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潤坤
人工智能取代藝術家?
——從本體論視角看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
劉潤坤
大數(shù)據(jù)和深度學習技術的發(fā)展促使數(shù)字藝術勃興。人工智能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成為2016年備受矚目的藝術現(xiàn)象,使得2016年藝術領域呈現(xiàn)出新的生態(tài)面貌。數(shù)字技術對藝術產生的影響是生產、傳播、消費等全方位的影響,但與其對傳播、消費領域的影響相比,數(shù)字技術對藝術生產領域的影響雖程度尚淺,但更值得關注。現(xiàn)階段就人工智能發(fā)展水平而言,人工智能取代藝術家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根本原因在于機器創(chuàng)作沒有靈魂。人類靈魂在時間和空間上的有限性使人類有了創(chuàng)作藝術的原動力,而人類靈魂的獨特性成就了各具風格的藝術家、藝術作品和藝術流派。人工智能雖可模仿人類藝術風格,但其本質上還是數(shù)據(jù)和算法的結晶,沒有藝術創(chuàng)作的動力,也沒有靈魂的獨特性,因此不能創(chuàng)作出觸動人心的藝術作品。同時,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帶給藝術理論界新的思考契機:在藝術無處不在的今天,人類獲得了一個嶄新的視角——跳出藝術世界之外重新審視藝術。當我們了解藝術不是什么,才能更好地理解藝術是什么;當我們知道了我們不是誰,才能更加確認我們是誰。
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機器繪畫;大數(shù)據(jù);深度學習;藝術本體論
回看2016藝術生態(tài)之“新”,數(shù)字藝術一定是備受矚目的一環(huán)。人工智能、大數(shù)據(jù)、VR(虛擬現(xiàn)實)、AR(增強現(xiàn)實)等數(shù)字技術在藝術領域實現(xiàn)了全方位的滲透,數(shù)字藝術蓬勃發(fā)展,進而使得文藝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新的生態(tài)面貌。
這種“全方位”首先體現(xiàn)在藝術的傳播和消費上:數(shù)字技術打破時空限制,讓藝術品和受眾的互動產生了新的可能性,催生了藝術傳播和消費的新場域。VR、AR等技術,極大地改變了藝術的傳播和消費方式:眾多美術館通過VR技術搭建“虛擬美術館”,將美術館的作品進行3D影像化,受眾可以隨時、隨地欣賞美術館的藏品;戲劇演出、音樂會等現(xiàn)場演出的藝術形式也通過VR技術實現(xiàn)了現(xiàn)場直播;視頻網(wǎng)站通過“大數(shù)據(jù)”對用戶的消費習慣進行分析和處理,了解受眾消費偏好,從而產生“推薦”機制,自動為觀眾推送符合偏好的影視作品。
然而,同傳播和消費領域相比,筆者認為人工智能對藝術生產領域的影響更具變革意義。伴隨著2016年開年谷歌人工智能alpha go擊敗圍棋大師李世石,歲末年初Master接連擊敗數(shù)十名世界頂尖棋手的消息,人們愕然發(fā)現(xiàn)原來人工智能已經發(fā)展到可以戰(zhàn)勝他的創(chuàng)造者——人類的程度。無人機、無人車、智能語音識別等技術取得突破性進展,借助資本的力量,它們將會逐步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當中,逐步取代人類的相關工作似乎已是大勢所趨。隨著這一波浪潮而來的還有審美與藝術領域的變革,人工智能創(chuàng)作影視作品、音樂作品、美術作品的新聞①2015年12月,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阿里巴巴旗下影視推出編劇機器人,號稱30分鐘便能創(chuàng)作完美劇本;2016年9月音樂公司sony正式發(fā)布由人工智能創(chuàng)作的兩首流行歌曲;2016年2月谷歌在舊金山舉行人工智能繪畫展,展品拍出8000美元。層出不窮。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讓人類難免產生這樣的疑問:在藝術創(chuàng)作領域人類也要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嗎?在未來,機器人會取代藝術家,成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主體嗎?這樣的問題,似乎比數(shù)字技術在傳播和消費領域所造成的變革更具討論意義,因為它讓人們不得不重新審視,藝術究竟是什么,它之于人類的意義如何,進而重新思考人類究竟是什么的問題。高更在塔希提島上的發(fā)問“我們從何處來?我們是誰?我們向何處去?”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借著人工智能給人類帶來的巨大恐慌,值得被重新思考。
