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紅
杭鳴時印象(上)
姜紅

杭鳴時作品
第一次訪談正逢杭鳴時粉畫捐贈作品展在蘇州“杭鳴時粉畫藝術館”展出。他身材高大,除了披肩頭發有些稀疏外,雙目炯炯有神,聲音宏亮,步伐穩健,完全不是耄耋老人的樣子。他舉手投足間淡定從容,語言平和樸實,沒有一絲一毫矯揉造作,全無藝術家高高在上的范兒。幽默和爽朗的笑聲,讓我被這個名副其實的老頑童感染,之前的距離感瞬間拉近,第一次見面的小小拘謹一掃而空。
之后的幾次訪談,無論是在他的斗室,還是在“杭鳴時粉畫藝術館”,或者是在蘇州科技學院的工作室,他精力旺盛,思維敏捷,往往是一上午幾小時采訪結束,中午小憩之后,下午又神清氣爽地和我暢聊起來。
我們之間更多的是像拉家常。他煙不離手,侃侃而談。你卻聽不到高深莫測的藝術主張,也沒有多少宏大精深的道理,只有質樸的語言,就像和鄰居家智慧的長者聊天。就在這樸實的言談中,杭老波瀾壯闊的人生漸次展開。
很難想象,一個惜畫如命的人愿意將他畢生嘔心瀝血創作的精品力作捐獻出來。杭鳴時陪著我們參觀了這次展出的68幅作品。艷麗熱烈的色彩與柔和細膩的筆觸,纖毫畢現、精細入微的畫面一下子吸引了我,或寧靜質樸,或渾厚端莊,或單純簡約,或靈動率真,讓我沉浸在粉畫藝術的殿堂當中,久久不能言語。我問他,為什么愿意如此無私地捐獻出六十多年職業生涯中引以為豪的作品?他的回答非常平靜:要趁自己在見馬克思之前,讓自己的這些作品更好地服務大眾,推動粉畫在中國的發展。面對他擲地有聲、坦蕩磊落的回答,我想到了“蠟炬成灰淚始干”這句詩。是什么樣的力量支持一位八旬老人義無反顧地燃燒自己,照亮粉畫?他的回答很簡單:對粉畫的熱愛,對傳承粉畫的責任。粉畫已經徹徹底底融入他的血液和生命中。他不是為粉畫而生的,但注定要為粉畫而奉獻終身。

杭鳴時作品捐贈
水做的蘇州,從兩千多年前開始,綿延至今。在山塘街、上塘街、胥江、環古城河四條運河古道的環繞孕育之下,數百年間,蘇州漸成“風土清嘉之地”“名士多居之”。在上海開埠以前,蘇州是長江三角洲地區重要的商業城市,人文薈萃,底蘊深厚,不僅影響臨近的上海,甚至抵達嶺南的廣州。從民居建筑、造園疊石、琴棋書畫到畫舫花木,五彩斑斕的吳地生活藝術和情調孕育了多姿多彩的吳地文化,被晚明畫家陳繼儒歸納為“吳趣”。對于粉畫和蘇州的因緣際會,杭鳴時說,這歸結為“緣分”二字,既是三十年前自己從魯迅美術學院到蘇州的選擇,更是蘇州吳趣文化與粉畫的緣分。
關于蘇州與粉畫的結緣,蘇州市文廣新局黨委書記、局長陳嶸在杭鳴時伉儷粉畫展畫冊的序言中有一個非常好的注解:“粉畫沒有拉開與油畫和水粉的區別,同時并不避諱在其他畫種間游弋,保持著一個客觀和公允的認識,也表達了一種張弛有度的態度。這種折中的態度,某種程度上與蘇州的地域氣質非常相契。吳文化傳承有序,就在于蘇州一直涌動這種不拘成規、獨辟蹊徑的氛圍,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終于在某個特定時空中集大成者。”
2003年,杭鳴時四處奔走呼告,贏得了蘇州市政府的鼎力支持,促成中國美術家協會在蘇州舉辦了“中國首屆粉畫展”,這是中國粉畫第一次全國性大型正規展覽,展出的150余件作品是從全國各地選送的1300余件作品中遴選出來的。這次展覽還展出了國際粉畫家和中國已故粉畫家的作品,作品之多、質量之高都出人意料。至此,由畫種群體辦小型展覽的歷史徹底結束,粉畫創作揭開了全新的篇章,小畫種終于有了自己的大舞臺。
