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帆,莊天慧
(四川農業大學 a.管理學院,b.西南減貧與發展研究中心,c.經濟學院,成都 611130)
精準扶貧的理論框架與實踐邏輯解析
——基于社會發展模型
楊 帆a,b,莊天慧b,c
(四川農業大學 a.管理學院,b.西南減貧與發展研究中心,c.經濟學院,成都 611130)
精準扶貧是一場涉及資源、技術、制度和文化的貧困治理和整體性社會發展與改革行動,需摒棄單一認知思維,從社會發展的整體思路出發構建其理論分析框架,并在實際工作中不斷踐行。基于我國精準扶貧實踐和社會發展模型,研究構建一個精準扶貧的理論分析框架并闡釋其實踐邏輯,研究認為,只有資源、技術、制度和文化相輔相成、四位一體的作用,才能夠在根本上確保脫貧攻堅目標的順利實現。
精準扶貧;社會發展模型;理論分析框架
未來五年,精準扶貧將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實現中華民族百年夢想中最艱巨的任務和最重要的工作。2015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的決定》明確強調,確保到2020年我國現行標準下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解決區域性整體貧困①。2016年3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綱要》堅決指出,充分發揮政治優勢和制度優勢,貫徹精準扶貧、精準脫貧基本方略,創新扶貧工作機制和模式,采取超常規措施,加大扶貧攻堅力度,堅決打贏脫貧攻堅戰②。當前,在黨和國家精準扶貧的頂層意志已經牢固鑄就,精準扶貧的政治壓力已經層層傳導,精準扶貧的基層實踐已經全面展開的背景下,精準脫貧取得了顯著成效,僅2015年我國農村貧困人口就從2014年的7017萬人減少到5575萬人,減少1442萬人,貧困人口比2014年多減210萬人,貧困發生率從2014年的7.2%下降到5.7%③。在肯定成績的同時也需看到,隨著脫貧攻堅的深入推進,剩存的貧困人口將是貧困程度越來越重、致貧原因多維交織、脫貧難度越來越大的貧困群體,實現如期脫貧的時間依然很緊、任務依然很重、范圍依然很廣,亟需在精準扶貧的理念創新和實踐邏輯上尋求新的突破,從而為精準扶貧工作構建起一套全面科學的理論框架,更好地指導精準扶貧實踐的實施與推進。
目前,精準扶貧成為理論界的研究熱點,研究主要集中在精準扶貧的內涵[1-2]、過程[3-4]、機制[5-7]、影響因素[8]等方面,已有部分學者在總結實踐經驗基礎上對精準扶貧展開了理論總結與提煉。劉解龍提出了精準扶貧理論創新的兩大來源,一是借鑒傳統相關理論,二是深入學習理解習近平總書記的精準扶貧思想[9]。王宇等從精細化社會理論的視角探討了精準扶貧的理論導向[10]。左停等從央地關系、社會控制理論、社會成本理論三種視角對精準扶貧實踐進行了理論提煉與反思[11]。鐘曉華[12]、虞崇勝和余揚[13]均從可行能力視角對農村精準扶貧展開理論預設,認為可行能力貧困觀對貧困度量、貧困人口識別和反貧困政策制定都具有重要的理論指導意義。但是縱觀這些研究,其視角較為單一,缺乏從相應的理論高度和寬度搭建精準扶貧的理論分析框架,厘清其實踐邏輯,從而為精準扶貧的有效實施提供理論指導。因此,在借鑒吸收前人研究基礎上,本文嘗試從整體的社會發展視角出發來探析精準扶貧的理論框架與實踐邏輯,以期為中國農村精準扶貧提供科學全面的理論借鑒與實踐參考。
社會發展模型是發展經濟學的一個基礎性解釋模型,用以解釋社會體制如何在經濟和“文化-制度”變量之間辯證的相互作用過程中演進發展,由著名經濟學家速水佑次郎率先提出[14]1-4。

圖1.社會系統間的相互作用[4]第一章圖1-1
