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墩子
著名小說家M從甘南采風回來后,夜夜失眠,一連好幾天都不曾睡好過。后來,他為了能夠早早入睡,晚上還不到八點鐘就蓋上被子躺了下來,可當熄了燈不久,一些奇怪瑣碎的片影就從他的腦子里蹦了出來,弄得他心神不寧,整夜輾轉反側。這樣痛苦焦灼了一些時間后,他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因為夜晚的失眠導致了他一整天昏昏沉沉,身體被掏空了一般,沒有一絲的精神。于是,他去店里買了很多的白酒,等天剛擦黑,他就坐在沙發上開始喝酒,不一會兒,一瓶白酒就見了底。他大腦如同被白漆粉刷了一樣,胡亂地躺在床上,他沉醉于無知覺的狀態當中。然而,令他更為痛苦的是,盡管身體已經被過量的酒精弄得疲憊不堪,他仍是不能夠睡著,那些如同小毛蟲一樣的小東西不時穿過他的全身,讓他頭皮不住發麻,毛孔奇癢難當。面對這樣的現狀,他只有屈服于命運的安排,竭力壓住憋在胸中的悶氣,一動不動地躺臥在床上。他開始在大腦里回想這次甘南之行,是什么原因促成了這次行動? 他在甘南呆了幾天?認真去想這些問題時,他才發現自己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他在甘南留居的那個縣城是個小地方,地方偏僻,但景色宜人。所在的旅館,人很少,稀稀拉拉的。他還記得周圍那逶迤連綿的群山,在陽光下熠熠閃光,山丘上的樹木、房屋與周圍的景色融為了一體。遠處遼闊的平坦之處出現了忽明忽暗的白點,如果不去近看,肯定不會發現那竟然是白色的羊群。晚上,他和同行的幾位小說家一起坐在地上進餐,還有幾位當地的姑娘在周圍跳呀,唱呀,場面好不熱鬧,她們那洋溢著青春活力的歡聲笑語在無垠的大地上發出陣陣回響,令整個夜空顯得寂靜如水。
幾位小說家開始高聲談論小說的藝術,大家興致極高,仿佛這個世界上僅剩下了他們幾個人。小說是什么,小說的本質是什么,小說里能夠寫出永恒的故事嗎,這些問題纏繞著那幾位小說家,他們高談論闊,唾沫星子在空中亂飛,有時還為一個問題爭得面紅耳赤。但小說家M始終沒有參與到這場爭論之中。他的表情呆滯,眼睛深沉而忐忑,似乎遇上了一件令他棘手的事情,整個人失去了平日里的那種飄逸瀟灑之態。那時,他的思緒紛亂纏繞,毫不夸張地說,就像一群在空中亂飛的麻雀。
喂,伙計,你在想什么?!小說家H朝著他大聲喊。
小說家M不得不抬起頭看著小說家H,其余的幾位朋友也都很驚訝地看著他,他們當然早就覺察出他今天的怪異了,以往談論小說這門藝術時,他的熱情可是最為高漲呀!而就在這個時候,小說家M突然想起了上午碰到的那個女人。大概是上午十點鐘左右,他一個人坐在旅館的門口,望著遠處那綿延的山巒。街道上人很少,有個流浪漢坐在不遠處的墻角大聲唱歌,他唱得格外投入,聲音忽高忽低,忽細忽長,旁邊臥著的幾只貓懶洋洋地閉著眼睛,陶醉其中。還有幾個從街上快速穿過的人,他們大概也是從外地過來旅游的。他想,世界有時候確實奇怪,人生中總會和一些陌生人擦肩,卻從不會產生任何的交集。
這樣想的時候,一個女人朝他迎了上來。
先生,請問你知道汽車站怎么走嗎?女人問。
他抬起頭看了女人一眼。女人衣著光鮮,一頭濃密的頭發搭在背上,眼眶周圍有些發紅,顯然剛剛哭過。
你是問汽車站嗎?
嗯。女人的目光猶猶豫豫,眼睛不時往別處看。
他莫名笑了一下。穿過這個巷道,一直往南走就能看到汽車站了。他說。
謝謝你。女人又迅速回看了他一眼,這一看,小說家M突然就愣住了,他倆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小說家M覺得有些奇怪,這個人怎么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那個女人也是,目光凝滯在了空中,久久地看著小說家M。似乎就是在那么一瞬間里,他倆同時啊了一聲,然后皆以更為驚訝的神色打量起了對方,女人幾乎驚叫了起來,她臉面緋紅,一時竟不知所措。
小說家M說,哎呀,你……你是?