基于上述問題,本文嘗試從一種本體論的視角,從藝術及其與人類的關系入手,對人工智能是否會取代藝術家這個問題展開論述。
筆者認為,人工智能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無法取代藝術家,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機器創(chuàng)作沒有靈魂。
首先,人類靈魂的有限性使人類有了創(chuàng)作藝術的原動力。從時間上來講人類的靈魂是有限的,因為人的生命是短暫的。正因為生命短暫,所以人類才會渴望在世界上留下生存的痕跡,人類的藝術創(chuàng)作實際上是源于一種“木乃伊情節(jié)”③關于“木乃伊情節(jié)”的相關論述參見安德烈·巴贊著《電影是什么》,文化藝術出版社,2008年,崔君衍譯,第5-13頁《攝影影像的本體論》一文。——我們試圖給時間涂上香料,讓時間不朽。人們創(chuàng)造藝術品的原動力正在于追求不朽的欲望,希望讓自己的靈魂以物質的形式達到綿延永生。這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動力之一。從空間上來講,人類的靈魂也是有限的,它受到肉體物理位置的限制,不可能無所不在。因此,人類渴望表達自我,突破空間限制,與同類進行交流,讓更多的人聽到、看到自我。這正是黑格爾所說的藝術活動的“對話”性質;托爾斯泰所說的“藝術是藝術家向讀者傳達的體驗”;薩特所說的作家在創(chuàng)作自己的作品時,向讀者的自由提出吁求,要求進行合作。“這種吁求中囈語每一幅畫、每一座雕像、每一本書中。”基于上述觀點,王一川提出“藝術即信息”的說法,認為在藝術活動中,藝術家是要提供一種“呼號”“吁求”,即交往的信息,以便實現(xiàn)同讀者的交往。[1](P74-75)通過藝術品,人類的靈魂超越了空間的有限性,可以和世界上任何角落的受眾進行交流。人類靈魂的空間有限性使得人類有了交往欲望,而這種欲望也成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動力之一。從這個角度上可以說,每一部藝術作品背后都凝結著渴望與同類交流的藝術家的靈魂,而這正是一部作品之所以動人的關鍵所在。綜上,靈魂的時空有限性讓人類有了創(chuàng)作藝術的動力,而這種動力正是藝術作品的生命力所在。
其次,人類靈魂的獨特性成就藝術作品和藝術風格的獨特。首先,藝術家靈魂的獨特性來自個體生命經驗的獨特性。司馬遷講“西伯(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2]說的是圣賢遭遇困頓而創(chuàng)作文藝作品,不同的人境遇不同,遭遇的困頓不同,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也不同,個體生命經驗的獨特性造就文藝作品的獨特性。貢布里希在《藝術的故事》序言中說,“沒有藝術這回事,只有藝術家而已”,“他可能殫精竭慮,再三修改畫面;他可能面對背景中的一棵樹舉棋不定,反復猶豫是把它留下還是涂掉;他也可能偶然著筆,給日照中的云彩抹出意外的光輝,為這神來之筆感到得
意;他還可能在某個買主的力請之下,不得不把某些人物畫入畫面。”[3](P15P32)這說的是藝術作品是人的創(chuàng)作,它的創(chuàng)作歷程就是藝術家的生命片段,這些生命片段生成了藝術品的生命力。每個藝術家所處的時代和國度使得他受到不同的時代精神和風俗習慣的影響,也就是說藝術家靈魂的獨特性不僅來自于上述個人經歷的獨特,更來自于他所屬族群的獨特、所屬時代的獨特。關于這一點,法國藝術史家丹納曾經在其著作《藝術哲學》中有詳盡的論述。丹納論述了“藝術作品的產生取決于時代精神和周圍的風俗。”[4](P37)他以植物學為例,談到氣候會影響植物生長,不同的氣候會產出不同種類的植物;類似的,風俗習慣和時代精神就像是精神的氣候,它們之于藝術品就好像自然界的氣候之于植物一樣,他認為時代精神和風俗習慣是“藝術品最后的解釋,也是決定一切的基本原因。”[4](P14-15)例如,希臘人由于其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隨時面臨受到鄰邦侵犯的危險,這就造成了希臘人尚武的風俗,又因為當時沒有工業(yè),造不出先進的武器,所以打仗全部靠肉搏。故古希臘人對青春健美的身體有狂熱的推崇,這是當時的時代風氣,也是希臘人特有的風俗,因此希臘雕塑多青春健美的男性裸體。在基督教統(tǒng)治的中世紀,走進教堂的人普遍都經歷凄慘、內心悲傷,“他們想著災難深重,被火坑包圍的生活,想著地獄里無邊無際,無休無歇的刑罰,想著基督在十字架上的受難,想著殉道的圣徒被毒刑折磨。他們受過這些宗教教育,心中存著個人的恐懼,受不了白日的明朗與美麗的風光,他們不讓明亮與健康的日光照進屋子。”在這樣的時代風氣影響下,哥特式教堂內部總是布滿陰影,讓人感到陰冷晦暗;透過彩色玻璃花窗射進室內的陽光化作一團神秘的火焰,讓人感覺好似開向天國的窗戶;唱詩班的席位有精致的雕花,鐘樓、祭壇與小圣堂都有小巧玲瓏的柱子和紛繁復雜的裝飾。