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道不孤！老爸，不給貪官送禮的我贏了

小梅

2016年12月7日，各大新聞網站曝出一條消息：福建省廈門市供銷（集團）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周群鋒因貪污受賄罪被立案調查。此后不久，集團下屬的一個部門總經理也因嚴重違法被帶走。消息一出，廈門供銷系統有人嘆息，有人驚恐，而周群鋒的昔日下屬李凱龍看到這兩條新聞，倒吸了一口冷氣，暗自慶幸當初自己沒有聽從父親“要想在官場混，就得適應官場游戲規則”的勸說，去給周群鋒行賄以求提拔，否則自己很有可能隨周群鋒一起身陷囹圄。李凱龍的父親看著新聞，也感慨萬千地說：“那幾年，爸爸和你爭得那么激烈，現在想想，真傻！堅守正道，永遠是對的！”

這其中有什么樣的故事？記者幾經輾轉采訪到了現已下海經商的李凱龍，他對本刊獨家講述了自己那段不為他人所知的“官場經歷”以及那幾年父子價值觀之爭——

官場小人物，獲一把手“單獨約談”

李凱龍今年40歲，福建省廈門市同安區人，父母都是當地機關公務員。由于父母工作忙，李凱龍從小由奶奶帶大。奶奶是同安農村傳統的家庭主婦，對孫子的要求特別嚴，經常教他各種為人處世的道理：“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打鐵還需自身硬！”在奶奶的教育下，李凱龍養成了為人正直、不貪便宜的性格。

2002年，李凱龍從廈門大學經濟系博士畢業后，應聘到廈門市供銷集團公司下屬的一家公司任職。

工作兩年后，李凱龍發現，和他一同進公司的幾個同事都不同程度獲得升職，只有他還在原地踏步。他不免有些著急。父親李勇在機關呆了一輩子，雖然現在退休了，但他一眼看出了兒子的心思，便借機開導他：“龍兒，這不一定是你工作能力的問題，在國企要想升職，能力重要，但有時還得靠一點關系。以后你自己靈活一點，找機會和領導走動走動，套套近乎。”

“可拍馬屁的事，我做不來。”父親的經驗，讓初入職場的李凱龍內心很排斥。他繼續說：“奶奶從小告訴我，做事要靠真本事！我有本事有學歷，我不想做見不得光的事兒。”

對于兒子的呆萌，李勇笑了，他拍拍兒子肩膀說：“我兒子是有本事！但官場和校園不一樣。算了，以后爸爸慢慢教你。”李勇知道兒子的官場人生才剛剛開始，只能慢慢教導。

這晚的交流，讓李凱龍原本糾結的心情平穩下來，他覺得只要自己踏踏實實把工作做好，肯定能獲得領導的認同。

抱著這種心態，李凱龍在工作上不再計較，加上工作能力強，學歷高，此后幾年他逐漸獲得升職機會，2006年8月當上了公司一重要部門經理。這讓他更加堅信：公司領導還是重視人才的！

成為中層干部后，李凱龍也有了與公司高層接觸的機會。2007年底的一天，因為李凱龍對進出口業務熟悉，被公司安排隨集團董事長周群鋒出差香港。其間，得知李凱龍是自己同安老鄉，又是校友，周群鋒對李凱龍的態度變熱情起來。周群鋒鼓勵李凱龍，讓他好好干，公司正缺他這種有學歷又能干的人才。

董事長的一番話讓李凱龍更加信心十足，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那次出差回來，他再次與父親李勇就“官場潛規則”一事發生爭執。父親認為這是兒子在官場上的一次絕好機會，以后應該經常與公司一把手走動走動，可李凱龍堅定地說：“爸，你都退休好幾年，OUT了，現在的官場與你們那個時代不一樣。放心，你兒子是靠本事吃飯的。”

果然，在集團公司好幾次大會上，周群鋒經常提到李凱龍，并對他所在的業務部提出表彰。李凱龍的努力工作獲得領導的肯定，讓他更加努力。公司好幾位領導也對他刮目相看。

轉眼到了2009年初，集團公司召開年終總結大會。會上，周群鋒作完重要講話后說：“快過年了，大家快快樂樂地跟家人過個好年，我也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合家歡樂！但我在這里特別強調一點，過年時不要動不動往我家里跑。你們來了我要陪你們吧，聊完工作聊家庭，說實話，我沒時間。”

