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穎
我的外公是個鐵匠,一生勤勞、善良。外公一生做過很多好事。據外婆講,外公做的第一件好事,就是在他的小鐵匠鋪里安上一個茶桶。每天第一件事就是燒上大桶開水,泡上什邡紅白山上獨有的山茶,然后放上幾個洗得干干凈凈的土碗,任那些趕集的菜農和挑夫們自取自飲。
這是一個貧窮的體力勞動者每天額外給自己加的善事。而說起這件事的緣起,則更是讓人震撼。
外公20多歲時下鄉去賣鐵器,挑著一堆沉重的鐵家伙走鄉串戶,天氣又熱,擔子又重,一時間口渴難忍。見前方路邊有一小院,于是上前求主人給他一碗開水,主人搖頭說沒有。他又求說,冷水也行。主人變臉,陰陽怪氣地說:“冷水要人挑,熱水要人燒,都沒有?!?/p>
這句話像釘子一樣鑿進了外公的心里,讓他記了一輩子。贈人一杯茶水,不過是舉手之勞。但這家主人,卻連這舉手的善意,都不愿施予別人,還口出譏諷之語,可謂刻薄之極。
在經受了刻薄與磨難之后,人們有多種反應,最典型的有兩類,其一是在被刻薄和磨難之后,變得更陰暗也更變本加厲地將這份磨難還諸世界;而另一類,則是知道磨難的可恨,不愿別人再體驗和感受到那份苦。我的外公,因為要水而遭人冷眼和譏諷之后,因為知道渴者的心情,而決定在小小鐵匠鋪門口,擺上一個免費茶攤。
外公晚年曾說過一句話:人們常說人心不古。其實每個人都是人心。當年那個吝茶者是,我這個施茶者也是。當遇到他時,你就會感到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心生無限悲涼;而當遇到我時,你就會感到世風尚好,人心有救。
(夕夢摘自《人生是一場無人相伴到底的旅行》 浙江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