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小淚
1.喜歡一個人啊
十年前——
鄭曉霞被同桌誣蔑作弊,被班主任罰放學以后繞操場跑十圈。那時候的鄭曉霞,皮膚黑黑,鼻梁上頂一副玻璃瓶底那么厚的近視眼鏡,身上套著的校服比實際身材大兩碼,一個人逆著風無比吃力地沿著操場慢慢跑著,就算跑得慢,也不敢偷懶。
被汗水模糊的視野里,慢慢出現一個男生的身影。他同樣穿著白色的校服,卻能給人一種俊雅飄逸的感覺,他身形修長,脊背挺直,黑色的短發輕輕飄動,跑起步來矯健有力。他也許比她還要早就在操場上跑步,當然,鄭曉霞是罰跑,而他是在訓練。
他是N中人人口口相傳將來要加入國家田徑隊的一號選手,他叫作任光明。
同樣都是十五歲,有些人的十五歲平凡得連一杯白開水都不如,而有些人的青春肆意張揚,燦爛奪目,光是看一眼,就再也不舍得移開目光。
那時候,鄭曉霞覺得她距離任光明最近的一次,就是任光明又氣定神閑地跑完一圈,用平日訓練的速度從后面緩緩跑上來,若無其事地經過她的身邊。她的心跳莫名一頓,大腦停止運轉,身體的血液統統涌向腦門,臉頰燒得通紅,看上去就像快要爆炸一樣。
但她什么也沒有做,只是傻乎乎地看著任光明慢慢跑出她的視線,而視線盡頭的落日比往日都要好看,美麗得讓人心醉,然后心碎。
喜歡一個遙不可及的人是什么樣的感覺呢,當時只有十五歲的鄭曉霞還不能明白。
五年前——
打聽到任光明他們班聚會的地點跟時間,鄭曉霞憑著一腔孤勇跑到人家開聚會的地方去。她用已經瘦下來的身體撞開包廂的門,本來還熱鬧的KTV包廂一下子安靜下來。過了十秒,有人率先開口問:“同學,你是不是進錯包廂了?”
鄭曉霞的眼睛像鐳射燈一樣快速掃過在場所有同學的面孔,很快發現窩在沙發角落的任光明正在跟一個頭發染成金黃、頂著一張網紅臉的女孩說著悄悄話。那一年,任光明沒有再繼續念書,他在教練的極力推薦下如愿加入國家田徑隊,每天高強度的訓練,不時去不同地方比賽,想得知他的消息,只能通過網絡跟電視。
鄭曉霞還知道,任光明談戀愛了,他的女朋友是他念高中時的同桌,青春時代的愛情故事不見得有多蕩氣回腸,但他們倆都是熠熠發光的人,一時就被傳成了佳話。
任光明自始至終不知道有人闖了進來,他的眼里心里都只看得見自己喜歡的女孩。有人認出鄭曉霞是他們的高中隔壁班同學,但那會兒鄭曉霞已經訕訕地退到門外,重新把熱鬧跟歡騰留給他們。
她鼻子一酸,心里想著要高興一點的,最起碼還是見到他了啊,但為什么,看到他幸福的模樣,她其實做不到真心祝福呢。
喜歡一個人啊,好像是一門值得花一生去研究的課題,二十歲的鄭曉霞還是理解得不夠透徹。
現在,二十五歲的鄭曉霞穿過醫院長長的走廊,腳步沉重走去任光明的身邊。
早上的醫院還算安靜,任光明住的病房在走廊盡頭。鄭曉霞走過無數遍這條路,可每次快要到達盡頭的時候都會折回去。她深呼吸幾口,終于抬起胳膊彎曲手指在門板上叩了兩下,病房內的男生適時回過頭來。
五年不見,任光明的臉上多了幾分成熟跟滄桑,下巴布滿青色胡楂,從前漂亮有神的眼睛底下多了一圈彰顯睡眠不足的青色,但依然英俊不凡。
“你好,你是?”任光明的眼里不動聲息地飄過一絲興奮,看清來人是誰以后又恢復平靜。他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開口詢問。