女人將目光別到了一旁,正等她要回答時,一個男人從街口跑了過來。
小玲,你這是又鬧哪樣呀?男人捂住胸口,邊喘息邊說。
你給我滾!滾遠遠的!女人憤怒地喊。
小玲?難道?小說家M初步斷定她就是張小玲。
你聽我說,小玲,今天的事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和小張并沒有發生啥事呀。男人解釋道。
是我眼瞎了嗎?你和那個賤人摟摟抱抱,難道是我眼瞎了嗎?女人語速很快,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小說家M偷看了女人幾眼,顯然,她老了,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魚尾紋就是證據。然而盡管如此,她當年的氣質依然不減,樣子很是嫵媚動人。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中學時,小玲是他的桌友、他那時因為家里窮,吃食很差,人長得黑瘦黑瘦的,腳上整天穿著一雙鞋底已經磨了一個小洞的鞋子,一下雨,他的腳就跟泡在了水里一樣。母親給他做的新布鞋,他總是放在柜子里不穿,母親說,球鞋底都爛了洞了,把新鞋換上吧。可他總是嘴上應承了母親,平日卻沒怎么穿過母親做的新布鞋。小玲是從縣城里轉學過來的娃,條件好,衣服整天換了一身又一身,而他卻僅有一雙白球鞋,所以盡管鞋底爛了,他也寧愿穿著體面的球鞋,也不愿穿那雙黑亮黑亮的老布鞋。數年后上了大學,當他想起這件事時,臉還會變得通紅通紅的。小玲喜歡笑,一笑臉上就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他那時候很自卑,覺得自己又黑又丑,總是不敢正眼看小玲,然而人家小玲卻很大方,和他說話時,干脆自然,總是露出她那甜兮兮的笑容,他只要連看幾秒,臉就會紅到脖子根,心臟急促而富有節奏地跳起來。
有一回,放學后,小玲在教室里等著她父親來接她,而他則不知自己因為什么要待在教室里不走。他顯得語無倫次,總覺得胳膊沒有擺好位置。小玲說,你咋不走?他說,我……我……我在……我準備復習功課呀。如此簡短的一句話,他說得卻結結巴巴,這更讓他尷尬了起來。而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經歷了早年人生中最為美妙也最讓他后來回味的一刻。小玲不知什么緣故,突然甩了一下頭發,然后在桌子上用手指頭亂畫了起來,她畫得很投入,他的臉就在某一瞬間里恰好緊緊貼了一下她那一頭松軟而又芳香的頭發。他本能地抬起了頭,迷醉的目光正好就看見了小玲那白凈細膩的脖頸。他的心里騰地就升起了一堆火,亮光閃閃,這是種他從未有過從未生發過的一種格外特殊的感覺,既甜膩膩的,又感到麻嗖嗖的,仿佛他突然走到了一片新奇的土地上,到處是燦爛的陽光和春天那美好的氣息。
后來他將這幾秒鐘定義為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讓他迷離,陶醉,以致有段時間內他一直想將這種奇妙的感覺寫成小說。但矛盾產生了,這種感覺算得上小說嗎?在他的幾位小說家朋友看來,這肯定不是小說,沒有故事,只有氣息和感覺,怎么能稱得上是一篇完整的小說呢?所以在一段時間內,他感到極為苦悶,這心中生發的種種感受,自己身為當代著名小說家,卻對此感到無能為力。
這難道不是一種諷刺?他想。
