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珂銀
春節期間,照例要有一次親戚們的大聚餐。按約定俗成的輪流制,今年我做東。于是,擬一條邀請函,一一發至各位親屬的手機。表妹即刻回應,今年不來了,圓圓功課來不及。我曉得她家眼下正處在“一級備戰”狀態,故不再客套地力邀。
圓圓是表妹的女兒,今年的高考生。上月我去表妹家,原本見著我總是雀躍的女孩竟然閉門不出。走進她的房間,見床上、桌上甚至地上都擺滿了許多書本及練習卷子。圓圓從書堆里抬起頭,一臉倦容,沖我笑笑算是招呼了,隨即又潛入題海中。
表妹的一聲苦啊!與蘇三的慢板拖腔有得一拼。現在的她不僅每天要陪讀到深更半夜,為趕早讀課,翌日清晨六點不到就得喊女兒起床。此時的圓圓還在熟睡中,她一邊催促一邊就掀起被頭,先將襪子套在女兒腳上,再將她提起來套上內衣,如此,圓圓基本清醒了。表妹馬上將牙膏擠在牙刷上,備洗臉水,待圓圓漱洗完畢,遞上一杯熱牛奶,又旋即鋪床疊被,準備早點,然后趁圓圓背書包在門口穿鞋的空當,連忙出門先按下電梯,遞上備好的早點。送好孩子上學,再準備自己上班,如此緊鑼密鼓的節奏聽得我瞠目結舌。不僅這些,表妹還打開手機,讓我看她下載的各種關于高考的信息,動態情報,需要填寫的各類表格等等。
我問,打算讓圓圓報考哪所大學?豈料,表妹索性說不管了,現在什么也不想,只想著六月份快點到來,熬過這段日子,考什么大學隨便啦。已經到了不計結果,只想熬過去的田地,想必她已經筋疲力盡。
“熬過這段日子”,記得我有位朋友也說過同樣的話,去年她兒子參加中考,她也同我說起過“熬”的經歷。所幸的是后來她兒子考上一所市重點高中,朋友也算是沒有白熬。學校還推薦她發言,向家長們介紹是如何培養孩子的。為此她特向婆婆取經,因為老公當年也算得上是學霸,她婆婆也曾經驕傲地上臺發過言。婆婆想了想說,他們讓我上臺發言,我只說自己還是蠻注意兒子的營養問題,到了考試期間,每天早餐一個白煮蛋,有時候晚餐添一塊紅燒大排骨,再后來我自己想不出說啥了,我就講我兒子如何懂事,如何自覺,又如何聰明,總之是我兒子自己優秀,雖然講偏了,但下面還是掌聲一片。
今非昔比,婆婆的發言是過去式了,朋友覺得參考價值不大。輪到她上臺講了,她一開始先是肯定兒子自身的努力,接下來就是自己的陪讀經歷了。講自己是如何陪兒子讀奧數的,如何一起聽課,如何一起解題,又如何陪兒子奔波在各種補課的路途中。講著講著,或許是想到自己平日里的辛苦,她說自己情緒難以自控,怎么感覺像在“控訴”,眼淚也差點落下來。
若是心甘情愿,又怎會想落眼淚,想來其中有著太多的無奈和委屈。孩子優秀是孩子的事情,她只想做簡單的母親,像她婆婆那樣的母親,每天一個白煮蛋,偶爾添一塊紅燒大排骨而已。然而以現在的情形,又怎么可能?其實朋友的兒子和表妹的女兒原本就是成績優異的孩子,但作為家長的他們依然焦慮。他們像在密集的人流中被推擁著,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似乎由不得自己。所以,在他們訴說“熬”的過程中,我唯有傾聽,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摘自《新民晚報》 圖/黃煜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