談及當初籌備首屆粉畫展的艱辛,他說,為了讓更多人了解粉畫,他不惜以畫作為“誘餌”,免費送出去50多張粉畫作品。一句話,只要對粉畫發展有利的事情,他在所不辭。他透露了一個“攔車告狀”的細節。當時正值蘇州市文聯換屆會議召開,為了讓蘇州市主要領導早日拍板此次粉畫展,他就在市政府大院里的小橋旁邊耐心等候,這里是市領導散會出來的必經之路。當時任蘇州政府主要領導從會場出來準備上車時,杭鳴時攔住了他,向他提出擬在蘇州市舉辦首屆中國粉畫展的構想。后又經時任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陳浩的引見向市政府領導作了一次詳細的匯報,最終促成了政府有關部門力排眾議,下定決心,也就有了2003年蘇州市政府和中國美協聯合舉辦的中國首屆粉畫展,為粉畫在蘇州乃至全國的蓬勃發展奠定了基礎。對于這樣一件在中國粉畫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他現在談起來有些“好漢不提當年勇”的云淡風輕。但說完這些的時候,他的眼光頗有些“狡黠”地看著我道:“我身上有些匪氣,逼上梁山了,就豁出去了。”
時隔8年之后的2011年,他再次促成中國美協和蘇州市政府舉辦“全國第二屆粉畫展”,同時舉辦“杭鳴時粉畫藝術館(蘇州粉畫藝術院)”揭牌及捐贈儀式。這是蘇州繼顏文樑紀念館、吳作人藝術館之后,第三個以個人名字命名的公共藝術館,也是唯一以健在藝術家名字命名的公共藝術館。
他說,粉畫藝術館的意義并不在于是以自己的名字命名,而是有了一個可以相互交流學習的平臺。同行們來到這里,激動地說這里是粉畫創作者的家,蘇州就是粉畫的“革命根據地”,不再是散兵游勇孤軍作戰。蘇州將作為全國粉畫發展的基地,粉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說這話時,他的兩眼放光,神采奕奕,我有些分不清,眼前端坐的究竟是80多歲的老人,還是20多歲血氣方剛、揮斥方遒的少年?
因了張繼的千年絕唱“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人們會不遠千里首選來到蘇州聆聽新年祈福的鐘聲。如今,人們要追尋粉畫的前世今生,首選也會來到蘇州。或許,半個世紀前顏文樑先生的粉畫《廚房》在法國一舉獲得沙龍獎時,冥冥之中就已經昭示粉畫與蘇州的不解情緣。粉畫,已然當之無愧地成為蘇州的另一張名片,在蘇州這樣一個百花齊放、姹紫嫣紅的藝術勝地,搖曳生姿,馥郁滿園。對于杭鳴時而言,蘇州無疑為他的粉畫人生推波助瀾,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從這個意義上說,杭鳴時不僅是粉畫大師,更是粉畫教育大師,還是粉畫傳承大師。如果說他的父親杭稚英不僅中西融合,博采眾長,把擦筆水彩月份牌畫的藝術創作推向難以企及的巔峰,更打造出稚英畫室這一上海最早成功的現代商業美術機構,在近代商業美術發展史上擁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那么,杭鳴時和父親異曲同工,不僅憑借精湛的藝術造詣在粉畫創作上勇攀高峰,在粉畫的推廣傳承上,他和劉汝醴、黃養輝、盧鴻基等一批粉畫家為粉畫的振興奔走呼告,繼丁正獻、連逸卿之后成為推動我國粉畫藝術走向全面發展新階段的主帥,使得粉畫由默默無聞的小畫種開枝散葉,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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