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 晗
你為什么相信星座
文|宋 晗

伍迪·艾倫形容一個笨蛋稍微變聰明了一點兒時說:“他原來信星座,現在改信血型了。”
我也喜歡嘲諷笨蛋,可是,在星座這個問題上,我不同意伍迪·艾倫的觀點。星座理論如此深入人心,并不是因為笨蛋太多,而是因為它滿足了人性中根深蒂固的兩個需求:認識自我與預測未知。從這兩個角度來看,“不靠譜”的星座其實有著重大的意義。
許多知識分子和科學家對星座表示鄙夷,但不能忽視的是,對萬事萬物進行基本分類,是科學家和哲學家進行研究工作時繞不過的方法。
亞里士多德就是一個分類狂人。他將人類混沌的概念分門別類,創建了各種學科,讓后人沿著清晰的學科道路前行。
對人類不同氣質和個性的分類,也有源遠流長的認知傳統。
古希臘有個哲學家叫恩培多克勒,他認為大自然是由四種基本元素構成的:火、土、氣、水。受到這“基本四元素”的啟發,古希臘的名醫希波克拉底宣稱,人的身體里也有四種基本體液:血液、黏液、黃膽汁和黑膽汁,四種體液的不同配合比例使人們有了不同的體質。在此基礎上,古羅馬醫生蓋倫進一步把人類分為四種類型:黏液型、多血型、易怒型和憂郁型。
這就是古代人對“人格”的最早研究,盡管是由醫生從生理特征開始入手,但體質與個性的關聯已經被清晰地闡述出來。蓋倫在他的著作里寫道:
黏液型的人,個性安靜、理性、有耐心;
多血型的人,個性樂觀、熱心、自信;
易怒型的人,個性活躍,精力旺盛,熱情甚至激烈;
憂郁型的人,個性浪漫、敏感,容易悲春傷秋。
那個時候還沒有心理學,心理學作為一門學科,要到2000年后才出現,但現代心理學也證實了蓋倫的闡述:軀體癥狀與性格和心情確實有著莫大的關聯。
對人的好奇,驅使古代的認知先驅們做了必要的分類。那么,在現代,當一個人從懵懂的兒童期進入啟蒙的青春期,當他迫切地想要了解自己時,星座的出現簡直是太合時宜了。無論星座是錯是對,再也沒有比它更普及、更能夠檢驗我們自己(以及我們所在乎的人)的性格工具了。先哲說:“認識你自己!”這是多么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一句話啊!誰不渴望認識自己呢?只是苦于無從下手罷了。網站上和雜志上那些蹩腳的心理測試總是會有很高的閱讀量,就是人們想要一次次被清楚地告知:我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星座以它簡單的方式、豐富的文化意象滿足著我們。星座沒有可靠的科學依據,但它是跨界的大雜燴:天文、地理、星相、神話傳說、神秘主義。星座同古希臘哲學家“基本四元素”以及現代心理學“九型人格”具備同樣的理論方法:找到宇宙中的某些基本特點和力量,例如激情、內斂、理性、情感、直覺、保守、創新……將它們按照不同的比例調配,如同精心調配一杯雞尾酒,如此,一個熠熠動人的星座解讀就這樣誕生了。
比起榮格把人的性格傾向分為簡單的“內向”和“外向”兩種,十二星座的分類算是很精細了。我們總能在自己的星座中找到迷人之處。
所有的分類和標簽都是一把雙刃劍:好處是,在認知混沌的階段,分類讓我們一下子抓住了事物的特點和重點;壞處是,固執的標簽與刻板印象會阻礙我們看到細節的差異和另外的可能。
星座最大的專制,還不在于它的標簽化,而在于,星座是先入為主、不容置疑的。如果我是在3月3日出生的,那么,即便我看到獅子座的描述更符合我的個性,我也不能說自己是獅子座,我只能是雙魚座。當然,為了彌補這樣的缺陷,一個完整的星座分析又包括了這個人的上升星座、月亮星座、金星星座……于是,一個人的性格與星座解析的矛盾之處就能得到解釋了。這樣的設計使得星座理論更能站住腳,因為人從來都不是由純粹的材料做成的,人是由復雜和沖突的元素糅合而成的。
至于星座的另一個功能—預測未來,從科學的角度來看,就更像是一廂情愿的迷信了。
幾個女生圍在一起,交流著下周的星座運程,討論著天蝎座已經連續三周是幸運星座,巨蟹座的愛情運勢寫著“愛情是一種靠岸”究竟是什么意思—這樣的場景,在中學生群體里最常見。年輕的心是嬌嫩又迷茫的,嬌嫩到一個男生的眼神都能引發一整天的浮想聯翩,迷茫到對未來的游戲規則全然懵懂無知,于是總能在那些星座運勢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和確定性,讓漂浮的心麻醉幾分鐘。
沒有哪個中年人還會一字一句地相信星座專欄里的每周運勢,這見證了歲月的流逝。年輕的時候,因為可能性太多,而自己對未來又毫無概念,就像站在茫茫的大海中央,任何一個指示都是有信息含量的。而等到年紀漸長,戀愛過幾次,工作過幾年,知道許多事物對自己的意義,知道必須做選擇(或者根本就是被選擇),那“無限”的可能性日益減少;再加上對游戲規則的熟稔,已經明白如何在剩下的人生窄道里,運用資源、達到目的,就不再對那些雞毛蒜皮的預測感興趣了。
星座在多大程度上是準確的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們依然需要星座。在“我是什么樣的人”和“我的命運將會怎樣”這兩個最無法確定的問題上,我們一邊開著玩笑,一邊談論著星座,說著說著自己竟然也信了,這也不算奇怪的事。
幾乎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想要更多地去了解自己,他們還希望通過星座,去了解與自己匹配的伴侶具備什么樣的特征,以便在合適的時候認出他(她)來。
因為這樣的初衷,人真是虔誠(又或者說是傻)得可愛。如果星座并不能達成這樣的目的,其他的方式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了解“人”這個物種,到目前為止,本來就沒有什么特別篤定的理論。“路漫漫其修遠兮”,在“認識我們自己”這個領域里,我們遠遠不如《星際穿越》里NASA的宇航員走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