哥特式建筑發(fā)展到十四、十五世紀裝飾越發(fā)紛繁,像是“神經質興奮過度的女人的飾物,和同時代的奇裝異服相仿”,那種“微妙而病態(tài)的詩意”“騷亂的幻想”“強烈而又無法實現(xiàn)的渴望”,都是僧侶和騎士時代所特有的。①關于不同時代風氣影響下的藝術風格,參見丹納《藝術哲學》,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年,傅雷譯,第41-72頁。丹納將時代精神作為藝術品“最后的解釋”,顯然是忽視了藝術家個體經驗的重要性,但他的論述給了我們這樣的啟示,那就是藝術品的產生和出現(xiàn)不知是藝術家靈光乍現(xiàn)的結果,而是藝術家和社會互動的結果,時代精神和風俗習慣造就了藝術作品的風格。也就是說,社會性(時代精神和風俗習慣)是藝術品產生的必要條件。從這樣的思路出發(fā),哲學界和社會學界發(fā)展出了一條“藝術社會學”的研究路徑,如霍華德·貝克爾、維多利亞·亞歷山大、阿瑟·丹托等,都系統(tǒng)論述了社會與藝術的互動關系,強調社會在藝術產生的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作用。②相關著作可參見[美]霍華德·S.貝克爾著《藝術界》、[英]維多利亞·D·亞歷山大著《藝術社會學》、[美]阿瑟·丹托著《尋常物的嬗變——一種關于藝術的哲學》等著作。
前文提及的谷歌在2016年3月于舊金山舉辦人工智能畫展并將畫作拍賣出8000美元的價格、人工智能Alpha go和Master擊敗人類頂尖圍棋大師等事件的實現(xiàn)有著共同的技術條件:大數(shù)據(jù)和深度學習技術的發(fā)展。
大數(shù)據(jù)指的是數(shù)據(jù)規(guī)模過于龐大,以至于常規(guī)數(shù)據(jù)處理軟件難以處理的數(shù)據(jù)集,包括了數(shù)據(jù)捕捉、存儲、分析、搜索、分享、可視化等環(huán)節(jié)。③維基百科“big data”詞條:https://en.wikipedia.org/wiki/Big_data,2017-3-1其中,數(shù)據(jù)分析是大數(shù)據(jù)處理環(huán)節(jié)的核心,而深度學習是數(shù)據(jù)分析的一種關鍵技術,它是一種“基于機器學習、數(shù)據(jù)挖掘技術及神經網(wǎng)絡理論分析大數(shù)據(jù)潛在價值的過程。”[5]人類的學習是通過觀察和認知從而習得某種技能,機器模仿人類學習的過程就是機器學習。機器學習被認為是機器走向智能的根本途徑,也是本文所討論的人工智能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的技術基礎。
機器學習起源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1956年美國心理學家Frank Rosenblatt研發(fā)出一種基于模仿人類大腦工作原理的程序“Perceptron”,這個程序在康奈爾航空實驗室的IBM704電腦上運行,當一個三角形被置于Perceptron眼前的時候,它會將這一符號隨機傳送到反映節(jié)點上進行處理從而對其進行識別。這項成果及之后Frank Rosenblatt撰寫的關于Perceptron的論文、書籍在當時引發(fā)了巨大的轟動。“The New York Times”“The New Yorker”等媒體分別對“會學習的機器”進行了重點報道,認為這是一項革命性的突破。①相關新聞參見“New Navy Device learns By Doing”.nytimes.com.2017-03-0120世紀70年代,隨著有限樣本理論引入機器學習,涌現(xiàn)了基于“人工神經網(wǎng)絡”(Artificial Neural Network,ANN)上的眾多統(tǒng)計機器學習算法;20世紀80年代,美國科學家Paul J.Werbos提出利用反向傳播算法(backpropagation)對機器進行學習訓練,推動了人工智能在語音識別、圖形圖像處理以及自然語言處理方面的進展。[5]不過,上述機器學習在過程當中均需相關領域專家進行深度參與,耗時耗力。這就促使了機器學習的分支“深度學習”,也就是“無人監(jiān)督學習”的發(fā)展。深度學習是比淺度學習更復雜的算法,其不同之處在于信號分配路徑(credit assignment paths)的深度不同,深度神經網(wǎng)絡擁有多層的模擬神經元,基于模仿人的“神經網(wǎng)絡”(Neural Networks)來處理龐大復雜的數(shù)據(jù)。該技術被廣泛應用于圖像識別、語音識別、信息檢索等領域。2011年谷歌通過其“深度神經網(wǎng)絡”(DNN,Deep Neural Networks)算法進行了一項貓臉識別實驗:從1000萬張圖片中學習“貓”,而后可以自行判斷出貓的形象,同理,訓練機器自動識別狗、人臉、樹木等更多物體。這一實驗的成功意味著人工智能和人類一樣將“看”成為可能,也成為2016年初谷歌舉辦人工智能畫展的技術基礎。
前文提及的2016年3月1日谷歌在舊金山舉辦人工智能畫展和拍賣會,其展品人工智能畫作主要運用了四種算法:
