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
大 風 行
千萬座城池雷同,
如人群機械冷漠的笑臉。
我孤獨如群山,
悲傷如一條北方河流僅剩的水。
而我的悲傷純凈,
未被含毒的土地侵蝕。
我在歲暮的大風中遠行,
去尋找消失的路,跪拜祖先偉大的靈魂。
它可能不存在。它存在過嗎?
客 行
以虔誠的破布為旗,
旗愛上了風。
以鼓槌為筆,
它愛上鼓。
遠行之客,
愛上原野和無窮盡的荒敗。
并州之北,狂妄的男子
與狗為友,以兩歲豎子為兄。
以花木為兵,與時代相抗,
與歲月殺伐。
暮 色 行
黃昏至。風吹開一些花,
暗昧的暮色無聲涌來。
它湮沒遠山,云朵,
顯現樓宇黑魆魆的輪廓,
讓泉水的流動愈發寂響。
夜已短暫如人群中的邂逅,
而有一雙眼睛明亮,
它閃動群山和高原之黑。
且飲幾盞薄酒,
暫時忘卻塵間。
但為何我心茫然欲嘯,
似欲發出一只猛犬的咆哮?
載 酒 行
過此山間,微酒欲眠。
昨日和去年來過,
前世也可能來過。
來世我不關心,
這一生已太長。
雨后墓碑塌陷,未知屬何人。
我的狗遠遠跑來,
我有點醉,喊它玄六,
喊它大頭,是我丟失的狗的名字。
它銜來一根骨頭,我喊吐下,
他吐在我身邊,看我。
這人骨,應該是
一個女人的腿骨,
不知年紀,纖細而悲傷地沉默著。
狗很小心,上面連牙印也未留下。
我說,好老虎,它舔舔我,
看著我把骨頭扔入
塌陷的土地深處。
上世我可能是一個
被狗所救的生靈,
或者就是狗,這一世
愛戀他和他愛的一切,
月亮,荒野,嘯叫和奔跑。
來世我可能是一只黑色的鳥,
盤旋在這世我來過的山間,
也可能是一只透明的蝴蝶
漫無目的地翩躚飛舞。
我覺身體沉重,困了
且在這里成眠,
夢見一生和前世,
拋下我愛的人們,不管不顧,
我愛的人,也很快把我遺忘。
長 夜 行
冬日室內暖烘烘的郁悶,
像極了某種愚蠢。
月下裸衣狂奔,身邊的狗
比他更親近明月。
落葉中尋找生機,樹林紋絲不動
如悲哀站立的人們。
枯葉嘩嘩作響,
像燈下翻動書卷。
星漢燦爛。天狼星東南
八星如弓。彗星曳尾劃過。
吶喊與呻吟,
終歸于長夜靜寂。
明 月 行
在清晨,用剃刀仔細刮光頭顱,
這成為生活中的重要儀式。
讓它像一顆漢字般
簡潔,赤裸,真實,粗糲。
拋掉葉片的樹林,
任雪落在傾斜的樹干。
我有兩種惡德:傲慢,放縱。
包括對權力的傲慢,和對天性的放縱。
我有兩種美德:自省,好奇。
包括對黑暗之物的好奇。
我經歷過絕望,歡欣,迷醉,
貪婪和嫉恨。這一切人族共有。
“人類之愛從未進步。”像昨夜一樣愛著,
也像一萬年前,但不說出愛字。
愛是托死生、見性命之物,
豈可輕言。它是久已失傳的古刀。
我永遠與自己兵戎相見,肉帛相對,
像明月永遠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