如圖1所示,社會系統由經濟子系統和“文化-制度”子系統構成。經濟子系統由資源(生產要素)和技術(生產函數)之間的相互作用構成,經濟增長依靠人均資源稟賦增加和能使給定資源投入的產品增加的技術進步而實現。因此,一定的資源投入是經濟增長的物質基礎,技術進步則是資源增長的有力支撐;同時,在有目的的資源利用活動中,技術創新能夠實現技術進步。由資源稟賦和技術組成的經濟子系統的生產力是以社會中的制度和文化為條件的。在該模型中,文化被狹義地定義為社會成員的價值體系;制度被定義為社會成員認同的規則,包括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文化和制度是不可分割的,制度必須與一定時空范圍內社會成員的價值體系相一致,才可能得到有效運行;制度的長期運行又可能強化或弱化社會成員的某些價值認知。
由社會發展模型可知,資源、技術、制度和文化在促進社會變遷與發展過程中的關系是兩兩相互作用、相互依存、相互促進又可能相互制約的辯證關系。資源投入在技術進步的支撐下促進資源增長;而在有目的的資源利用活動中,技術又可能實現改進。技術改進的同時,必須有相應的制度相配套;沒有制度的約束,技術進步的效率增長可能在混亂與無序中被耗散。而制度在引進或創設過程中,又必須與人們所擁有的文化體系相適應,否則,制度將不會被遵守;制度的長期運行又可能促成社會成員某些文化認知的變遷。參見圖2。
在精準扶貧的理論分析框架中,需要回答的問題是,從精準扶貧到精準脫貧,這一運行機制是如何實現的,即其發生的機理是怎樣的。根據社會發展模型,有關扶貧的資源、技術、制度和文化四者兩兩相互作用、相互依存、相互促進,共同促成了從精準扶貧到精準脫貧質的飛躍與升華。其中,扶貧資源的供給是精準扶貧的物質前提,創新技術的發明和采用是精準扶貧的技術支撐,科學合理的制度供給與安排是精準扶貧的制度保障,貧困社區本土文化的破立再造和現代文化的引進融合是精準扶貧最終得以實現的文化根基。
(一)資源投入:精準扶貧的物質基礎
一定的扶貧資源投入是精準扶貧的先決條件,也是精準脫貧的必要前提。扶貧資源既包括外部投入資源,也包括貧困對象自身擁有的資源。內外資源有效銜接、互相聯動、優化配置,共同發揮著資源在精準扶貧中的物質基礎性作用。
1.外部資源
外部扶貧資源主要包括資金、物資、信息、平臺等,它們彌補了貧困對象自身資源稟賦不足的缺陷。在以往扶貧工作中,扶貧偏離預期效果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扶貧資源供求錯位,扶貧資源沒有精準投放到真正的貧困對象身上和脫貧最關鍵的部位與環節中,根本原因是沒有對貧困對象的貧困狀況實現精準識別。因此,精準扶貧中的貧困識別工作顯得至

圖2.精準扶貧理論分析框架
關重要,它是確保扶貧后續工作精準的初始保障。在對貧困對象的范圍、貧困深度、致貧原因等摸清底數基礎上找準貧根,才可能實現外部扶貧資源在種類、數量和投放對象上的精準。一是必須盡量克服規模控制下的規模排斥以及識別過程中的主客觀排斥。二是需要制定科學合理、易于操作的識別標準和識別流程。三要確立農戶的主體性,調動其貧困識別的積極性和參與度。四是注重道德標準與道德尺度在精準識別中的克制使用,充分尊重識別對象的貧困屬性,同時加強對識別標準附近“臨界農戶”的仔細甄別[1,15-16]。外部資源供給中,資金、物資等的直接供給固然能在短期內改善貧困對象的生存處境,但也可能形成依賴性,沖淡貧困對象脫貧主觀能動性的發揮。因此,對資金、物資需采取有條件的轉移支付供給方式,實現激勵與約束并存。更重要的外部扶貧資源是信息和平臺。貧困地區相對封閉的市場環境,容易形成信息孤島,造成信息不對稱,導致貧困對象的市場經濟意識不足和市場判斷失當,出現生產與消費供需斷層。另外,市場交易平臺的缺失,也造成了生產與消費的斷檔。為此,需抓緊建立農村市場交易信息平臺,及時為貧困對象發布市場信息,提供市場交易平臺,促進生產與市場需求相適應,并通過交易平臺搭建降低交易費用,拉近生產與消費的距離,促進貧困對象增收脫貧。
2.內部資源
精準扶貧的內部資源是指貧困對象自身擁有的資源稟賦,包括自然資源、人文資源、人力資本、物質資本、金融資本、社會資本等。自然資源包括貧困對象自身擁有的土地以及所處自然環境的自然條件。要充分利用貧困對象擁有自然資源中的優勢部分,發展現代農林業,從事生產經營活動;利用貧困地區豐富的氣候、水力資源發展風能水電項目等,促進資源資產化,實現增收。人文資源是指貧困地區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累積形成的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要充分依托貧困地區特有的人文資源,發展鄉村特色旅游業,支持貧困地區挖掘保護和開發利用紅色、民族、民間文化資源。