他果然是不認得她。鄭曉霞本來就不期待他會覺得自己眼熟,可看著他像看陌生人一樣冷漠但禮貌的眼神,心底一陣抽痛。“嗯,我是這家醫院的康復治療師,我姓鄭,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會來病房給你做四十分鐘的康復治療……”
隨后,鄭曉霞有板有眼地跟他說明每天治療過程中她會做哪些動作,而任光明有可能會產生哪些反應。
他表面上認真聽著,其實心不在焉。
這時,鄭曉霞走到他身側,俯下身,幾縷飄著洗發水香的發絲拂到他臉上,他下意識地輕輕蹙眉。鄭曉霞的耳朵開始發紅,然后抬起手把頭發捋到耳后。“治療過程中如果覺得疼,你可以喊出來,我會把力度減小。”是公事公辦的口吻,鄭曉霞把手機拿出來,當著他的面按下計時器,“好了,治療開始。”
鄭曉霞從未覺得四十分鐘原來是這么漫長,最讓她覺得詫異的是,任光明始終面如死水、一聲不吭,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給一塊木頭做治療。
四十分鐘后,鄭曉霞有點灰心地看著他,忽然聽見他問:“鄭小姐,”他記住了她的姓,“你說,如果一個人突然之間什么都沒有了,他是不是可以去死了呀……”
2.她的心疼無處安放
任光明是三個月前發生的車禍,據說,當時車上有他還有他那個談了七八年戀愛的女朋友齊娜,車禍發生往往在一瞬間,在這一瞬間里人會做出最符合求生本能的行為。
任光明卻選擇掙開安全帶飛撲到女朋友身邊,企圖用血肉之軀抵擋一切傷害。他的女朋友齊娜只是受了輕傷,可他全身多處骨折,甚至傷害到腿部神經,醫生給他動過幾臺大手術后很確定地宣布,他以后再也不能當一個運動員了。
車禍發生的那一天,任光明跟齊娜還有一幫好朋友剛剛慶祝完他二十五歲的生日,在這之前,他依然是一個出色的田徑運動員,光是他一個人的收入就足夠養活父母還有齊娜,他在體壇是剛剛升起來的明星,前途無可限量。
鄭曉霞已經努力做到對任光明的事表現得漠不關心,年輕的醫生護士或者治療師多少有點八卦,她怕被別人發現自己跟任光明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鄭曉霞每一天早上都會去病房給任光明做治療,時間久了,鄭曉霞發現任光明不再總是冷著一張臉,他偶爾也會跟她隨意聊點什么,大到N市現在的房價,小到中午醫院會吃什么飯菜這樣的事情。
她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來到他身邊,卻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任光明已經可以自己下床,但需要別人攙扶或者拄一根拐杖才能走路。鄭曉霞進來的時候看到他靠在窗前看著外面,住院部的樓下本來是一塊空地,今年年初時新建了一塊人造草坪,任光明貪戀地看著草坪上或閑閑地散步或隨意奔跑的孩童,眼睛被陽光染成金色,寫滿羨慕。
“任先生,你想不想下去走走?”難得地,鄭曉霞做完治療沒有立刻離開,反而溫柔平和地提議。
任光明喜出望外地點點頭。
中午的陽光更熱烈,鄭曉霞輕輕攙扶任光明走到人造草坪,忽然,任光明停下腳步,眼睛膠著在前面某個人身上。鄭曉霞順著他的視線微微半瞇起眼看過去,發現他的女朋友齊娜來了。