然而不管怎樣,細細想來,那確實是一種格外令人陶醉的、神魂顛倒的感受,這種感覺,稱不上是愛情,也毫無理智而言,僅僅是出于一種純粹的身體上的本能,但卻是如此綿長,如此讓人忘乎所以,長時間地沉淪于其中。這種陶醉的感覺,是沒有目的性的,也讓他忘記了他對自己的那種從一開始就有的偏見。他并沒有去考慮小玲的感受,他認為世界上只有他自己,整個山坡都是他的,整個天空都是他家里的后院,整個天空中云彩、霧靄、露水,都是他的資本,他又有什么可害羞的呢,。這種春心蕩漾,讓他不能自已,根本不能夠控制自己的目光和一舉一動,雖然他靜靜地坐在小玲跟前,可他的大腦無時無刻不在轉動著,他的目光比月光長,氣息比鳥羽還要柔軟。
小玲突然轉了過來。
你在想啥呢?小玲問道。
他像被雷擊了一下,一種麻麻的酥酥的感覺從腳心底下傳遍全身,他的額頭立即滲出了細密的汗水。
沒干啥。他慌慌張張地說。
你的樣子真傻。小玲一臉可愛。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在心中咀嚼她的話語,仿佛她所說的每一個詞里都放射出了無比燦爛的光芒,都散出了一種甘醇醉人的香味,他貪婪地吮吸著。他突然覺得沒有什么不可能的,小玲怎么就不能和自己變得更加親近呢。當然,那時他還不認為那就是愛情的情愫在其中作祟。他覺得自己能夠站在小玲跟前看著小玲在桌子上畫畫,確實很幸福,在這之前,他可跟小玲正面說幾句話都會臉紅哩。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認為這幾秒鐘內所生發出來的美妙感覺,比他寫的任何一部長篇小說都要出色。
他沉浸在這種感覺中,無法自拔,課堂上總是魂不守舍,思維隨著空氣中的塵埃飄,沒法凝聚起來。
大約過了半個月,他再也承受不住來自內心深處的那種初戀般的悸動,那如同夢一樣斑斕的云朵,整日在他的腦海里鼓動,攪擾得他渾身不舒服。那時候,他還不清楚有表達自己心緒的方式,當面說絕對是不可能的,再三考慮后,他還是決定寫一封情意綿綿的長信,他要將自己心里所有那纏纏繞繞的情感一五一十地表達出來,這對他而言,是唯一釋放的手段。這封信,他寫得很謹慎,就連信紙他都在商店里反復挑選。寫開后,他臉就紅了,他深知自己沒有詩人的情懷,但他寫得含蓄有度,幾乎每一句話都滲進了他那心潮涌動的情感。寫完最后一句話后,好幾次,他都無法面對自己,從小到大,這可能是他第一回如此近距離地面對自己的內心,這也是他的情感第一回變得如此浪漫奔放。這種感覺,讓他自己大腦失去了理智的判斷,他沉浸在其中,回憶每一個與小玲有關的細節。那幾晚,他失眠了,這是他住校以來第一回失眠,但這卻是他過于興奮而致使失眠做夢哩。
趁課間休息時,他偷偷地將信夾在了小玲的書包里。下午放學鈴聲剛一響起,他的心臟就嗵嗵地狂跳了起來,手足無措,大腦一片空白,他不時轉過頭斜看小玲小玲在認真地整理著自己的書包。那會兒,因為自己內心過分緊張,以致好幾秒內,他竟后悔了寫了那封信,更后悔將信放在了小玲的書包里。這可咋辦呀?如果說,該咋說?小玲知道后,會怎樣看他?但是如果不說,小玲回家后沒有看到信怎么辦?就在這難為之時,小玲背上書包已經往教室門口走了。他愣了數秒后,終于一股腦兒躍了起來,跑到小玲跟前。
小玲。他剛叫了聲小玲的名字,臉紅得就低下了頭。
國強,有事嗎?小玲轉過身,滿臉笑容。
有……有……有!你……你……能不能等……等上一下。他硬憋出了這么一句。
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完后,小玲說,這下可以說了吧?大男生干啥這么害羞的,鬼鬼祟祟的。
害羞這個詞從小玲口中一出,就像魔鬼一樣纏住了他的身子,讓他不能夠動彈。
他還是鼓足了勇氣,心里想,我都十幾歲的小伙了,有啥可怕的!