人力資本是指勞動者受到教育、培訓、實踐經驗、遷移、保健等方面的投資而獲得的知識和技能積累。一般而言,人力資本欠缺,既是貧困發生的重要原因,也是貧困產生的嚴重后果。在制度安排合理的情況下,人力資本的多寡決定了物質資本、金融資本、社會資本等獲取的難易。因此,扶貧先扶智,要加大對貧困對象教育、培訓、健康等人力資本投資,在短期降低貧困對象的人力資本投入成本,在長期實現貧困代際傳遞的有效阻斷。物質資本是指長期存在的生產物資形式,如機器、設備、生產用房、交通運輸工具等。物質資本是貧困對象資本擁有的又一短板。可適當探索低息出租、分期付款購買、補貼建造等形式,幫助貧困對象及時擁有必要的生產性物質資本,提供發展的原始動力。金融資本同樣是貧困者資本擁有的短板。可在總結提煉農村資金互助社等成功經驗基礎上,深化探索擴展貧困對象金融資本的創新做法,同時培養貧困對象的理財能力,提升其金融資本投資能力。社會資本則需在廣泛的社會交往和社會融入中得到實現和強化,因此,貧困地區有序的社會活動應該得到組織和加強。
3.外部資源和內部資源的互動
精準扶貧中,外部扶貧資源必須在包括貧困對象自身主觀能動性在內的內部資源發生作用基礎上,才可能發揮其功能。因此,貧困對象內部資源的調動至關重要,它為外部扶貧資源的作用發揮提供了能動的基礎性可能。與此同時,外部扶貧資源彌補了貧困對象內部資源不足的缺陷,為貧困對象擺脫由資源不足形成的貧困惡性循環陷阱提供了可能。因此,扶貧外部資源和內部資源需有效銜接、聯動整合,才能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避免出現對稀缺性扶貧資源的無謂浪費。這需要創新扶貧資源整合使用方式,實現扶貧資源由多頭分散投放、管理向統籌集中分配、使用轉變。
(二)技術創新:精準扶貧的技術支撐
正如羅默(Paul Romer)在新經濟增長理論中強調的,技術進步是經濟增長的核心[17]。技術進步不僅推動生產發展,而且能夠通過更新社會生活內容,促進社會結構和社會環境發展,改變人們既有生活方式,加速現代文明建設,從而推動社會進步[18]411-413。扶貧資源投入,必須在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科學的管理技術支持體系支撐下,才可能實現優化產出和提高扶貧工作效率的作用。
1.生產技術
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的脫貧問題,一定程度上是一個經濟發展問題。貧困地區往往也是自然環境惡劣、生態脆弱的地區,地勢陡峭、土地貧瘠、氣候高寒、干旱缺水等因素,嚴重制約了貧困地區的可持續發展。在自然條件約束下,依靠天然的土地、勞動力等傳統生產要素,難以在產量產質提升上發揮更大作用。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科學是技術之源,技術是產業之源,必須依靠技術創新,幫助貧困對象實現增產提質增收。在技術創新過程中,需將自主創新、模仿創新和合作創新模式相結合,同時根據創新難易程度對技術創新模式選擇排列優先序。一般而言,模仿創新與合作創新的起點和要求較低,可在精準扶貧初期采用;但要真正擺脫貧困,仍需通過自主創新,掌握節約成本的核心技術。要加大農業科技投入,實行科技研發激勵,強化科技成果轉化,同時結合不同貧困地區特點,研發具有地區針對性的農業生產技術。要加大技術創新實地調研力度,提高貧困對象參與度,聽取貧困對象對農業科技的需求與偏好,加大對貧困對象的實用技術培訓力度,在技術普及過程中促進貧困對象思維觀念、行為方式朝著有利于脫貧的方向轉變。
2.管理技術