任光明很激動,扭過頭說:“鄭小姐,你不用扶我了,你趕緊去吃飯吧。”鄭曉霞的心莫名一緊,這個時候確實沒有她什么事了,她去食堂打飯吃飯,忙活了一上午卻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從食堂出來,鄭曉霞還是特意走去草坪看看。她卻只看到任光明,他像是壞掉一樣傻傻地站在太陽底下曬著,而齊娜已經不知所終。她趕忙走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胳膊,用眼神詢問他發生了什么事。
任光明隔了很久才回她:“沒什么,我的未婚妻……不對,她已經跟我沒有關系了,她說希望我好好接受治療,康復以后要振作起來。她說家里人勸她跟我分手,而且幫她介紹了男朋友。”
“所以呢?你同意分手?”鄭曉霞一聽,氣得幾乎暈厥過去。
“不同意又能怎樣呢?”沒想到,任光明反問了一句。鄭曉霞垂下眼,才發現自己暗戀他那么多年,其實一點兒都不了解他。想必,他一定也知道那是齊娜故意找借口提的分手,他顧及她的面子,把悲傷跟難堪都留給了自己,讓她從此自由也不用被自己拖累。
鄭曉霞覺得心疼,因為任光明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成了一個累贅。
那天以后,任光明比從前積極接受康復治療。他剛出車禍時,每天有不少人來醫院看他,那時他信心滿滿,還以為自己因禍得福。漸漸地,康復的過程緩慢又疲累,就剩下他一對已經退休的父母還愿意每天煲一些湯來看他,齊娜也慢慢開始找各種理由說不能來醫院看他。
他終于明白,他已經不是天子驕子,他從神壇上狠狠摔下來,他無能為力地看著親近的人一個又一個地離他而去。鄭曉霞記起他問過自己,他已經一無所有是不是可以去死,她當時回答他:“不是,比你慘的人多了去了,他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她變成了唯一一個勤快地來看他的人,跟他說話,幫助他復健,陪他曬太陽,雖然這一切打著“工作”的旗號。
轉眼就到了圣誕節,以任光明的情況要到來年才能出院,鄭曉霞裝作群發的模樣給他特意發了一條短信息:圣誕快樂,鄭曉霞。沒想到他很快回復了一條:謝謝你,也祝你快樂,鄭小姐。
他習慣叫她鄭小姐,她也習慣聽他這么叫自己。康復治療師是一個尷尬的職業,他們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有一些人會粗俗地叫他們“做按摩的”,鄭曉霞雖然在最好的醫院上班,工作也快三年了,工資依然不漲多少,甚至比一些有錢人家請的護工阿姨薪水都要低。
鄭曉霞來不及開心,更大的驚喜在后面,又是任光明的短信:鄭小姐你什么時候休假,我想去看一場球賽,如果不介意,你帶我去,我請你吃飯。
3.最珍貴的兩小時
任光明跟醫院請了兩小時的假,對平常人來說,兩小時做不了什么事,但這兩小時對鄭曉霞來說,是她一生中最珍貴的時刻。
她開車送任光明回到他們的母校,N中。路上,任光明安安靜靜坐在后面,臉龐側對著車窗外,他已經有幾個月沒有出過門,十分貪戀外面的一切。陽光透過窗玻璃把他的側臉照得異常明亮,另外一邊隱在陰影處的側臉,卻浮上淡淡憂傷。
任光明忽然悶悶開口:“鄭小姐,你以前也是N中的學生?”
鄭曉霞身體一僵,不敢相信他原來是知道這件事的。“你怎么知道?”她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挑眉詢問。“前幾天有個老同學來看我,她說你也是N中畢業的。”
按照正常思路,鄭曉霞應該問那個同學是誰,這時任光明緊接著就說了,“她叫作周思敏,從前跟你一個班的,對嗎?”
