產生的額外損失。因而防治會計舞弊的關鍵是增大舞弊成本，降低舞弊收益，并使舞弊成本遠大于舞弊收益。

（二）會計舞弊治理啟示

1.加大監管和懲罰力度，提高舞弊成本

舞弊成本取決于兩個因素：舞弊暴露的概率及懲罰帶來的額外損失，提高暴露概率及額外損失會增加舞弊成本。提高暴露概率需要進一步加強監管力度和效果，包括企業內部監管、企業外部的中介機構監管及政府監管。監管力度的加強需要建立相配套的針對監管主體的激勵、相互制衡和懲罰機制，而非僅僅依靠監管主體自身的道德因素、執業水平的高低。博元投資會計舞弊案中，企業的內部監管、外部審計監管形同虛設，根本原因在于利益驅動力量過大，相應的監督激勵機制、力量制衡及處理問題的懲戒機制不足，從而監管主體抵制、揭示舞弊行為的動力不足，積極性不高。

提高懲罰帶來的額外損失需要進一步加強懲罰力度，且懲罰的實現機制要具有可操作性。相比國外會計舞弊案，我國對于會計舞弊行為的懲罰明顯偏輕，沒有起到應有的威懾作用。在針對博元投資一系列會計舞弊行為的處罰中，最大一筆懲罰是罰款220萬元，這和舞弊者幾個億的資產造假，幾千萬的利潤虛增無法比擬。同時，雖然基于史上最嚴的2014年退市制度的變革，博元投資最終退出了滬市A股，但中小投資者成為造假事件最終的買單者，舞弊行為的始作俑者控股股東卻通過股權劃轉、繼而違規減持而脫身跑路。依照我國法律，中小投資者可以依法進行民事賠償訴訟，但面對早已被掏空的博元投資，維權道路舉步維艱。

2.完善相關機制，降低舞弊收益

目前我國上市公司會計舞弊的主要動機在于滿足監管制度的需要，從而達到保牌、配股、增發的目的。其中保牌是舞弊最基本需要，其根源在于非正常的“殼”資源稀缺價值，這和我國目前證券市場運行機制有關。此外，會計舞弊中侵占中小股東的利益也是舞弊收益的重要來源，其與公司治理機制有關，如何保護中小投資者的利益，平衡公司治理力量，牽制一股獨大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博元投資會計舞弊案中，舞弊一開始的根本需求是達到監管指標要求，維持其上市資質；但隨著后續公司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暫停上市后，其控股股東又以違規減持、拋售股票，侵占中小股東利益為目的。因而完善證券市場相關運行機制、完善公司內部治理機制是減少舞弊收益的重要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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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國石油大學（北京）工商管理學院 中央財經大學會計學院

中國石油大學（北京）科研基金資助（2462015YQ0702），項目名稱：退市制度變革、盈余持續性與市場定價行為研究。本文也是中國石油大學（北京）“MPAcc《財務會計理論與實務》實踐教學案例庫建設研究”教改項目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