小玲,你回家后,記著看一下夾在你語文書里的信!說畢,他紅著臉從教室里飛快地跑了出去。
當晚,他一夜無眠。那時學校還是通鋪,他們那個年級所有住校的男生都在一間屋子里睡著。他從教室里跑回來后并沒有回到宿舍,而是直接去了學校的后山,他在一個塄坎上坐了下來,旁邊的野草在金黃色的夕陽下泛出一層層夢幻般的光暈。他的心仍在加速跳動,這種刺激讓他的身體正在經受著一次前所未有的快樂,他朝著天空大聲喊叫了一聲,這種酣暢淋漓的痛快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他想,這就是書中所寫下的初戀般的感覺嗎?然而實際所生發在他身上的感覺要比書中描寫得更為令他著迷、陶醉、瘋狂。
小玲收到信會是什么反應?他不住地在內心問自己。無動于衷?還是方寸紛亂,臉上泛起了紅暈?他越想越激動,越想越感覺有味道,于是就在內心里做出猜想:
小玲剛到家后,先和父母一起吃飯,吃飯中,母親反復嘮叨說,小玲呀,要好好念書哩!小玲吃畢后就回了房間,大約花了一個小時做完作業,她突然想起了桌友國強的話,對,語文課本,她從書包里找出了語文書。那封信沒有封皮,在一起疊著,她打開剛看了幾句后,就思緒不寧了起來,她的臉上騰地升起了一堆紅暈,一種從心田深處跳出的兔子不住地撞擊著她的胸腔,這種感覺讓她慌慌張張,氣息拉長。她快速地看完了信,然后在屋子里來回走了起來,她的臉龐有些微微發燒,步子變得輕快而紛亂,然后她將目光對著了窗外,夜空中的星辰一閃一閃的,亮晶晶的,那跳躍的樣子讓她的內心越發變得熱烈而無措。她開始凝視自己那些最為隱秘的變化,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男生寫的信,其實說開了,就是一封情書,那么熱烈的句子,那么讓人心神蕩漾的句子,怎么不是情書?她的胸腔有些鼓脹,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自己的紊亂情緒,她記得曾經看過一本書,樹上寫過一個男孩子偷偷喜歡一個女孩子的情景,那時她看得懵懵懂懂,根本無法理解其中的有些細節,現在當這樣的事情降臨到自己的身上時,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變得如此慌亂無神。其實,她知道,她對國強從來沒有過一絲一毫的特殊感情,他是她的桌友,她自然而然地對他好,有什么錯嗎?可沒有想到,國強竟然對她有了一些心思,她這下該怎么辦?要不要把這件事給母親說呢,她反復思量,是裝作若無其事呢?還是給他回上一封信?一顆流星快速地從夜空中劃過。
第二天一進教室,他心里就有些恐慌,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小玲。小玲會不會將他寫下的信揉成一團,然后朝著他的臉上扔過來:也不瞧瞧你的樣子!他擔心這樣,如果這樣的話,那可就把人丟大了。因此,盡管從教室門口到他座位跟前的距離很短,但就在那會兒,他腳步沉重,走得無比費力,他怕見到小玲,心里面除了羞澀外,全是惶恐。然而,小玲的做法讓他大吃了一驚,他坐下后,小玲一直在認真晨讀,他偷偷看了她幾眼,企圖得到小玲的回應,哪怕有個眼神也行呀。他掏出了語文書,心不在焉地輕輕讀了起來,他一直想著要不要問問小玲,問,小玲躁了咋辦?不問,難道就這么在心里憋著?他伸出手掌,手掌又往回縮了幾次,最后還是將手掌伸了出來。他輕輕地拍了下小玲的衣服。小玲轉了過來。那眼神,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實在令他費解,他不懂其中的意思。
小玲,你的鉛筆借我用用。他小心翼翼地說。
他其實是想問小玲有沒有看書里夾著的信,可是看到小玲那副漠然的樣子時,他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啪!小玲被眼前這個矮男人扇了一巴掌。
小說家M被嚇得怔愣了一下,他迅速從記憶中閃出來。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他不知道男人為什么打了女人一巴掌。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啊?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小說家M迎到男人跟前,怒沖沖地看著他。
他是誰?莫不是你在外面有了男人了吧?男人盯著女人不由發出了一腔怪聲。
滾!女人顯然憤怒了。
男人試圖沖上前去再次扇女人耳光時,被小說家M一把拉住了胳膊。
你是誰?她是我老婆,挨著你什么事了?男人說。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小說家M還是那句話。
她是我老婆,我想打就打!你滾一邊兒去!男人罵完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小說家M的心里很不好受,他又想起了中學時,小玲那時候多么好看呀,一頭的秀發,臉蛋白皙又水嫩,跟人家說一句話都不好意思哩??蓻]想到,幾十年后小玲竟然會是這樣的遭遇,他心一軟,不禁同情起了小玲。更令他可恨的是,眼前的這個又矮又丑的男人竟然就是小玲的老公,她怎么就能看上這樣一個男人?當初要是她回復了他的信,也許就不會是這樣的結果了呢,他在心里想。
小玲,聽話,跟我回去吧。男人突然又軟和了下來。
可笑!小玲說。
回旅館吧。男人說。
回旅館?咱倆出來逛甘南,你偷偷還引著別的女人,你讓我回去?!你他媽的就不是個人!小玲罵著罵著就哭出了聲。
那你要怎樣?