鄭曉霞點點頭,不再多說什么,看似專心致志地開車,心里早就翻江倒海。
她當初也是因為周思敏這個人才知道任光明出車禍的消息,她當然不希望任光明出車禍,可也是因為這一場車禍,她跋山涉水了十年時間才終于跟他成為有說有笑的朋友。說起來,她還欠周思敏一頓飯。
同樣都是畢業于N中,鄭曉霞努力打開了話匣子,任光明也回憶了很多往事,時間不知不覺溜走,他們很快回到母校。任光明堅持自己一個人走不需要攙扶,鄭曉霞默默走在他的斜后方,能看到他很久沒有打理過的頭發長到了脖子。
任光明回母校的主要目的不是看球賽,而是來緬懷一些不能說出口的回憶。
鄭曉霞陪任光明走過長長的跑道,想起十年前自己一邊跑著一邊偷偷看他訓練的樣子;又陪他來到他上過課的教室,舊教學樓已經沒再使用,準備開年以后拆掉,任光明一臉傷感地坐在里面,發了好久的呆;最后陪他走到小賣部,他從前是學校的風云人物,一些老師跟職工都認得他,他們拉著他聊天,他只字不提自己出過車禍還有不能再跑步的事。
任光明很貼心地買了一杯熱奶茶給她,她沒有喝,不舍得喝,放在手心暖著。
某個老師指著鄭曉霞問任光明:“你們倆什么時候結婚呀?談戀愛這么多年了,也是時候要給姑娘一個名分了。”
鄭曉霞想,老師是把她當成齊娜了,她無比局促地看了他一眼,看見他沒有承認更沒否認,各種滋味在心頭。這時,任光明的手不緊不慢地覆蓋下來,剛好包住鄭曉霞的手,聲音顫抖地說:“謝謝老師的關心。”
回去醫院的路上,他們倆一句話都沒有說,鄭曉霞在心里一遍遍嘆息,這時鄭媽媽打電話來了,把逼仄空間的尷尬打破。
鄭曉霞不小心按了免提。
“女兒啊,你到底什么時候去跟劉先生吃飯啊?”鄭媽媽不疑有他,自說自話,“人家約了你這么久,你看在老媽的面子上,去吃一頓飯總可以吧?”
鄭曉霞連忙把手機貼上耳朵:“媽,我不是跟您說過了,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喜歡被迫去跟不認識的男人見面。”
任光明微微詫異地看著她。
她不覺自己的臉頰燒成熟透的蝦子,越解釋越窘迫:“長輩們似乎都太喜歡把自己的思想強加到我們身上,婚姻是大事,看似比我們緊張,但壓下來只會讓我們透不過氣。”
她莫名變得話多,她覺得自己瘋掉了。
“鄭小姐,你喜歡什么樣的人?還是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說罷又兀自嘆息,“能被你這樣優秀的人喜歡,一定很幸運吧。”
工作幾年,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夸獎她優秀,從小到大,不論是讀書時候的她還是現在做康復治療師,她跟“優秀”二字幾乎是絕緣。她想,任光明不過是隨口一夸。
“我有喜歡的人了,”是紅燈,她只能剎車,臉色也慢慢正常回來,“是一個很遠很遠、不可能喜歡我的人。”
她在跟任光明重遇以后有想過,她現在完全可以跟他表白,可她又想到后果,任光明剛剛結束戀情,現在想的都是康復身體的事,要是這個時候聽到她莫名其妙跟他告白,怕連拒絕的話都不知道怎么說。她又知道他不是無情的人,怕以后見面彼此都會尷尬。
她于是欺騙了任光明,說她喜歡的那個人在國外,任光明也就相信了。漫長的十年愛慕,讓她變成一個演技精湛的業余演員。
4.她以為自己仍然會過得好
鄭曉霞沒有想過要找任光明幫忙,但她也沒有想過媽媽口中的“劉先生”會親自到醫院找她。
也許媽媽在之前就故意把她說得很好,劉先生一臉殷切地找到她,嘴巴上不住贊賞:“這家醫院是N市最好的公立醫院吧?鄭小妹你的工資一定很高!”
鄭曉霞忍不住蹙眉,這個人口沒遮攔叫她小妹就算了,開口就提錢,俗得不行。
劉先生這次是打定注意要讓她跟自己去吃飯,不管她還在上班,一直粘人地跟在她身后。鄭曉霞真的煩了,于是把他領到任光明的病房去。
她算好時間,那會任光明去做復查,人不在病房。
“要我說多少遍,我有喜歡的人了,他現在在住院,剛好去復查了。”
劉先生嘴角一抽,臉上寫滿不可置信,繼而變成另外一個人:“那你媽媽還把你推銷給我?是以為自己長得漂亮還是只有十八歲呀?!”