李凱龍當下覺得他真是一個清正廉潔的好領導，對他肅然起敬。

散會后，李凱龍正準備離開，周群鋒看到他，走過來說：“小李，我正有點事找你，一會你來我辦公室一下。”李凱龍連連點頭。

那是周群鋒第一次單獨與李凱龍約談，大意是集團公司屬下的一個直屬部門老總要調到別的單位任職，集團有意培養李凱龍，想提拔他擔任這一部門的總經理，希望李凱龍先有個準備，提前考慮一下明年的工作規劃。

突然降臨的喜訊，讓李凱龍毫無心理準備，一時不知道如何應答，只是說感謝公司領導的栽培。

父親苦心傳授官場之道，怎奈兒子不開竅

走出周群鋒的辦公室，李凱龍熱血沸騰。他非常清楚，控股公司下屬部門經理與集團公司直屬部門總經理，雖然頭銜只有一字之差，但這隱含的意義卻完全不一樣，無論是別人看你的眼光，還是手中的實權都有著天壤之別。如果真把自己提拔到這一職務，自己就算是集團公司的領導層。

當晚回到家中，李凱龍立刻把消息告訴父親。

李勇在欣喜之余，提醒兒子：“下周過年，你先了解一下周總住哪兒，提前買點‘像樣的禮物，給周總好好拜個年，這樣對你有好處。”

沒想到，這一建議遭到李凱龍的反對：“爸，您想多了吧。您不知道，周總今天在全體員工大會上怎么講的，他說過年不要動不動往他家里跑，他沒時間接待。而且，周總都找我談話了，而且話說得很明白，您那樣做，說不定還給他留個壞印象，再說別人知道了會怎么看我？說我是靠送禮才當上領導的？”

正在這時，李凱龍的電話響了，電話里幾個同事約他一起請領導吃飯，李凱龍卻說：“我不去，我憑什么要請領導吃飯啊？我工作做得好好的。”說完，李凱龍就掛了電話。一旁聽電話的李勇氣得要瘋掉了，兒子原來是個這么不開竅的奇葩！

“你怎么是個死腦筋？大家一起請領導吃飯，增加感情，多好！唉，還是說拜年這事兒，必須去！官場就是這樣的風氣，你不去走動，別人去走動了，領導會提拔你？”見兒子不聽勸不開竅，李勇非常生氣。“別人那樣我也要那樣嗎？爸，你別摻和這事，我心里有數！”幾年職場生涯，李凱龍也見識過公司有個別人確實整天圍著上面的領導轉，鞍前馬后，雖然獲提拔，可旁人也不是傻子，身邊的同事當面不說，背后還是指指點點。

看到兒子的態度，李勇急了，罵道：“你心里有什么數？官場上的事，我比你懂！”

見父親已經氣得臉通紅，李凱龍只有服軟說：“好了好了，以后再說。真不該告訴你。”其實，李凱龍想：要是自己沒有那份能力，靠拍馬屁坐上那個位置也痛苦。如果有那份能力，遲早會得到領導認可，何況身兼黨委書記的董事長是集團的一把手，又親自找他談話了，肯定也是因為欣賞他的能力。因此，李凱龍那個春節一直沒有去周群鋒家里“走動”。

可轉眼2009年春節過完，新年上班都過去一周了，李凱龍在公司倒是遇到過周群鋒兩次，可周群鋒沒有再提及任命一事。

見此，李勇有些沉不住氣了，生氣地罵兒子：“你這孩子怎么就是個一根筋的死腦子？怎么讀到博士的？情商這么低！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呀！”

“爸，事情沒你說得那么嚴重，不是還沒任命嗎？新年伊始，領導工作忙。再說，雖說周總在集團一言九鼎，提拔一名下屬干部有絕對權威，但他上面還有上級，肯定有個程序要走。”雖然嘴上這樣說，但李凱龍的內心還是隱約有些擔心。