“Deepdream:這個算法形成了學習反饋的圓環(huán)。比如,如果一朵云看起來像一只鳥,系統(tǒng)反饋后會讓它變得更像一只鳥。這樣一來,系統(tǒng)下次就能更快地識別一只鳥的圖片,直到能畫出一只精準的鳥兒;
Fractal DeepDream:運行相同的流程和不同尺寸的版本,生成分形圖片;
Class Visualization:把注意力集中于單一圖片;
Style Transfer:模仿著名流派創(chuàng)作新圖片。”②澎湃新聞網(wǎng)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38462,2016-03-01
通過運用上述算法,谷歌人工智能呈現(xiàn)在展覽上的作品很像人類的畫作,有一些甚至可以模仿著名繪畫流派的風格。
總的來說,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是基于大數(shù)據(jù)和深度學習技術發(fā)展的結果,大數(shù)據(jù)為人工智能提供可用于學習的龐大數(shù)據(jù)庫,而深度學習的諸多算法則讓人工智能對這些數(shù)據(jù)進行自主處理;它們應用于人類藝術的不同門類之中就形成了不同的作品,比如應用于視覺領域就成為人工智能繪畫作品,應用于聽覺領域就成為人工智能音樂作品等等。所以可以這樣講,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的核心是“數(shù)據(jù)”和“算法”。
2016年是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受到廣泛關注的一年,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從實驗室里走出,開始廣泛滲透到產業(yè)和人們的日常生活當中。例如由俄羅斯開發(fā)者開發(fā)的應用軟件prisma。這款軟件利用人工神經網(wǎng)絡技術,通過學習著名繪畫大師的風格(如梵高、畢加索等)對照片進行風格化處理,讓普通照片呈現(xiàn)出不同藝術家、不同藝術流派的風格。該軟件與2016年6月推出ios版本,一經推出就受到全球年輕用戶的歡迎,一個月內就獲得了700多萬的下載量,并在Facebook、Twitter、Instagram等社交網(wǎng)站上頻頻刷屏。再比如2016年11月22日,新海誠出品的動畫電影《你的名字》在中國大陸上映之前,由上海某公司開發(fā)的照片處理軟件“時光相冊”推出《你的名字》同款動漫濾鏡,用戶將照片上傳到軟件上經過處理就可輸出新海誠動漫風格的照片,該濾鏡推出之后在微博、微信朋友圈等社交媒體上產生刷屏的效果,對電影上映起到了很好的先導宣傳的效果。另外,國內一些科技公司也利用人工神經網(wǎng)絡技術對靜態(tài)圖像及動態(tài)影像進行處理,比如人工智能創(chuàng)業(yè)團隊“第六鏡”宣稱自己在2015年10月就已開發(fā)出人工智能作畫系統(tǒng),甚至實現(xiàn)了實時的“視頻版機器作畫”。③科技公司“第六鏡”官網(wǎng)http://blog.glasssix.com/2016/08/17/glasssixprisma/,2016-03-01
上述應用都是在已有圖片基礎之上,對圖片風格進行藝術化處理,進而生成新的圖像作品,而像google一樣可以使人工智能獨立創(chuàng)作還處在實驗階段,并沒有得到廣泛的應用。我們不妨將其看成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的兩個發(fā)展階段:人工智能對已有圖像進行風格化處理為第一階段,人工智能獨立創(chuàng)作繪畫作品為第二階段。在第一階段,人們已經感受到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給日常生活帶來的樂趣,但創(chuàng)作主體仍然是人類。第二階段人類的主體性被削弱,因此隨著它的發(fā)展,人們開始有了本文開篇時提出的問題:人工智能會逐漸取代藝術家,成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主體嗎?我們還需要藝術家嗎?
藝術史上關于藝術本體問題的思考,從以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模仿說”,認為藝術來源于對自然的模仿;到以康德、克羅齊為代表的“表現(xiàn)說”,認為藝術來自人的主觀精神、情感,是“自我意識的體現(xiàn)”“生命本體的沖動”;到克萊夫·貝爾的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強調重視人作為主體的審美情感;再到丹托、貝克爾等人提出的社會是藝術產生的必要條件。[6](P38-60)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一條發(fā)展線索,那就是對人在藝術創(chuàng)作和欣賞過程中的主體性的肯定和強調,人之所以模仿自然,是因為既意識到我處于自然之中、意識到我不同于自然,這是主體意識的萌芽;人在確立了自我的主體地位之后開始有意識地表達自我意識,開始有了表達自我的沖動,這是主體意識的發(fā)展;再到抽象表現(xiàn)主義和觀念藝術的發(fā)展,人類的主體意識發(fā)展到高潮,藝術甚至可以擺脫形式和風格,只依靠藝術家的觀念而存在。這些理論中體現(xiàn)的主體意識——人類自我表達的欲望、與同類交流的欲望、渴望在有限的時空之中求得無限的欲望,就是本文第一部分所討論的藝術品的靈魂所在,沒有了靈魂,藝術就只剩下一些毫無意義的色彩和線條。
