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遇繁星落城池

Chapter1

葉空站在這座人造天體城市的至高點，看著夕陽緩慢地落下去，海面上波光點點，潮汐柔軟地拍打著岸邊，耳邊是熟悉的風(fēng)聲，而在遙遠光芒那頭，一層一層延展開的方向，是他經(jīng)歷的過往，他曾遇見過星辰。

Chapter2

初夏的夜晚，還夾雜著凜冽氣息的風(fēng)吹進房間，微微束起的厚重窗簾外，清冷月光灑下淺淡的痕跡，因長時間保持低頭動作而有些發(fā)昏的方梔自桌前站起身，剛想活動一下筋骨，卻被窗外迅速墜落的光點所吸引，山林間的一塊區(qū)域發(fā)出耀眼的白光，轉(zhuǎn)眼消逝了動靜。

下一秒，方梔伸手抓過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沖出了實驗室，利落地踩上改裝過后的腳踏車，向著山林的方向飛奔而去。

這是30世紀的地球。

人類早已尋找到與自己生存條件相同的母體星球，也發(fā)現(xiàn)了遠在銀河系外的其余宇宙生命體。多數(shù)人們搬離了地球，去往資源更為豐富的地方，但仍舊有少部分的人類居于地球，為這片廣闊的土地建立起一座座實驗室，對生命科學(xué)進行探索。

飛船迫降或者墜落在現(xiàn)下的地球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尤其在太陽黑子活動劇烈的時刻，引力造成的飛船失重事故更是層出不窮。出于地域保護和人道主義關(guān)懷，方梔聯(lián)系了當?shù)氐木?，一人先行去往迫降地?/p>

在樹林的最中央位置是一片湖泊，淺淺灣灣的湖水里浸泡著一架飛船，而飛船的報警器不住地閃著光，艙門已經(jīng)被打開，可是周遭卻沒有發(fā)現(xiàn)有生命體的痕跡。遲疑了幾秒，方梔綁緊了防水鞋帶，朝著看似沒有生氣的飛船內(nèi)部走去。

剛搭上機艙的門把，一道黑影鋪頭蓋面地倒下來，方梔下意識伸手去推擋，一瞬間激發(fā)的力量竟然將黑影推出去了半米距離。一聲悶哼后，黑影側(cè)邊傾斜，沒有絲毫抵抗的動作便軟軟地撲落在艙下的湖水里。

方梔這才看清對方的樣貌，不過十七八歲少年的樣子，緊閉著眼，發(fā)絲在水面上漂浮著。她壓制住自己心里的不安，上前有耐心地檢查少年脖頸部分的溫度和脈搏的強弱。雖然他臉色蒼白近乎沒有氣息，但是微弱的跳動還是證明了對方?jīng)]有失去生命特征。

警鈴由遠及近，當?shù)氐木疬m時到來，在了解了相關(guān)情況后，調(diào)查員留下了方梔的聯(lián)系方式，急忙帶著少年先行去往醫(yī)院進行檢查，而留守待命的警察則搜尋飛船內(nèi)部是否擁有能判斷使用者身份的證據(jù)。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方梔才回到自己的宿舍，一夜未眠的她快速地沖了個澡，倒入被窩的瞬間便進入了夢境。

Chapter3

敲門聲響了許久，有規(guī)律的聲響使得方梔從迷糊的狀態(tài)中緩慢地清醒過來。窗外成群的鳥快速地掠過樹梢，天邊是暖暈的橙，耳邊是時鐘走動的“滴答”聲。她將手臂壓在眼皮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翻身下床，帶著滿是躁郁的起床氣前去開門。

“如果不能給我一個吵我睡覺的合理理由，信不信我……”話語在視線觸及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臉時暫停，方梔結(jié)巴地開口：“你是？啊，你是……昨天那個……”

對方露出得體的微笑，聲音低沉，他說：“你好，我叫葉空。”

見方梔只是呆愣地看著自己，沒有回答，葉空便自顧自地繼續(xù)講下去：“我從警察那得到了你的聯(lián)系方式，想了想還是當面來感謝你比較合適。打擾了你的休息，非常抱歉?！?/p>

“……沒關(guān)系，”方梔后知后覺地整了整自己睡到凌亂的發(fā)尾，“舉手之勞而已，哪怕不是我，也會有人去幫忙的。”

