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娟
在這清冷的清晨時刻,我又踏上了這熟悉又熟悉的小路,踏上往我家的小路。
我邊走邊看,看看久不回家時這里的變化。小路邊沾著些青草,即使是年前,仍舊隨著風微微舞動。一眼望去,一塊田連著一塊田連著一片天,有些似夫妻一般的恩愛和睦,兩兩相依;有些似家族幾代人,眾多到數不清;也有似村與村的和睦相處、互幫互助,它們組成樓梯樣的風景,一層又一層,你拉著我我扶著你非常和諧。等我再近近地望著田里,偶爾有那么幾處溫柔的水波,偶爾有那么幾只水蟲從這邊跳到那邊,又從那邊跳到這邊,它們是無比的清閑呢?還是對我的歸來有無限的密語想對我說?
我再往前望望我家鄉的方向,那青綠的松林、高大的山峰,以及山谷里飄出縷縷青煙,可惜還看不到農家,此時我只是輕快地踏著那青石小路,踏上那小小的山坡,去看看與我分離已久的水家,一步、兩步……不知多少步后,我聽到了雞叫聲,再加快點速度,我聽到了狗吠聲,不知不覺的我已到了離我家只有一個村莊的距離了。胸前的心跳似乎不聽身體的叫喚,和著那雞兒狗兒叫的音律亂蹦,微微地探一探頭,幸好沒人發現,用我冰冷的小手去冰凍著我臉上的紅云。到了家鄉莫名其妙的害羞,像是初次與心上人幽會似的快樂與羞澀。
我輕輕地行走于山村里,唯恐驚擾了水寨里的那些還在夢鄉中的親人,唯恐打破了這寧靜的山村。一陣清風,泥土的芬芳飄散空中,古木色的房屋羞澀地吐露著她的清香,借著自己的輕盈偷吻我的臉頰,投向我的胸間。這里連風都是美的,在我的不經意間吹拂我的幾縷青絲,弄著玩耍。山里的霧氣迷漫整個村里,圍住棵棵松樹,耳邊傳來清晰優美的歌聲,是樹梢上的鳥兒還是天空里的燕子,唱著這迷人的歌聲,醉得我分不清了,可惜在霧里我看不清她們。
我的心里洶涌著幸福的波濤,我的眼水里輕藏著快樂的晶瑩,思緒萬千,我回到了小時候。小學離我家也就走一段長路、翻越一座山村、下一個山坡,最后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到學校了。我輕走的這條路就是小時候常往學校去的那條小路,以前最是厭煩這路的長度,如今卻是喜歡了。我記得在五年級的時候,那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場雪,有一個早上我起來為了要去學校拿成績單,媽媽早早就起來為我們做好了早飯,那時候家里很窮,冬天出門都是水桶鞋里墊著媽媽做的鞋墊,再用稻草綁緊兩個小腳,就這樣早早地準備從家里出去,打開竹子門時才發現外面的世界是雪花飛舞、銀裝玉裹,厚厚的雪層有我膝蓋那么深,但還是堅持去學校,我們姐妹幾個邊走邊玩,等我們回頭看時,這條熟悉的小路只有我們幾個姐妹的小腳的痕跡,那時是多么的快樂!
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厚厚的雪層了,在學校時念家里,可惜每次打電話時問問家里下雪了沒有,回答卻總是沒有。我想念這條小路的雪花,想念這條小路上曾經有過我的足跡。在內心深處快樂的同時也慢慢地迷漫著傷悲,因為氣候的變暖、現代化的加快,使鋼筋混泥土的磚房越來越得意,慢慢的占據了我們的土地,但田里的水鴨、田雞慢慢地消失于我的眼前;水泥路無情地堵住泥土路的嘴,壓得泥土路不得翻身;古木屋漸漸稀少,麻將桌特別流行。山林里是樹木的哭叫,田里已不再是小時候成群結隊的插秧人,不再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油菜花,不再管那野草的肆意生長,不再你叫我我叫你一起去地里翻土,不再一大家子和樂融融地去打柴。到底是世界進步了還是落后了?如果是進步了,為何貧窮的還是一大幫、文盲的還是一大群、十八九歲的女孩子為什么那么快就結婚?我的家鄉為何變化得這么快,快得讓人恐慌。