從這個意義上再看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不管是對人類藝術作品的風格模仿,還是通過學習進行獨立創(chuàng)作,人工智能都沒有觸及藝術最核心的部分——人類的靈魂。這是由于,人工智能發(fā)展到現(xiàn)在,還只是數(shù)據(jù)和算法的結晶,它尚不能成為獨立的生命,沒有獨特的生命體驗;只要數(shù)據(jù)和算法在不斷發(fā)展,它的生命就可以在空間上無所不在、時間上無限綿延,這使得人工智能不可能有如同人類一樣的渴望在世界上留下存在印記的愿望,也沒有和同類交流、表達自我的欲望;人工智能沒有社會、沒有同類間的互動,也沒有屬于自己的時代精神和風俗習慣,因此它的所謂風格也只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綜上所述,即使算法再精確、風格再像畢加索,人工智能藝術作品也只能是畢加索的模仿,而非真正意義上的藝術創(chuàng)作。
人工智能發(fā)展至今,雖然尚未觸動人類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主體的地位,但它的出現(xiàn)卻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全新的思考契機:生活在深海里的魚只有躍出海平面,才能看清海的樣子;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只有離開了地球,才看清了地球是什么樣子。藝術家和藝術理論家一直身處人類社會的內部,在藝術和生活界限日益模糊的今天,每個人都是藝術家,每件物都是藝術品,人們無往而不在藝術之中,這是否局限了人類對藝術的思考和探索呢?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的出現(xiàn)也許提供了一個跳出藝術界,甚至跳出人類社會的新視角去重新審視人類的藝術創(chuàng)作,當我們了解藝術不是什么,才能更好地理解藝術是什么;當我們知道了我們不是誰,才能更加確認我們是誰。
文章的結尾,讓我們不妨對未來做一些展望。本文第二部分提到人工智能藝術創(chuàng)作可分為兩個發(fā)展階段:對既有圖像的風格化改造、獨立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這兩個階段的劃分依據(jù)是人類在其中的參與程度,同第一個階段相比,在第二個階段人類的參與程度降低,人工智能的主體性增強;而本文第三部分提及的人類在從模仿到表現(xiàn)再到觀念藝術的發(fā)展路徑同樣體現(xiàn)了人的主體性的增強。這兩條發(fā)展路徑有著類似的規(guī)律,我們是否可以預測,當人工智能發(fā)展到足夠成熟的階段,比如未來的第三、第四、第五個階段,當它的主體性越來越強的時候,真的可以完全擺脫對人類藝術的學習和模仿,獨立創(chuàng)作出一種新類型的作品呢?也許到了那個時候,人工智能也有了足以與之匹配的命名能力,去為這種新形式的作品取一個藝術之外的名字。這樣的展望并非幻想,畢竟人類用了幾十萬年的時間才進化成現(xiàn)在的模樣,而人工智能只用了不過短短數(shù)十年的時間,就在某些領域達到了足以和人類相抗衡,甚至能夠戰(zhàn)勝人類的水平。
從科技誕生之日起,人類就從未放棄對地球外智慧生物的探尋,今天的人類因為找到了一顆幾十光年之外可能有生命存在的星球而歡呼雀躍,說不定未來的某一天,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另一種智慧生物就在身邊,而且,人類親手創(chuàng)造了它。
(責任編輯 唐白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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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 ill A rtificial Intelligence Rep lace Artists?-An Ontological
Perspective of th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 rtistic Creation
Liu Runkun