鄭曉霞氣極,踉蹌著后退了幾步,不小心撞上一個柔軟的懷抱。她回眸,看到任光明眼若星辰地看著自己。
“這位先生,麻煩你說話尊重一點。”
“什么啊……啊啊啊!”鄭曉霞沒有看見任光明什么時候出手,他一下子就把劉先生的左手扭到他的背后,讓他痛得哇哇大叫。“趕緊給我滾吧!”任光明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鄭曉霞知道自己欠了任光明的人情。沒多久他就出院了,她以為自己仍然會過得好,她從前也能習慣沒有他的日子,但很奇怪,她時時刻刻都在想著他。
就像年少時候,每天上學的動力是為了滿校園找到他看他一眼,她每天依然要給不同的病人做治療,可這些人不再是她熟悉又陌生的任光明。
再次見到任光明,已經是幾個月后的事情。鄭曉霞從周思敏口中得知任光明有出去找過工作,但他高中沒有念完就加入田徑隊,很多公司都因為他文化水平低不考慮錄取他。他怕觸景傷情,不愿意回到田徑場當教練,又說他爸爸從前一直有賭博的習慣,任光明出了車禍以后得到一筆賠償,那筆錢拿來治療跟還爸爸的賭債后,所剩無幾,找不到工作的情況下,他跟著媽媽賣麻辣燙。
鄭曉霞以為周思敏在開玩笑,任光明怎么可能做這樣的事情,可是周思敏無比篤定:“阿霞,我看就只有你一個人還認為他是十年前那個人見人愛的男神。”
夜晚下班后,鄭曉霞去任光明跟媽媽擺攤的地方,她原本打算遠遠看一眼,可被任媽媽發現了,她認得鄭曉霞是光明的治療師,還很熱情地沖她招手,讓她過來嘗一碗麻辣燙。
鄭曉霞發現任光明的眼神在躲閃,他是覺得自己賣麻辣燙很丟臉嗎?不知怎的,鄭曉霞擼起袖子,支使任光明去幫她買點東西,等他走后,不顧任母的阻撓,堅持跟她一起弄麻辣燙的湯底跟食材。
鄭曉霞自顧自地說:“阿姨,我家里從小就是做這種小吃的,不怎么賺錢,但起碼能解決溫飽問題。”說著說著,她有點收不住嘴,“高三那一年,我爸中風住院,家里錢財散光,媽媽受不了貧窮跟別人跑了,我抱著自己哭了很久,后來擦干眼淚,繼續在寒風臘月的天氣擺攤賣熟食,一邊賣吃的一邊復習。”
她不知道,身后那抹頎長的身影回來了,他的一顆心都在顫動,卻還是靜靜地聽著她訴說她的過去。
“因為我爸,我大學報考了康復科,康復在中國很多地方都還沒開展起來,還有很多人以為我們是護士,或者膚淺地認為我們就只是給別人做按摩。現在我爸依然臥病在床,手腳四肢都失去活動能力,可我仍然沒有放棄他,有時他沖我眨眨眼,我就很開心了。”
任光明的眼底泄出一片柔情,難怪那一日她會說“比你慘的人多了去了,他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這個女生的身上到底藏著什么故事?凌晨,任光明回到家躺在床上還是睡不著,打開手機,找出周思敏的頭像,懷著忐忑的心情詢問她。
過了很久,灰暗已久的頭像重新閃爍。
“如果我告訴你,有一個女孩喜歡你有十年了,你會怎么樣?”