天邊已經(jīng)是通紅的一片，暮色漸落。

葉空沉默地坐在沙發(fā)上，嘴角有壓力地抿著，似乎有話想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茶幾上的一次性水杯已經(jīng)淺得見底，方梔伸手添水，語氣平淡沒有起伏：“你有什么想說的，直接說好了?！?/p>

葉空有些不好意思，語氣弱弱地說：“我的飛船因為磁場干擾，信號發(fā)射器沒有辦法發(fā)送信息，所以……我能請求你在修理的這段時間里暫時收留我嗎？”

方梔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請求，只是謹慎地坐下來看著他。時間流逝，葉空越發(fā)的不安，見對方搖頭的動作后，他失望地垮下了肩膀，臉色灰白得恍若陌生地帶被泯滅了希望的瀕死旅人，他哀嚎了一聲：“在地球，我沒有其他認識的人，警署沒辦法給我提供住宿的地方，我身上的錢也不夠……”

驚訝于對方居然能這樣聒噪，碎碎念了近5分鐘后，方梔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他：“我們兩個年紀相當，性別有礙，收留你不合適呀?！鳖A(yù)料之中看見葉空欲哭的表情，她脫口而出：“我能幫你申請一個臨時宿舍……”

霎時的愣神后，昏暗室內(nèi)只剩下方梔有些懊惱的神情，以及葉空沖破喜悅的回答：“真的嗎？謝謝你?！?/p>

Chapter4

葉空的臨時宿舍被安排在了方梔的隔壁幢，上下樓路程不過5分鐘，可身為破格進入實驗室的方梔總是很忙，往往結(jié)束一天任務(wù)后已是深夜，而葉空忙于修理飛船，兩人幾乎沒有什么機會遇見。

若非不是因為警署的跟進調(diào)查，方梔都快要以為葉空早已離開地球。

從警署出來，葉空走在方梔身側(cè)，路燈在他們頭頂灑下暖黃的陰影，直到到達宿舍樓下，葉空這才小聲地喊：“方梔?！?/p>

“嗯？怎么了？”女生轉(zhuǎn)過頭看他。

葉空有點不好意思，揉了揉自己的發(fā)尾，他說：“我忘記帶鑰匙出來了，門衛(wèi)叔叔好像不在……”

方梔眨眨眼，好笑地松下臉上的表情，利索地旋開底層的大門，她說：“進來吧，給你蹭頓飯?！?/p>

說是蹭飯，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食材。地球上的人口稀少，環(huán)境雖然改善許多，但曾經(jīng)有過的污染還是對大部分土地留下了影響。方梔簡單地處理了壓縮罐頭，搭配雞蛋和卷心菜做成了濃湯，高壓燜熟米飯后便上了桌。

她吃東西的時候很安靜，幾乎沒有發(fā)出多少聲音，結(jié)束了晚餐后，葉空捧著裝著茶水的紙杯看收拾碗筷的方梔，虛擬屏發(fā)出微弱的光芒。他突然開口：“方梔，你為什么會一個人待在這個地方？”沒看見過她的家人，除了實驗室的幾個同伴，幾乎再也沒見過她與別人交流。

爐上的水壺升騰起厚重的熱氣，方梔盯著水霧失神，許久，她啞著聲音回答：“……我是孤兒?！?/p>

“對不起，我……”

話未說完就被方梔打斷，她說：“孤兒也沒什么，至少我現(xiàn)在很好呀，可以為世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時間短暫，我不知道能否完成?！?/p>

“別這樣傷感呀，你和我差不多大，按照現(xiàn)在的年歷來算不過剛成年，還有那么長的未來，你一定可以的?！比~空試圖讓氣氛活絡(luò)一些，如此安慰道。

“嗯……”

30世紀的人們經(jīng)過醫(yī)療改進，百余歲壽命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早逝的原因除卻天災(zāi)人禍，就只?；忌稀癦病毒”了。

“Z病毒”是宇宙潛伏病，被感染后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爆發(fā)，驟然離世。但這并不意味著無藥可治，至少對于葉空來說，他就是經(jīng)歷多次手術(shù)后存活下來的“Z病毒”患者。