管理技術在精準扶貧中的作用,突出地表現在提高扶貧工作效率上。首先,精準扶貧在管理技術層面的一大創新是通過建檔立卡,對貧困對象實現信息化、動態化管理。通過貧困識別,對貧困對象的家庭及個人基本情況、貧困情況、幫扶情況、脫貧情況登記造冊,并錄入信息化管理系統,實行動態監管,有效避免了以往扶貧因底數不清而造成的貧困對象排斥、扶貧資源供需錯位等缺陷,提高了扶貧工作效率和扶貧脫貧績效。其次,本次精準扶貧與以往扶貧開發工作的最大不同在于,將過程與目標緊密聯系起來,設定了到2020年現行標準下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的精準脫貧總體目標,并將目標分階段細化落實。同時將精準扶貧目標與基層扶貧工作人員的職業發展前景聯系起來,實行扶貧工作績效管理,有利于進一步激發基層扶貧工作人員的工作熱情,矯正個別失當的工作態度,提高扶貧工作效率。此外,管理技術在精準扶貧中的作用,還表現在通過對貧困對象的管理技術培訓,提高其對自身資產、資本的管理能力和市場交易能力,從管理中要效益,以實現增收脫貧。
3.生產技術和管理技術的互動
生產技術和管理技術的關系是相輔相成的[19]。生產技術的發展必然會反過來對管理體制、管理方法、管理手段等產生巨大作用,促使管理技術提升,管理技術的發展又可能對技術創新產生激勵效應;落后的管理技術必然損害生產技術創新和進步帶來的生產效率,而生產技術的落后則可以依靠管理技術的科學化彌補;先進的管理理念需要有先進的生產技術予以支持才能夠實現[20]。在精準扶貧過程中,需要通過研發先進的生產技術促進貧困對象增收,同時依靠生產技術進步帶動扶貧管理體制、管理方法和管理手段的革新;與此同時,扶貧管理要為扶貧生產技術創新創設條件,規避落后僵化的管理思維對技術創新造成阻礙;在生產技術尚未得到突破之前,要樹立從管理中要效益的思維,提高管理技術的生產力,實現管理技術與生產技術在精準扶貧中的良性互動與共同發展。
(三)制度優化:精準扶貧的制度保障
從廣義上講,制度以及技術是文化的一部分。為了便于區分,根據速水佑次郎的界定,本文將文化狹義地定義為社會中人們的價值體系,而制度被定義為社會成員認同的規則。這與新制度經濟學派代表人物道格拉斯·C.諾思(Douglass C. North)對制度的界定基本趨同。諾思認為制度是一個社會的博弈規則,是一些人為設計的、形塑社會成員互動關系的約束[21]3。而貧困產生的一個重要因素即是制度因素。制度設計不合理,權利分配不公平,是造成區際之間、個體之間競爭條件和競爭能力異質,進而出現發展差距,導致貧困發生的重要原因[22]。因此,在精準扶貧實踐過程中,摒棄不合理的制度安排,創設有利于貧困對象公平參與政治、經濟和社會活動的制度,對精準扶貧績效具有重要影響。
1.非正式制度
非正式制度包括行為規范(norms of behavior)、慣例(conventions)和自我限定的行事準則(codes of conduct)[21]43-44。非正式制度在貧困社區集中體現為成文或不成文的村規民約等風俗習慣,非正式制度的相當部分是由文化遺傳和生活習慣累積而成的,并非理性設計安排。人們遵循某種非正式制度安排,常常是出于習慣而非理性的計算,非正式制度對社會成員的影響是潛移默化又根深蒂固的[23]。因此,合理利用村規民約等非正式制度中蘊含的扶貧濟困等積極因素對貧困對象加以引導,將對貧困識別、幫扶、退出中的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問題產生抑制作用,從而提高扶貧精度,降低扶貧工作開展的難度。當然,非正式制度中對貧困產生強化功能、對反貧困產生阻礙作用的消極因素,應該被相應的非正式制度或正式制度所替代,如一些不合情理的人情往來習俗,應該被不涉或少涉物質金錢的社會交往活動所替代,但替代的過程必須是柔性的,需充分考慮貧困對象的接受認知規律。
2.正式制度
正式制度包括政治(和司法)規則、經濟規則和契約[21]55-56。有關精準扶貧的政治(和司法)規則,廣泛地界定了精準扶貧的政治科層結構,包括決策結構、日常程序控制結構等,為精準扶貧提供了組織保障。精準扶貧對政治規則的最大創新在于,從扶貧的責任、權力、資金、任務到省進一步向下轉移到縣。責任、權力、資金、任務下沉,為基層扶貧機構和工作人員掌握扶貧主動權,提供了政治規則保障。精準扶貧中的經濟規則,主要作用是對產權的界定,在精準扶貧過程中投入的設施農業、養殖、光伏、水電、鄉村旅游等項目形成的資產,需清晰界定其產權,為貧困對象從扶貧資產中獲益奠定產權基礎,掃除精英俘獲(elite capture)和權力尋租(power rent-seeking)的經濟規則障礙。精準扶貧中的契約,主要是指貧困對象參與市場交易的合同式契約。契約的訂立,需建立在合同雙方自由平等的基礎上,貧困對象由于受到人力資本、社會資本等的限制,近乎天然地處于契約談判的劣勢地位。因此,一方面需加大對貧困對象的人力資本投資,另一方面需提高貧困對象組織化程度,增強貧困對象在市場交易中的談判能力。
