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映紅
在互聯網時代,哪怕是一個基層小地方的選擇性執法行為,都可能通過社交媒體而成為公共事件,讓全國各地的民眾都感同身受
一個社會的法律與民生休戚相關。在中國,經過30年的普法教育,民眾的法律素養仍讓人痛心疾首。
從心理學角度,知識的獲得有兩個不同的類型,學習并且記住法律條文,那只是陳述性的學習階段。為了向民眾普及法律知識,從1986年到2000年,全國實行了三個五年普法規劃,并且從2001年起設置全國法制宣傳日,迄今已有15個年頭。但從目前大量知法犯法的案例看,識記法條并沒有什么實際的效果。
普法顯然不應僅滿足于讓民眾學習并且記住法律條文,還應該反映在另一類學習上,即以掌握技能、養成習慣為核心的程序性學習上。也就是說,要養成守法的習慣,從內心信任和敬畏法律。
這種學習,僅是靠簡單宣講是無效的,關鍵是要用具體的法律實踐,讓民眾從一個個鮮活的案例中來獲得法律經驗,這些案例才是民眾獲得關于法律的程序性經驗的不二途徑。
舉個例子。前幾年新交規出臺后,通過大量的宣傳和普及條文,使民眾對新交規都有了足夠的了解和認識。可是,當民眾發現一例又一例無牌車并沒有遭到查處,那么民眾就會獲得一個經驗:新交規對車牌懸掛的規定是不算數的。因此,雖然新交規號稱史上最嚴的交通法規,但在許多地方并沒有起到規范、引導效果。即便有因違反新交規條款而被查處的司機,他最可能的理解是“倒霉”(被抓到了)或“不公平”(因為自己開的不是特權車),而不是從中對法律形成敬畏。
事實上,任何選擇性執法或運動式執法,對于民眾的法律素養都是一種無形的損害。選擇性執法使民眾相信法律不會得到公平的執行,只是用來拿捏平頭老百姓的;而運動式執法則令民眾對違法心存僥幸。
特別是在互聯網時代,哪怕是一個基層小地方的選擇性執法行為都可能通過社交媒體而成為公共事件,讓全國各地的民眾都感同身受;而一次又一次的類似事件曝光,“法律”在民眾心目中就既不能獲得信任,也缺乏敬畏,而更像是一個冷笑話。
有些媒體總愛說“老百姓心中有桿秤”,確實,從心理學角度這種說法是對的。當公務人員濫權卻沒有受到懲處,而老百姓僅捍衛自己的財產而遭到重判時,無論輿論怎樣引導,民眾也能切身地體會到法律是否公正。
不僅在執法、司法環節的不公,能輕易摧毀民眾對法律的信任和敬畏,立法的任性更令法律在民眾印象中聲名狼藉。
像近日曝出天津一位婦女因擺攤射氣球判處三年半有期徒刑。之所以會出現如此荒誕的現象,就因為公安部擬定的槍支認定標準過嚴。這種經由執法部門任性制定的“法律”,然后再由執法部門查處并予以刑罰,無論怎樣都難以取信于民。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讓人難以理解的怪現象,從心理學角度無外乎幾個因素。一是掌握了立法權的部門一旦脫離了民眾,這就使掌握權力的部門產生社會認知上的扭曲,既高估自己的能力和道德,同時也會將民眾物化、工具化。二是民眾,特別是利益攸關的民眾沒有渠道參與到立法的博弈過程中,民眾就很容易將法律視為權力部門約束自己的國家暴力,從而難免產生抵觸乃至抵制。
換言之,樹立法的尊嚴,這是民眾信服和敬畏法律的前提。而立法的尊嚴就在于法律條文或規定應該最大限度地充分反映民意,這意味著與法律條文或規定相關的利益攸關方都應該有代表能夠參與到立法的博弈中;同時,民意代表參與到立法博弈中也是對立法機關權力的一種制衡與約束,使他們必須正視民意,了解民情。
概而言之,要摧毀民眾對法律的信任和敬畏輕而易舉,無論是執法和司法環節的選擇性執法/司法,或運動式執法/司法,還是立法環節罔顧社情、民情的恣肆亂為。而要培育和恢復民眾對法律的信任和敬畏則要艱難得多。可以這么說,毀法如山倒,普法如抽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