我七歲那年,父母外出打工,我跟著九歲大的姐姐養了九頭豬,另外還帶著個兩歲大的妹妹。平時跟著村里的同齡人一起上山打柴,玩些撿石頭、跳皮筋、過家家的游戲。那時雖然貧苦,至少我們都是快樂的、愛玩的。而現在養豬的還有多少人呢?家里的孩子不是整天盯著電視機就是拿著手機玩著游戲,出去玩耍的少了,跟電子產品相伴的卻多了。十幾歲大的小孩還不會洗衣做飯。又豈止是孩子呢,大人都在整天玩游戲、逛空間。內心里的酸水蔓延到我的喉間,無心再欣賞這剩下的美景了。
可幸可幸,可幸這水寨里的水語不曾丟棄,習俗依舊,寧靜依舊,綠水青山依舊。低頭又走了很久,抬頭時我已到了家門口。我仰望天空,任風吸干我的熱淚,不想讓父母看出我的一點悲傷,輕哼著一首愉快的曲子輕悄悄地進了家門。母親滿臉歡笑的一句“你回來了,累了嗎?”,讓我眼淚猛地在眼里打轉……晚上跟家人一起圍著炭火爐烤火,爸爸一直以來都深愛著抗戰劇,自然家里到處都是槍聲、炮聲和演員們說話的聲音,媽媽只管向我問這問那的。當我近近地看著媽媽時,我的心靈深處疼得像一把刀刺著,才四十多歲的媽媽為何已經是滿臉的皺紋,臉上的顏色和那黃土是那么的相似;再摸摸她的手,我猶如摸到刺猬的毛發,她手上的繭那么多,到處開裂脫皮沒有一處稍好的地方;酸得再也不能酸的心再仔細瞧瞧爸爸,我小時候看他的模樣是高大又肥壯的,可是如今在我眼前的卻是瘦骨如柴的他,再看著他那又破又舊的鞋子,我好像高一就看到他穿過,如今我已大學二年級了,它卻還在我爸的腳下。我不敢再仔細地看他們了。
自從我們四姊妹上學開始,爸爸媽媽就背著一個越來越沉重的包袱慢慢地爬行,即使再重,他們也不曾放棄。在我們村里,女孩子能讀大學的少之又少,一般都只是小學或初中畢業就外出打工一兩年就回家結婚了,但是父母鼓勵我們學習,鼓勵我們上大學。即使有人跟爸爸媽媽說“女孩子讀書有什么用,以后嫁人了終究是別人的人,就像潑出去的水不能收回”,他們卻只是回之以笑;即使受到人家的冷嘲熱諷,他們回到家還是鼓勵我們上學。我記得我考上一個相對較好的高中時,我跟我媽說,我和姐姐都在讀高中,妹妹弟弟也在讀,你們哪有那么多的錢呢,媽媽只說“你們只管讀書,別的家里都沒有,但是你們讀書的錢是肯定有的,就算沒有我們也會借的。”這句話在我耳邊不知響了多少回。如今,我和姐姐都上大學,妹妹馬上也要升入高中,再加上一個上小學的弟弟,爸爸媽媽的壓力是越來越大了。
大年十三這一天,空中沒有一點白云,暗淡的色調給天空鍍上了一層層陰霾,陰陰郁郁的天空低壓壓的,如那魔鬼般想要吞噬你。西北風無情地吹打著。媽媽和我加上妹妹穿著和褲子一樣長的水桶鞋、拿著一瓶白開水和三瓶八寶粥、扛著翻土頭,往深山里的水田而去。當我們走到時,旁邊無一人家與我們作伴,路邊偶爾有挑著竹筐去打豬菜的,或帶著馬去拉稻草的,偶爾也有母女穿著新衣服去往親戚家的……翻土的只有我們三個。開始的幾個小時,我還是有些力氣的,越到后面越沒了力氣,一小坨土都要兩三次才能翻得出,我的手心感覺慢慢地從疼到變痛,當我翻手看時已經有五六個水泡在向我微笑,辣溜溜的手繼續翻土,終于翻到夜幕降臨……
家鄉的太陽出來了,從東邊的地平線慢慢升起,升到了高空中,帶著金燦燦的色彩溫暖著水寨的每一個角落。樹梢上有幾只鳥兒的歌聲,半落半飛的黃葉也徘徊于空中;東去的河水似乎也不那么著急,他們慢悠悠地吸著暖陽的光;群雞兒群狗兒在爭吵,像是要暖陽評判他們誰更美一分、誰又更俊一筆。寧靜的水村似乎不再那么寧靜,卻更加讓人喜愛。
我的心也在微微地打開,吸取那照耀萬物的陽光,吸取他的善良、自信和希望,心靈靜美,與影子對話,只求上進,認真學些真本事,減輕爸爸媽媽的負擔。風從那邊吹過來了,是那么的暖,那么的溫柔,再也看不到它的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