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瑜爽
摘要:《妻妾成群》作為蘇童“紅粉系列”探索和實驗的典型代表,是這一時期的巔峰之作。蘇童從客觀中性的角度,刻畫出處于新舊歷史轉折期的女性生存境況,并塑造了諸多丑陋的女性形象。筆者在研究蘇童小說女性形象的基礎上,關注女性生存狀態,挖掘女性的內心本質,重新審視在男權話語下揭示女性丑的意義。
關鍵詞:蘇童;女性之丑;《妻妾成群》
在男權文化的影響下,文學史對女性美好一面的歌頌和贊揚數不勝數。傳統的中國的女性被定義為美麗、善良、溫柔、賢惠的化身,然而這些絕對“真、善、美”的女性卻在蘇童的《妻妾成群》中銷聲匿跡。
蘇童用冷靜而中性的目光審視女性生活和女性靈魂,以小說中的女性形象為載體,呈現清末民初時期真實的女性生存狀態。他不回避女性丑陋、虛榮、殘忍的一面,而是通過對特定時代下女性生存狀況的描述,還原出女性內心的本質。
因此,本文以《妻妾成群》為研究文本,從“女性之丑”出發來還原特定時代的女性生存境況,關注女性的精神狀態,展現女性內在的丑陋性。在分析作品中女性審丑類型的基礎上,通過女性自身問題反思“人性”問題,重塑異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實現審丑空間的拓展和審美范疇的完善,對“人性”進行全面深刻的闡釋。
一、《妻妾成群》中女性之丑的類型
張玉能先生說,“丑是美的反面和對立面,是美的錯位。”①潘知常先生則認為,“一切不利于生命存在的東西,都最終在某種意義上以這種或那種方式被丑所否定?!雹谕鯌c衛先生認為“丑是非理性的形象;但他卻往往喻示著更深層的理性目的?!笫菍硇员旧淼墓槐硹??!雹?/p>
綜合上述學者的觀點,“丑”是否定傳統審美觀念的不利于生命存在與發展的因素。因此,本文所界定的“女性之丑”是指一切壓抑女性本質力量并有悖于女性自身存在與發展的否定形式,文章中所討論的“女性之丑”是以《妻妾成群》為研究文本,還原特定時代的女性生存境況,關注女性的精神狀態,展現女性丑了的具體表現。
(一) 病態的人倫
蘇童在文本中描繪了諸多自私冷酷的女性形象,這些太太們看起來溫婉可人,但實際上,當涉及自身利益時她們個個都是蛇蝎心腸。二太太卓云雖然表面看起來溫柔賢惠、大方體貼,但為了男人和梅珊明爭暗斗,一心想要下藥毒害梅珊肚里的孩子,一直到最后把梅珊捉奸在床,直至把梅珊被投入井中。
在血緣關系中,父母與孩子是最直接也是最親近的??鬃釉f:“其為人也孝弟”、“弟子入則孝,出則悌,”④然而,小說中陳佐千和子女的關系并不像我們所期待的那樣親密。而且,陳府中的小姐和少爺對待其他長輩時不僅目中無人、冷眼相待、惡語相迎,甚至不惜出手傷人。更重要的是,身為長輩的頌蓮和大少爺飛浦有著說不清的關系,雖然他們沒有沖破底線,但是不得不承認有礙人倫。
(二) 扭曲的性心理
“性”本是人的生理本能,這是男女之間相互吸引,維持親密關系的自然基礎,也是生命繁衍的決定性因素。然而,很多人受傳統觀念的影響談性變色,對性的壓抑與渴望轉化為一種病態的方式,以傷害他人和自己的方式進行宣泄。
陳佐千一個人娶了四個太太,他自然無法讓每個女人都享受到完整的幸福。頌蓮心中對男人的幻象早已模糊,那是大學時代留給她唯一的紀念,也是日后每每怦然心動時的念想,在陳佐千那里,她年輕的生命和欲望自然是無法在一個年近半百的男人身上得到滿足,甚至“當陳佐千躺在她身邊時,她總會想,如果是飛浦情況又會怎樣”⑤,后來,她喝得酩酊大醉,鬧著要陳佐千留下來,這正是她對欲望無法發泄的哭喊。
完全壓抑在傳統“性”觀念中的禁欲并非是一種高尚,更無美可言。但如若過度縱欲,如動物般原始交媾,也是另一種淪落。這兩種方式都是扭曲的“性”觀念,都是丑陋的。
二、《妻妾成群》中女性之丑的原因
(一)社會背景:深入人心的男權文化和宗法制度
在《妻妾成群》中,陳佐千是整個陳府的封建家庭的大家長,他控制著陳府的一切,包括宗法。當三太太梅珊發泄欲望被卓云捉住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傳統的封建家法,把梅珊投入了那個幽深冰冷的枯井。頌蓮目睹了這一切,內心深深地恐懼,最后發瘋。也許,最開始他也喜歡、甚至愛過這些女人。但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把她們看作和自己一樣的人。
受封建家庭模式影響以及男權和宗法制度的控制,女性早已磨平了自我的價值意識和獨立精神,她們完全依附于男性。病態的社會結構滋生了病態的思想意識,控制著病態的女人。
(二)女性自身:病態頑固的女奴意識
在傳統的男權封建文化中,女性毫無主體性可言,男性對女性擁有絕對的控制權和支配權,哪怕被壓制、被摧殘、被剝削,女性都應該自覺地隱忍在從屬和屈辱的位置上。絕對的男權話語權,腐朽的封建文化以及黑暗的社會現實最終導致了女性病態的依附性,釀成了以男性為中心的“女奴意識”。久而久之,女性習慣了男性所建構的囚籠,自甘為奴,從思想到行為都自覺或者不自覺地認同著男性中心的價值觀念。世世代代的女性生活在掙脫不開也不愿掙脫、不想掙脫的牢籠里,把自己的命運交給男性來掌控?;蛟S正因如此,女性的命運才顯得更加悲戚。