“明天就是元宵，你不能再拖了，趕緊帶禮物去周總家走動一下。”李勇再次向兒子提要求。這一次，李父親自買了兩條軟“中華”和兩瓶高檔茅臺酒，并告訴兒子，就說知道周總春節忙，不便打擾，現在特地來家里向領導匯報一下自己的工作和思想，爭取好好干，為公司做貢獻。

這次，李凱龍被父親逼得沒法，只好硬著頭皮出門了。可走到半路，他覺得周總一直對自己不錯，在他眼里，提點水果，表達一下自己對領導的敬意，這也是人之常情，但像父親要求的那樣，又是煙又是酒和紅包，就完全“變味”了。于是，他試探性地給周總打了一個電話，周總在電話里熱情地說：“小李呀，歡迎呀，但千萬別客氣哈，來聊聊工作，我就喜歡跟你們年輕人聊。”掛了電話，李凱龍把父親準備的煙酒和紅包悄悄放在了車后備廂，只在路邊副食店買了一袋水果去了。進屋后，周群鋒還是很熱情，可就是不談工作方面的事，李凱龍也不好提，只好起身告辭了。

2009年3月初，人事任命通知下來了，并沒有像李凱龍所預想的那般獲得提拔，取而代之是另外一個同事。在失望之余，他也覺得很無奈。得知這一結果，李勇很驚奇，他立刻問兒子：“那天晚上我買的高檔香煙和茅臺，你到底送了沒？按說不應該啊。”

在父親的一再逼問下，李凱龍只得將實情告訴了父親，自己半路“貍貓換太子”，只提了一些香蕉和蘋果去拜年。李勇氣得當下說不出話來。李凱龍卻自我安慰道：“我不當官又不是不能活。我就不喜歡求人！”“你從小讀書成績好，左鄰右舍都說你聰明，我也一直很驕傲，沒想到你讀書多竟然把人讀傻了。”白發蒼蒼的李勇氣得一邊罵一邊竟然流下兩行老淚。

呆板博士，“萌呆”成功路

面對自己預想中的升職機會從身邊溜走，李凱龍也不便找周群鋒問原因，只能把這份失落獨自往肚子里咽。他也懷疑自己沒有獲提拔，可能真是父親說的那樣“禮沒到位”。

可他轉念一想，自己本來也就沒有這種溜須拍馬的習慣，既然事情過去了，就不再去想了，只要自己踏踏實實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問心無愧就行。但李勇卻不這么想，他讓兒子要吸取這一次的教訓，以后一定要學會送禮，只要周總在位，就還會有機會。

2009年中秋，李凱龍父親再次逼兒子去周群鋒家里“走動”，這一次他花了五千多元買了高檔茶葉和高檔香煙，還為周群鋒的妻子準備了一條黃金手鏈。李凱龍被逼無奈，提著禮物出門了。李凱龍知道父母掙錢不容易，而且他始終覺得這樣做不對，半路上，李凱龍干脆將煙酒賣給了小賣部，然后他在路上找了個地方轉了一會兒，回家對父親謊稱自己去過了。

但此后，李凱龍仕途再無升遷跡象，甚至工作得越來越不順心。2010年初，他還被調整到了一個后勤部門，職務也作了相應調整，工作職責顯得很不重要。李凱龍開始意識到這樣的工作調動，明明體現出上面領導對他有看法，他也意識到在公司呆下去，很難再有發展機遇，而且在那樣的處境下，人在工作心在漫游，沒有根基沒有營養只有壓抑和日復一日的麻木。于是，他漸漸有了想辭職的念頭。

此時，李凱龍剛剛結婚不久，他把自己的苦惱跟妻子柳燕一說，在廈門一所中學當教員的妻子表現得特別理解，鼓勵他說：“我有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你想辭職出來闖一闖也沒有什么不好，憑你的學歷和工作經歷，創業不成功，再找份工作也不會難。”

2010年5月，他正式辦理了辭職手續。辭職那晚，李凱龍在飯桌上將消息告訴了父親，父親氣得當下砸掉了面前的盤子！李勇覺得兒子瘋了，狠狠質問：“你打算以后做什么？”李凱龍卻說：“我想做生意，不看別人臉色。”李勇氣得吐血，吼道：“老子辛辛苦苦培養你讀完博士，你就這樣挑子一撂，出去做生意？做生意需要什么文化？早知道，讓你初中畢業就去做生意，也省得我花那么多錢供你讀書！”

