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阿使館大撤退驚心動魄（口述歷史）

王潤柯

近年來，中國在海外撤僑事件中的杰出表現令國人揚眉吐氣。每當這樣的撤僑行動開始時，我都不禁回想起20年前，自己在駐阿爾巴尼亞使館工作時經歷的那次特殊撤僑任務。

20世紀90年代初，阿爾巴尼亞處在政治經濟轉折時期，市場經濟的開放催生出一大批高利貸集資公司，當時人人都懷有一夜致富的美夢。但這些公司很快相繼運營失敗，瀕臨倒閉，蒙受巨大損失的百姓目睹多年積蓄付之東流，紛紛上街，一場因集資引發的內亂一觸即發。反對黨也借機向政府發難，號召民眾走上街頭，并縱火燒毀建筑。1997年3月12日晨，阿爾巴尼亞首都地拉那軍械庫遭搶，手持武器者招搖過市，槍聲四起。13日晨，阿首都國際機場關閉，意味著通往外界的空中走廊被切斷。美國、意大利、法國等西方國家紛紛派遣直升機，協助撤離本國僑民和外交官。

情況惡化得非常快。3月14日清晨7時30分，一伙早有預謀的武裝暴徒沖向中國南昌公司在地拉那的施工現場。他們一邊朝天開槍，一邊大肆搶劫，不到半小時，就把中國工地上的宿舍、食堂、倉庫搶劫一空。中國工人們眼睜睜看著所有財物和兩年來辛苦的積蓄被暴徒搶走，只能含淚徒步來到中國大使館求助。使館立即派一名商務參贊前往調查，行前大使夫人提醒局勢混亂，為避免被搶，保險起見開一輛舊車。不出所料，汽車剛到工地就被持槍暴徒搶走。

臨近晌午，工地勞務人員和在阿的中國個體商戶近200人陸續來到大使館，昔日寧靜的使館內頓時人滿為患。使館當即打開舉行大型招待會的宴會廳，權作臨時住處，并送去茶水安慰。但這么多人吃飯又成了問題。早在幾年前使館就取消了食堂，現在要為200人準備飯菜，談何容易。為保證用餐，我和使館同志冒險開著汽車四處尋找糧食，最后總算找到幾袋大米，解了燃眉之急。

與此同時，我駐阿大使館向國內報告了在這里發生的一切。國內十分重視，并指示以最快的方式，不惜一切安全撤離駐阿中國公民。使館馬上與希臘、意大利等國駐阿使館取得聯系，尋求幫助。同時我駐希臘大使楊廣勝還設法撥通希臘國防部的電話，希臘防長答應盡最大努力，協助我駐阿人員撤離。隨后，我駐阿大使馬維茂分別緊急約見希臘駐阿大使和武官，進一步商定撤離方案。當時阿國新成立的多黨和解政府尚未走上正軌，政府主要領導還遠在軍艦上，警察隊伍也未完全恢復，所以護送撤僑隊伍的車輛遲遲未能找到，而希臘要求我撤離人員務必在3月15日上午11時30分之前趕到碼頭。經過多方努力，我們終于在15日10時30分前落實了六輛大客車和兩輛警車，保證車隊按預定時間出發。我們在第一輛和最后一輛車上插上中國國旗，在當地市民復雜目光的注視下，浩浩蕩蕩離開大使館急速駛向都拉斯港。

經過近一個小時的路程，車隊抵達港口。昔日戒備森嚴、無法靠近的港口已是人山人海，處處是等待外逃的阿國公民。中國車隊一到碼頭，立即被蜂擁而來的人群包圍，如不迅速脫離，有被沖散的危險，后果不堪設想。經過一番努力，車隊終于在警車的帶領下甩開人群，駛向泊位。希臘軍人早已全副武裝準備接應，按順序首先讓婦女、兒童和勞務人員上船，最后使館工作人員撤離。此時，已有當地人聞訊趕來企圖登艦，希臘軍人馬上鳴槍示警，軍艦隨即起錨，離開碼頭駛向遠海。直到這時，我們和希臘海軍官兵的心里才算“一塊石頭落地”。在海上行駛約30分鐘進入公海后，軍艦上的一部分撤離人員又在希臘海軍的幫助下，換乘公海上的另外兩艘接應軍艦。

經過7小時的航行，我們在傍晚順利抵達希臘旅游勝地科孚島。此時，大家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上午還身處一片混亂的城市，晚上卻來到寧靜、美麗的海島。船到碼頭，我就遠遠看到專程從雅典趕來迎接我們的中國駐希臘使館4名外交官。當晚，在他們的精心安排下，從阿爾巴尼亞撤出的中國民眾住進了兩家旅館。同時使館試圖聯系國內能否派飛機接回國，但鑒于當時我國的經濟實力有限，該建議未被采納。

第二天，我們安排第一批73名工程技術人員和個體商戶從科孚島經蘇黎世回國；17日，第二批5人從雅典經馬其頓回國；第三批78人從羅馬乘中國國航航班回國。當晚，安全送走全部撤離人員后，馬維茂大使和我奉國內指示，返回中國駐雅典使館待命，根據阿爾巴尼亞國內局勢變化再做去留決定。在雅典逗留幾天后，直到3月22日，馬大使和我才奉命取道法蘭克福回國。至此，中國駐阿爾巴尼亞的158名撤離人員平安無恙回到祖國的懷抱。▲

（作者時任中國駐阿爾巴尼亞使館一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