3.非正式制度與正式制度的互動
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作為一個整體,是制度不可分割的兩部分,二者既對立統一,又可以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非正式制度是正式制度形成的源泉,正式制度能夠補充和強化非正式制度的約束性,并促使非正式制度成為解決復雜交換問題的可能方式;同時,正式制度也可能修正或替代非正式制度[23]。因此,要充分利用和發揮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的良性互動,避免制度之間的不適與沖突,為精準扶貧服務。具體而言,非正式制度中有利于扶貧開發工作開展、有利于貧困對象脫貧的因素,需得到正式制度的強化、確認;非正式制度中阻礙扶貧工作開展、不利于貧困對象脫貧的因素,要通過正式制度的負向激勵作用,弱化其功能的發揮。同時,與精準扶貧有關的正式制度創設,必須與貧困社區非正式制度相協調,不可采取“硬創設”的方式,造成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的割裂,產生不必要的意識與行為沖突。
(四)文化調適:精準扶貧的文化根基
正如被譽為波蘭經濟改革總設計師的政治家和經濟學家科勒德克所言,在解決人類所面臨的問題時,科技發展能起到一定的幫助作用,但是只有調整個人和社會經濟活動的指導價值觀,才能解決主要問題[24]227。科勒德克所指的指導價值觀即文化。文化對人的影響是潛移默化和深遠持久的,具有無形性和非強制性,它的影響力比制度緩慢但更持久穩定。
1.本土文化
貧困文化(the culture of poverty)是美國學者奧斯卡·劉易斯(Oscar Lewis)在20世紀60年代研究墨西哥貧困的過程中率先提出的概念。他認為,貧困文化是貧困階層所具有的一種獨特生活方式,是長期生活在貧困之中的社會成員的行為方式、習慣、風俗、心理定勢、生活態度和價值觀等非物質形式[25]。貧困社區的本土文化往往具備貧困文化的性質。首先,貧困文化作為一種亞文化,而非反文化,必然具有正負兩種功能。就其正功能而言,貧困文化中的吃苦耐勞、勤儉節約、相互同情支持、良心自覺意識、善于接受正確的規勸等是貧困文化中的積極成份[26];就其負功能而言,貧困文化安于現狀的特性,對貧困群體產生了“自我設限”作用,扼殺了貧困群體行動的欲望和潛能,使貧困群體喪失銳意革新的勇氣和能力[27]。因此,在精準扶貧的實踐工作中,既要繼承弘揚貧困社區本土文化中的精華部分,又要摒棄改造其糟粕部分,實現立破并存、破立再造。其次,文化具有群體性。它不是個人的生存活動方式、個人的行為習慣或思維習慣等,貧困文化的群體性決定了貧困文化將以既有的文化特性培養傳承貧困生產方式、行為、思維模式及價值觀念,并通過這種代際傳遞使自身的延續具有持久性和穩定性[27]。因此,阻斷貧困文化的代際傳遞,在精準扶貧中顯得尤為重要,需要在下一代的學校教育中及早干預。從這一層面講,貧困地區的義務教育天然具備扶貧功能,不僅表現在人力資本培訓方面,更表現在文化干預引導方面。
2.現代文化
現代文化是指人們適應現代化本質要求的文化,是實現文化的現代轉型并建設現代價值、形成現代認同、弘揚現代精神的文化[28]。貧困地區貧困人口要想擺脫貧困狀態,最終需要在文化(價值系統)根基上擺脫貧困狀態。通過對現代文化的引入,讓貧困對象直觀感受本土文化中落后部分對其擺脫貧困的阻礙作用,進而適應、認同、融入、弘揚現代文化,能夠實現本土文化與現代文化的平穩過渡。例如,在貧困社區,通過引入自來水、衛生廁所等現代文明生活設施,在提高貧困人口身體機能和健康水平的同時,也能夠改變其傳統落后的生活方式,逐步養成現代文明的生活方式。但是,現代文化引入過程中,需注意與本土文化的融合適應,要按照文化適應規律循序漸進地輸入,并給予貧困對象充分的適應期,同時充分尊重文化多樣性,切忌采用“休克療法”,激進地輸入現代文化,造成對貧困社區和貧困人口難以承受的文化沖擊,擾亂本土文化生態,造成本土文化和外來現代文化的雙重坍失。