5.我想多謝你贈我一場十年愛慕
鄭曉霞說,她跟任媽媽投緣,也不想看到老人年紀這么大還要出來工作,所以只要得空,她晚上準會過去幫任光明的忙。任光明看著她手腳麻利地做事,她白天上班已經很累,但夜晚還是滿面笑容地對待每一個客人,也是虧得她,小攤的生意好了不少。
任光明知道,單單一句“謝謝”不足以感謝她的辛勤付出。
任媽媽很聽鄭曉霞的話,等鄭曉霞來了,她立刻乖乖回家休息,但白天總會做各種好吃的送去醫院給鄭曉霞。
而鄭曉霞跟任光明的關系也親近了很多,鄭曉霞沒有想過,她現在每一天都會多出兩個小時的時間跟任光明相處,他會跟她聊白天時麻辣燙小攤發生的事情,而她也會跟他說說醫院的一些八卦,更多的,是聊聊母校N中。
他們有很多共同認識的老師跟同學,說某個老師因病去世了,一同感嘆生命無常;說某個同學最近奉子成婚,兩人一起笑鬧著分析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時光像一盞昏黃的燈灑在兩人身上,隨著他們一言一語而繾綣流淌。任媽媽也很喜歡鄭曉霞,多次有意無意地撮合她跟光明在一起。但每次,任光明都會說,鄭小姐有喜歡的人,只是不在國內。
鄭曉霞聽到他這么說會失落,但不要緊,她畢竟是最喜歡他的人。終于有一晚,她鼓起勇氣想要表白,卻突然聽見任光明語帶遺憾地說:“我聽我們班同學說,齊娜好像訂婚了,未婚夫是本市一個富二代……”
她一腔熱枕又瞬間變得冰涼,那么,再等等吧,十年都等了,也不差這么幾天吧!
可等來的,卻是康復科的主任派鄭曉霞去北京培訓八個月這個消息。
鄭曉霞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去,或者這樣說,她希望任光明也可以一起去北京。
但仔細想想,他是不會去的,他還有父母需要照顧。
鄭曉霞從來不相信童話,她一向都覺得童話是騙人的,但這一刻她又虔誠地希望,任光明對她有幾分好感,他們就算分隔兩地也不會從此斷了聯系。
她把她要去培訓的消息告訴任光明,任光明愣了一會兒,然后緩緩笑了:“那很好啊,培訓回來薪水會漲很多吧?”
鄭曉霞想,任光明也變成了勢利的人,但情有可原。
“那你會不舍得嗎?”她很努力用調笑的口吻詢問,但玩笑往往都有認真的成分,任光明是聰明的人,他不會聽不懂,他只是裝聽不懂。
“當然,”他恰到好處地笑了,“你幫了我很多,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任光明重新埋頭干活,聲音遙遠得像從別的星球飄過來一樣,“好好去培訓吧,或者以后有更好的發展,可以帶上你爸爸一起走。你既然有心一直做康復,那應該去大城市做,而不是留在這么一個小地方。”
可是,其他地方再大再繁華,也沒有任光明。
鄭曉霞也不傻,她迂回的心意被反駁,任光明希望她離開,飛得更高更遠。那么,他是不是也希望她好?他對她,是不是也有一些好感的……她終于鄭重地開口問他:“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有人喜歡了你十年時間,你會怎么做?”
