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
盡管年還不算過完,但大部分人都必須上班或者準備上班了。過完年上班,很多人不免嘆氣。但面對即將來到的各種忙碌,我的心里反而有種輕松感。
隨著年齡的增加,小時候所感受到的過年的喜悅已經很淡了。小時候過年是一種期待,一種心情的歡快。現在想來,這樣的期待和歡快是建立在父母的憂心忡忡之上的。每到過年,父母心里所想的是,購買年貨的錢在哪里?給孩子們扯新布做衣服的錢在哪里?村上有人結婚要給的喜錢在哪里?現在能夠明白,在父母表面的過年歡樂下,實際隱藏了很多的無奈和凄切。
現在我已經身為人父二十多年。我父母當時憂慮的事情,在我帶著孩子過年的時候,已經不需要憂慮了。從我第一個孩子出生,我就已開始掙錢,而且比大部分同齡人掙的多一些,所以過年不用擔心買年貨沒錢,給孩子買衣服沒錢,有人結婚出不起喜錢。按說過年應該很輕松愉快了,但新的煩惱又出現了。
過年對我來說常常就是奔波。先是事業發展的前十幾年,每年都有學生跨春節上課,每到大年三十,我都會和學生一起過年,包餃子、放煙花、唱歌跳舞,常常一走就是十幾個住宿點,到半夜兩三點才回家。大年初一就要往國外飛,那時候孩子在國外學習,春節不放假。現在孩子回到了身邊,但孩子大了,就沒有了過年的韻味。
現在的煩惱變成了春節到哪里過,中國人過年除了回老家,又喜歡四處亂竄了。據說海南島的一個房間,春節漲到了幾萬塊錢一晚上。成千上萬的人涌入海南島,這不是去過年,是拿錢買罪受了。雷軍在微信說,他在瑞士買餃子,兩盤餃子二百歐元。呵呵,也不知道他吃的是什么餃子。
新的社交平臺出現,使我們可以接觸的人以指數級速度增加。馬化騰很聰明,把微信可以添加的人數限制在五千人,否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網絡就更加亂套了。我的微信五千人早到了,加上電話中的聯系人,接近上萬了。為了保持春節靜心一點,我幾乎一個主動的問候都沒發出。但朋友們熱情的問候像雪片一樣飛來。前后大概三千多條,大部分都是指名道姓,不回復好像不通情理。所以大年三十晚上和大年初一一天,加上初二半天,就幾乎消耗在回復短信和微信問候上了,弄到最后脖子僵硬,兩眼昏花。
想想這么多人互相熱情問候,但想找來好好喝一壺的人并沒有幾個。現在社交的發展,不但沒有解決人與人之間互相溫暖的問題,反而讓心里更孤寂了,實在是最深刻的孤獨出現在最熱鬧的世界。
發紅包也變成了一件頭疼的事情。該死的微信發明了紅包,本來是件好事,但發著發著就變成負擔了。大家在各種群里搶紅包搶得厲害,但即使把手指搶成關節炎,其實也沒有搶到幾個錢。搶多了就要發,辛辛苦苦搶了幾天的錢,一個紅包就發完了。那些只搶不發的人了,不是厚臉皮,就是小氣鬼,早晚被大家踢出群外。
對于我來說,搶紅包這樣有成就感的事情,幾乎輪不到我。我手腳比較慢,每次點開幾乎都是“手慢了,紅包派完了”。好不容易搶到一個,群里就是一片呼聲,要求發紅包,結果常常是搶到幾毛錢或者幾塊錢,發出去就是幾千塊錢。一個春節下來,兩張卡上的錢幾乎被擄掠精光了。
春節本來應該放松下來,朋友、家人一起互相玩玩牌,喝喝酒,大家輪流坐莊請客。沒想到到了春節,反而聚不到一起了。和朋友們電話一溝通,發現有的在美國,有的在日本,有的在歐洲,有的在泰國,有的在海南,有的在老家。北京變成了一座空城,找誰都找不到的感覺,郁悶中只能房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幸好今年的北京,允許大家放煙花和爆竹,噼里啪啦的鞭炮聲,總算給人帶來了一點過年的氣氛。
還好,可以和孩子們整天待在一起;還好,可以有更長段的時間讀自己喜歡的書,在春節一口氣讀了六本書,否則還真不知道過年的時間該如何打發了。春節無所事事了幾天,終于領悟到,上班其實不是那么悲慘。
過分忙碌固然不好,但要是閑得沒事干,也是對生命的一種折磨。幸福從來不像蒸餾水一樣純凈,任何幸福都必然和煩惱共生,是孿生姐妹。所以,珍惜幸福,就是要容忍煩惱;剝開層層的煩惱,幸福也許就包裹其中。就像我上面對于過年種種煩惱的抱怨,也許表明了幸福的真實存在。當你發現真的沒有一個人過年問候你,沒有一個人(或者群)你可以發紅包,你想要抱怨也沒人聽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煩惱和不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