我回家呀。
咋回去?
你管呢?!你給我滾!
好,好,我滾!
小玲放聲大哭了起來。
男人走了。半路又轉過身說,路上小心點!我后天就搭車回去了。
片刻后,男人的身影就消失了在巷道。
小玲,你沒事吧?你還認識我嗎?小說家M問道。
小玲停止了哭泣,他抬起臉看向小說家M。約莫幾秒鐘后,小玲的臉色顯得紅潤了起來,一股神秘的誘人的氣息從她的心底升起。
難道你真是……國強?
天吶,你還能記起我呀,我以為你早忘了我呢。
兩人都低頭笑了,仿佛剛才那些悲傷的情緒全部被什么東西給帶走了。中學時代那若隱若現的美妙的感覺令他倆沉醉,再次喚醒了兩人的心。尤其是小說家M,他為小玲還能記起他感到興奮,過去的那些事情時時刻刻在撞擊著他那已經沉寂了很多年的心。
我咋能想不起你,你現在可是國內著名作家呀,但不管你怎么紅,不管大家怎么廣泛傳播你的筆名M,我可都是知道你的真名喲。小玲說畢揉了揉眼睛,然后咯咯笑了起來。
他也笑了。快樂的笑聲像是一顆顆亮閃閃的珍珠從天上撒落了下來,這些憂傷而又快樂的記憶呀,真叫他難以忘懷。
你什么時候結的婚?小玲睜著一雙依舊毛茸茸的大眼睛望著他。
哎呀,怎么問這么嚴肅的問題,哈哈。
嚴肅嗎?
我沒結婚。
啊?小玲用一種富有音樂節奏感的聲音震驚道。
不騙你的。小說家M回答。
一陣短暫的沉默。
這期間,小玲是這樣想的:至今沒結婚,是開玩笑騙她嗎?但從他的樣子上看,不像開玩笑呀。要是沒結婚,那這幾十年,他是咋過來的?為什么不結婚?小玲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小說家M則是這樣想的:小玲的提問確實讓他悲傷,他最怕別人問他的婚姻狀況,而最重要的是,現在在他面前提問這個問題的竟然是他中學階段所迷戀的女生小玲,她的模樣還是中學時那么溫暖,那些業已丟失的青春呀,再次讓他為之傷神,他突然也在心中問起了自己這些年沒有結婚的原因,究竟是為了什么呢?是因為小玲?他不敢面對這個問題。
對不起,我問錯了話。小玲小聲說道。
沒事兒,我也習慣了。
又是一陣沉默。
他在心里想,自己曾多少回想過如果有一天和小玲見面了,會是一副什么樣的場景,他想自己的話肯定會很多,中學階段那種綿綿的羞澀感必然會消失殆盡了,可誰想得到真正等到見面這天了,卻竟是這樣尷尬的場面,他不禁在心中長長感嘆了好幾聲。其實他心里確實有很多的話想說,并且這些年來,他出版的很多的新書,也都寫的是他中學階段那朦朧的愛情,但此時此刻,那些平日里在書中滔滔不絕的話語,卻如同水霧一般消散在了空氣當中。憋了很久后,他總算是問出了幾十年里他一直想問的一個問題。
小玲。
嗯?
你還……
怎么?
你還……還記得那封夾在語文課本里的信嗎?剛說出這句話,他的臉上就感覺到燒騰騰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一種青春階段才會有的羞澀。
不記得啦,有啥事兒嗎?
他頓時腦中一片空白,神經唰一下怔在了涼颼颼的空氣當中。
沒什么。
后來,小玲就走了,離開了甘南,而他卻陷入在極度的空虛中,精神上出現了長久的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