任光明給土豆去皮的手頓了頓:“如果有這么一個人,我會告訴她,不要再喜歡我了,不值得。”
他抬起頭,深深看著她,眼角閃出淚花:“能喜歡我這么久,其實是因為不了解我,而我其實跟大部分人一樣,除了多了會跑步的運動細胞,其他沒有任何不同。”
“如果你也認識那個女孩,請替我轉告她,謝謝。”
鄭曉霞渾身的力氣被抽光,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6.我從未擁有你
北京的氣候很惡劣,她有過水土不服,臉上爆發痘痘,胃炎發作,更曾經長時間的失眠。
幸好,她給爸爸請了鐘點工阿姨,那個阿姨是熟人,很認真負責,她一開始還會不放心,慢慢也就放心了。
培訓很累很忙,她每天回到寢室就想睡覺,沒多余時間想別的。
之后她還經歷過北京最嚴重的沙塵暴天氣,她從未試過這么討厭一個城市,原來,所謂的夢想之都也就這么一回事,她等不及想要回去N城,那個小小的沒有什么發展的城市,可那是她的根,她的家,還有她愛的人。
她不怕等待,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周思敏的電話在某個深夜打來,看到她的名字,鄭曉霞想,自己一直欠她一頓飯,什么時候才能補上呢。
十年前,作為同桌,周思敏自己作弊,卻誣蔑到她頭上,讓她替自己背了黑鍋。可周思敏不知道鄭曉霞有多感激她,因為替她背了黑鍋被罰去跑步,她在夕陽如血的操場上遇上了一生摯愛。
后來,周思敏為了補償,總是幫鄭曉霞打聽任光明的各種消息,這一幫,就是十年。
這一刻,周思敏卻在電話里哭得稀里嘩啦的:“阿霞,你的任光明要結婚了……”
鄭曉霞感覺世界末日來了,所有的東西在頃刻破碎、毀滅。
“原來齊娜得了乳腺癌,做了切除手術,她的未婚夫覺得她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就拋棄她了……可是你的任光明傻啊,齊娜可憐兮兮地跑回去找他,他就心軟原諒她了,還表示不介意她身體的殘缺,草草地把婚事定了。”
“……他們什么時候擺酒?”過了不知多久,周思敏終于聽到鄭曉霞平靜如死水的聲音。
“下周二。”
任光明從來都不屬于鄭曉霞,但每次聽周思敏說“你的任光明”,她總會忍不住內心小鹿亂撞,可從此以后,任光明是別人的了,永遠是別人的。
周二,她是一早空降到N城,下午,她拉著周思敏到各大商場血拼,買了昂貴的晚禮服,還做了頭發,做了指甲,以最完美的姿態出現在任光明的喜宴上。
婚宴開始以前,任光明跟任媽媽吵了一架。
任媽媽不喜歡齊娜,認為她配不上自己的寶貝兒子,但任光明只是笑笑:“媽媽,不是齊娜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鄭小姐。”他還是叫她鄭小姐,似乎改不過來了。
任媽媽聽了這話,才發現自己錯怪了他。齊娜從前負過他,現在身體有缺陷,她不會再離開任光明,但鄭曉霞不一樣,她正是展翅高飛的年紀,他不忍心把她綁在身邊,讓她陪他過庸庸碌碌的人生。
安撫好媽媽的情緒后,任光明轉身,穿著晚禮服腳踩高跟鞋的鄭曉霞映入眼簾。
這一天的她,跟以往所見所熟悉的鄭曉霞不一樣,她似乎一夜之間長成了女人,穿著高貴精致的晚禮服,臉上化著嫵媚成熟的妝,她摘掉了眼鏡,原來眼睛這么明亮燦爛,她還穿上了高跟鞋,她是第一次穿,但來回練習幾遍就能夠平穩走路。她的出現很容易吸引別人的目光,賓客都在猜測她是誰,更有一些膽子大的主動過去跟她打招呼。
而任光明,隔著人潮看她,看著看著就笑了。他曾經被這么美好的女孩愛過,也算是他這輩子最厲害的一件事。
賓客四處走動,聲音喧嘩,他卻只看見她,然后看見她慢慢走過來。
愛慕十年,我穿著盛裝而來,只為衷心祝你幸福。
鄭曉霞看了他很久,直到齊娜窈窕地走來,親熱地挽起任光明的手臂。鄭曉霞忽然發現,任光明看齊娜的目光不像從前,也沒有所謂的深情。
她后知后覺地想明白,就算不是齊娜,也不可能是她站在他身側。任光明從一開始就對她判了“死刑”。只要沒有開始,就永遠不會有結束的那一天。她想她終于是懂了。
她伸出手,用最真摯的態度道了一句:“新婚快樂。”她不再等他有所回應,迅速轉過身,任眼淚蔓延,瘋狂流下。
她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視線,再也沒有回頭。
從此以后,天高海闊,她不會再想起他。
編輯/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