兒子要辭去國企工作跳出來當“個體戶”，這不是往火坑里跳嗎？李勇對兒子又是一番訓斥，說自己早就教過他要在官場混，就得適應官場游戲規則，只有他傻到這種程度。可李凱龍不示弱：“你以為送禮就一定保險了？即使提拔了，萬一哪天東窗事發，恐怕那個位子也坐不安寧。”“沒救了，你這孩子沒救了！你這種性格要是能混出一個名堂，我這輩子就白活了。”說完，李勇氣得血壓直往上躥，突然癱倒在沙發上，暈過去了。一家人趕緊將他送往醫院搶救。出院后，李勇揚言與兒子斷絕關系，還要兒子兒媳搬出去住。否則，李勇說自己會吞安眠藥自殺！

無奈，李凱龍夫婦只好在外面租了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獨立生活。

之后李凱龍考慮到自己有過多年做進出口貿易的人脈關系，他與一大學同學合資開辦了一家專門從事進出口業務的貿易公司。

創業初期，非常艱難。開始，李凱龍本想憑借自己在外貿方面的人脈關系，一舉把生意做大，可那幾年廈門人人都可以做外貿，惡性競爭嚴重，幾乎沒有利潤可賺。

2011年春節，他把幾個做外貿的同行邀到一起喝酒。“廈門地盤不大，現在外貿生意越來越難做，我有飯吃大家就有飯吃。”李凱龍幾杯酒下肚，說出自己的心里話，“為了少些惡性競爭，我來提個頭，大家跟著我做！”有幾個在外貿這一行干了十幾年的小老板不服氣，冷笑一聲：“李老板，你的提議我們沒意見，還真是個好主意。你在國企是混了好幾年，可論資格，你不行吧。這樣，如果你今天能把這半瓶白酒喝下去，我們都跟著你干。”李凱龍是個耿直人，他說到做到，拿起半瓶白酒就喝了個底朝天。最后，大家都服了他。可是，當天李凱龍就住進了醫院。

事后朋友說：“你咋這么傻呀！那些散打人員說話你也當真，你這酒怕是白喝了。唉，你這種性格還是呆在國企吧！”

沒想到，第二天大家都來醫院看望李凱龍，也都表示會跟他一起干。這樣，李凱龍把社會上的“散打”人員積聚在了一起，前期投入近50萬元，讓大家都有活干、都有錢賺。業務有保障，錢也有了保障，大家都樂意跟著李凱龍一起干。

半年后，業務就開展起來，而且越做越大。到2013年底，公司終于盈利三百多萬，當年底，李凱龍貸款在廈門五緣灣小區買了一套總價500多萬的新房。

然而，盡管李凱龍闖出了自己的新天地，可父親仍然不愿見他。2014年和2015年春節，李凱龍和妻子提著禮物去給父母拜年，李勇對兒子媳婦非常冷淡。李凱龍牽著父親的手說：“爸，我現在賺的比以前在國企多多了！”李勇卻把兒子的手狠狠甩開，說：“做生意有什么好炫耀的？不務正業！讀這么多書，不走仕途，去做生意！我沒你這樣的兒子！”說完，李勇早早讓兒子媳婦回自己家，不愿再聊。

父子之間冷戰直到2016年10月初，李勇在街頭巷尾聽說福建省廈門市供銷（集團）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周群鋒被立案審查，李勇心中百味雜陳，想了很多，當初兒子跟他對著干是對的；否則，如果李凱龍按照自己的安排，給領導行賄，可能從那一次拜年后，兒子就在一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也許今天也身陷囹圄。過了一周，李勇給兒子打電話，主動邀請李凱龍來家里吃飯，父子間爭執了這么多年，終于平靜地面對面共進午餐。李勇舉起酒杯，對兒子說：“兒子，我這陣子終于想通了，你堅守正直人生是對的。你了不起！”李凱龍笑了，他用這么多年的努力，終于向父親證明：堅持走正道，才會品嘗到最甘甜的成功。

編輯/王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