The development of big data and deep learning techniques has led to the rise of digital art.As a high-profile art phenomenon in 2016,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orks of art was a new look in the art field in 2016.Digital technology impacts art in terms of production,dissemination,consumption and so on.Among these aspects,the impact of digital technology on the art production,though it is preliminary,is worth noticing.The impact of digital technology in relation to consumption cannot shake the dominant position ofmankind,although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rt creation has developed so fast.Human beings therefore will inevitably experience a panic that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ill replace artists and become a new subject of artistic creation.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answer the above questions from the ontological perspective.Ibelieve that it is impossible at this stage that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ill replace artists.Themain reason is that AI is created without the soul.The limitation of human soul in time-space enables the artistic creation power ofmankind,and the uniqueness of human soul creates unique works of art.Although AI can mimic human art style,the work is essentially the crystallization of data and algorithms with no artistic creative ability,nor the uniqueness of the soul.Therefore,AI cannot create a touching art works.At the same time,the developmen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rt creation brings opportunity of thinking in art theory.In the era when art is everywhere,we have a new perspective thatwe can jump outof the artworld to re-examine the art.When we understand whatart is not,can we better understand whatart is.When we know who we are not,can we be surer who we ar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rtistic creation,machine painting,big data,deep study,artistic ontology
J022
A
1003-840X(2017)02-0071-06
劉潤坤,北京大學藝術學院博士研究生。北京 100871
http://dx.doi.org/10.21004/issn.1003-840x.2017.02.071
2017-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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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l iu Runkun,PhD candidate at the School of Art of 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