《妻妾成群》中的大太太毓如,是陳佐千的原配太太。身為家里的女主人,她養育的兒子已經能夠獨擋一面,在外面照料著陳佐千的生意;女兒是家里上上下下都喜愛的大小姐,也已經上大學了。照理,她應該是坐穩了正房太太的交椅,在陳府擁有僅次于陳佐千的權威和地位。但事實并非如此,直到頌蓮走進她的房門,她才知道陳佐千又納了個姨太太。從始至終,這件事都是在她渾然不知的情況下進行的。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點頭認可。
(三)作家態度:客觀中性的性別意識
蘇童作為一個男性作家卻另辟蹊徑。他以不同于傳統的男權話語視角,超然于傳統男性作家對女性的概念化模式化描寫,從中性的角度,把女性的問題還原到對“人”的本質關注,從本質上分析“人性”問題。在人文關注的同時,蘇童以寬容、包容的態度對女性給予同情和理解。
蘇童不僅從男性的角度描述出自己所理解的女性,而且注入了對女性的人文關懷和深切同情。蘇童對女性的關注觸及了道德、價值、社會取向等諸多方面,他顛覆、消解和解構了詩化的女性形象,展現出女性本質中丑陋的、愛慕虛榮、冷漠自私等原始的性情。同時,蘇童作為男性作家,以男性的獨特視角,通過對女性本質的還原,寬容、溫和地對待女性特有的丑陋心理,留給讀者更多的思考空間。
三、《妻妾成群》表現女性丑的意義
(一)對審美范式的完善
文學作品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當文學作品以生活中背離傳統審美標準的現象為素材,表現“丑惡”的一面時,文學“審丑”的出現則是必然的。很多文學作品更傾向于表現“美”,忽略“丑”,這是片面的表達,也是相對欠缺的書寫。先鋒小說和新寫實小說的出現,極大地豐富了文壇視野,為作品增添了新的評論視角,美學范疇也擴展到了更完善的層面。
《妻妾成群》中蘇童從男性作家的角度,客觀中性地講述女性的故事,呈現出女性與女性之間的相互折磨。蘇童以超出男權話語的敘事方式,還原女性本質中丑陋的一面,并表現出對女性生存的關注與同情。這種嶄新的視角和文化情懷,給讀者帶來了一種新的審美體驗。寫“丑”,是為了更多地關注女性,更是為了全面深刻地表現女性。從片面化的詩意女神到多元化地展現,“女性審丑”實現了女性審美范疇的完善。
(二)對文化局限性的揭示
《妻妾成群》中的女性生活在以陳佐千為中心的陳家大院,她們全部的生活都在圍繞著這個中心。大太太毓如身為原配妻子,被要求有容納各類姨太太的氣度,甚至在頌蓮走進她的家門時她還是渾然不知。縱然這樣,她不能有任何怨言。梅珊因為受不了陳家的生活,與醫生交好,違背了傳統的“三綱五常”,陳佐千毫不猶豫地用最殘酷的家法懲罰了她。她的命運也因此終結在對封建文化的不忠上。
蘇童不以男權思維來構建傳統女性標準,而是以中性的角度呈現出女性的生存狀態。通過塑造陳家悲劇的女性生活圖景以及悲慘的命運,揭示傳統文化的局限性。這種無言的寫照,不僅是揭露了處于新舊交替的“歷史轉折期”文化的局限性,也是對當代生活的映射,對當代女性生活乃至社會文化不足之處的暗喻。讓讀者在總結過去文化欠缺的同時,反觀當代文化中的不足。
(三)對“人性”的全面詮釋
蘇童在《妻妾成群》中大膽地展現女性對性的要求和需要,表現出鮮明強烈的生命力,承認自然性和感性的存在,并且塑造出鮮活的生命形象。如蘇童在描述頌蓮和飛浦醉酒時,意識朦朧的心理和生理表現,他們都是年輕的生命,身體中跳動的荷爾蒙以及對心動異性的渴求,讓他們在那一瞬間都萌生了性的欲望和愛的沖動。雖然他們這樣的行為有悖于當時的社會現實,但是這畢竟是人的自然性,一種確切的“人性”。
“丑、貪婪等帶有‘丑惡色彩的人生欲望,也是人性基本部分。”⑥誠然,美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但美和丑都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呈現,也正因為此,人性才能彰顯出豐富性和多樣性。蘇童在《妻妾成群》中打破人們對“人性”絕對高尚化的頌揚,展現人面目可憎和丑陋卑鄙的一面,以扭曲的本質力量的存在來補充“人性”的另一面,實現對“人性”的全面化詮釋。
注釋:
①張玉能:《美學教程》,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194.
②潘知常:《美學的邊緣》,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195.
③王慶衛:《丑的軌跡》,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1.
④張燕嬰譯:《論語·學而》,中華書局,2006:2-4.
⑤蘇童:《妻妾成群》,上海文藝出版社,2007:12.
⑥劉方華:《<世說新語>的審丑意蘊》,工會論壇,2009 (7):15.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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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慶衛.丑的軌跡[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
[7]論語·學而.張燕嬰譯.北京:中華書局,2006.
[8]蘇童.妻妾成群[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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