3.本土文化與現代文化的互動
一方面,本土文化應以開放包容的姿態,理解、接納外來的現代優秀文化,并重新發現、認識、反思自身存在的不足。另一方面,外來優秀文化以異于本土文化的姿態出現時,不能表現得過于強勢,應以客人的身份,尋求與本土文化的融合切入點,避免二者間正面直接沖突,逐步修正本土文化的缺陷,從而實現對本土文化的破立再造,引導本土文化發展完善,為精準扶貧筑牢文化根基[29]。
基于我國精準扶貧實踐和社會發展模型,構建一個“資源、技術、制度和文化”兩兩互動、四位一體的精準扶貧理論分析框架,并闡釋其實踐邏輯,可以得出如下幾點結論。第一,精準扶貧是一場涉及資源、技術、制度和文化的貧困治理和整體性社會發展的改革行動,需摒棄單一認知思維和分析框架,從社會發展的整體思路出發構建理論分析框架,并在實際工作中不斷踐行。第二,在精準扶貧“資源、技術、制度、文化”四位一體的理論分析框架中,四者是兩兩互動、相互作用、相互依存、層層遞進的關系,資源是前提,技術是支撐,制度是保障,文化是根本,文化層面的繼承、改造與弘揚是精準扶貧的最終落腳點,只有文化思維中正確處理了公平與效率的關系,只有貧困對象摒棄了貧困文化中負向功能對其行為方式的負面影響,貧困的消除才可能達到持續穩定狀態。第三,在資源、技術、制度、文化內部,同樣存在著外部資源和內部資源、生產技術和管理技術、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本土文化和外來現代文化的互動。因此,必須確保精準扶貧理論分析框架中的各模塊在實踐中的良性互動,才能確保精準扶貧工作的順利開展,從根本上推進脫貧攻堅目標的如期順利實現。第四,精準扶貧思想的提出,是對馬克思反貧困理論的創新與發展。在精準扶貧的實踐過程中,資源實現了增長,技術在有目的的扶貧活動中得到改進和提升,制度得到優化,文化得到批判性繼承和弘揚。因此,精準扶貧,既是一場扶貧開發活動,又是一場社會發展與改革行動,不僅有利于彰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而且能夠促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進一步優化與完善。
注釋:
①資料來源于中國政府網,http://www.gov.cn/xinwen/2015-12/07/content_5020963.htm。
②資料來源于中國政府網,http://www.gov.cn/xinwen/2016-03/17/content_5054992.htm。
③資料來源于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3/01/c_12876409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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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鐘秋波]
2016-10-07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四省藏區多維貧困及其治理對策研究”(14XMZ006)、“推進西南民族地區森林碳匯扶貧的政策研究”(15BJY093);四川省社會科學高水平研究團隊“農村精準扶貧創新研究”團隊(2015年-2017年)計劃項目;四川省農村發展研究中心2016年青年項目(博士專項)“四川藏區多維貧困治理與精準脫貧研究”(CR1623)。
楊帆(1987—),男,四川蒼溪人,四川農業大學西南減貧與發展研究中心科研助理、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多維貧困治理; 莊天慧(1964—),女,四川彭州人,四川農業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農村區域發展、農村反貧困。
F124.7
A
1000-5315(2017)02-003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