Chapter5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半個月，葉空的飛船經(jīng)過修理，已經(jīng)能夠斷斷續(xù)續(xù)地接收到外星系的信號。

即將離開的前一天，葉空去往實驗室道別。剛踏進實驗室一步，還未來得及和方梔打招呼，地面便猛烈地搖晃起來，室內(nèi)發(fā)出尖銳的叫聲，就在這一刻，葉空面前的屏幕閃了一下迅速黑暗，由室外照進來的路燈也全部熄滅。

停電了。

四處昏暗籠罩，地面短暫平穩(wěn)后又再次搖晃起來，葉空被牢牢握住的力量牽引著，快速地向外跑去。誰知正門早已被掩埋，天花板上的燈飾脆弱地砸了一地，鐵皮柜晃動了一下，直直地向著方梔的方向倒去。葉空猛地拉住女生手腕，順勢跌坐在邊緣的三角地帶，柜子停止動作，他們被困住了。

過久的實驗操作，壓力和緊張令方梔有片刻的暈眩。室內(nèi)的陳列品散了滿地，此刻的他們只能在一堆廢墟中等待救援。葉空打開了隨身帶著的照明燈，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氧氣越發(fā)的稀薄。方梔拿出口袋中最后一片營養(yǎng)劑塞進葉空嘴里，葉空下意識地阻擋，語氣失措：“方梔，你把營養(yǎng)劑給我，你要怎么辦？”

方梔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回答道：“葉空，我好像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是‘Z病毒的攜帶者，你知道的……這個病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發(fā)作，與其在我身上浪費食物，還不如……”

話語被急急打斷，葉空表情嚴肅：“方梔，你看著我，我就是‘Z病毒的存活者。你只要接受治療，一定會沒事的。”

方梔吃驚地看向他，半響，她垂下了臉，語氣模糊不清。她說：“葉空，你知道我研究的課題是什么嗎？”

葉空突然有了不好的預(yù)感，追問：“是什么？”

“我是‘Z病毒攜帶者，我的課題研究就是如何去治愈它。顯而易見，我們現(xiàn)在的科技沒有妥善根除的可能，你所謂的治愈過程其實是基因重組，利用其余生命體的完整DNA去替代你的病體DNA，可這一手術(shù)的最大缺陷就是造成記憶紊亂，甚至失去全部記憶。我沒有足夠的資金去完成手術(shù)，同樣的，我也不愿意成為一片空白。”

葉空抓住方梔的肩膀，他的聲音因為沖擊而慌張：“怎么會，我知道我來自哪里，我記得我所經(jīng)歷過的所有事情，這不是真的。”每一個句子都像是斷裂的符號，每個音符都在齒間流轉(zhuǎn)，周旋反復(fù)。

可是為什么……他沒有辦法記憶起這些事情發(fā)生的前后順序。

方梔一僵，突然輕輕地給了葉空一個擁抱，她的聲音仿佛輕盈落下的微響，在地面再次晃動的時刻留下寂寞的尾音。

她說，葉空，你要好好的。

這是黑暗來臨之前，葉空聽見的，方梔說的最后一句話。

Chapter6

葉空再次醒來時看見的是父母驚喜的臉，刺眼的光線落在他的眼眸，耳蝸里是模糊的人聲。他的嘴唇張合，喉嚨干渴，發(fā)不出聲音。

病房的電視上顯示著最新的新聞，地球發(fā)生高強度地震，各星球紛紛助援，在一座已是廢墟的實驗室里，搜索隊發(fā)現(xiàn)了兩名尚有氣息的遇災(zāi)人員。經(jīng)過搶救遇災(zāi)男子已脫離生命危險，而女子傷勢較重，仍處于昏迷之中。

在事故發(fā)生的5年后，葉空又一次站在人造天體城市的最高點。今天，他如愿成為中心實驗室的一員，在這期間，“Z病毒”被攻克，更多的項目被開發(fā)研究。

被接回自己故鄉(xiāng)的少女許久沒了訊息，只有當年的新聞里只言片語地說著她已醒來。有顆繁星墜落在天際，如同當年他見到方梔一樣，絢爛而沉寂，而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感情，被小心翼翼地保留起來。

耳邊突然響起熟悉而陌生的話語，葉空驚訝地轉(zhuǎn)過身，看見少女清瘦的身影，他終于慢慢地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