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獨》與《白鹿原》中文學意象的比較

劉喜廣，王文興

（長春理工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130022）

《百年孤獨》與《白鹿原》中文學意象的比較

劉喜廣，王文興

（長春理工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130022）

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與陳忠實的《白鹿原》是中外魔幻現實主義代表作中的經典之作。二者在諸多方面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當然也有一些差異。從意象這個角度出發，從人物意象、事物意象、動物意象、色彩意象、隱含意象這五個方面，對二者的意象關系進行具體的比較與解讀，找尋出中西方的各異民族特色及文化底蘊，闡明文化因根植在不同的國度、民族土壤上而開出絢爛繽紛的文藝之花。

百年孤獨；白鹿原；意象；對比

意象往往滲透著作家的“意”，是主體與客體、生活與自我的雙重特征的結合。而作家對形形色色不同意象的選擇，往往融注了自己復雜細膩的個性情感，并且彰顯出作家極具個性化的內在體驗。從某種意義上講，“文學作品就是作家動蕩流轉的意象、觀念、行動過程、矛盾糾葛、情感情緒等富有生命力的內在形態的外在凝凍”。《百年孤獨》與《白鹿原》這兩部作品都成功地運用了魔幻現實主義創作手法，經過巧妙的構思和想象，借助象征、荒誕、暗示、夸張、隱喻、神話傳說等表現手法，給讀者們呈現出一幅幅色彩絢爛、風格獨特的畫面，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

兩部作品都采用了一些意象來表達對人、事的概括或形象化的認識，使讀者得到一種類似的感受，反映出一定的思想內涵：愚昧落后、與世隔絕的社會境況，恐懼迷茫、出于本能直覺和個人需要的精神狀態。這些意象在文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盡管二者都成功地通過采用各種意象來完成對文章思想內涵的深化與升華，但二者所采用的意象同中有異、異中有同。針對這種差異，本文將從動物意象、色彩意象、人物意象、事物意象、隱含意象這五個方面，對二者的意象進行比較與解讀，通過對這些同一類型不同意象的剖析，找尋出中西方由于民族特色和文化底蘊的不同而采用了不同的文學意象，繼而闡明了文化因根植在不同的國度、不同的土壤上而開出絢爛各異的文藝之花！

一、人物意象

《百年孤獨》中的俏姑娘雷梅苔絲有著超凡脫俗、光彩照人的藝術形象。她貌若天仙又純潔無瑕，是人世間美的、圣潔的象征，是天使的化身。她的美是不可侵犯的：“警衛隊長因斗膽向她求歡而抑郁死在她的窗下；外鄉客因目睹了她的芳容，每天雇樂隊為她演奏而被火車軋死；又一個外鄉客因偷看她洗澡而摔死，腦漿迸裂；還有一名男子為自己能摸一下她而洋洋得意時，結果被一匹烈馬的鐵蹄踩爛了胸膛……”四個男人同樣的命運，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褻瀆了俏姑娘，褻瀆了美。

在《白鹿原》中也有一個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她就是白嘉軒的掌上明珠—白靈。在作品中，白靈一出生就被幻化成了美的化身、美的精靈，她出生前的那一刻，母親仙草看到“一只百靈子正在庭院的梧桐樹上叫著，尾巴還一翹一翹的。”百靈鳥在中國民間自古就被認為是最漂亮的鳥，是美好、靈性與吉祥的象征，因而白嘉軒取“百靈”的諧音，為女兒取名“白靈”。白靈是白鹿精靈化為人身的體現：她長得美麗動人，純潔可愛，擁有白鹿精靈的種種美德。白靈死的當天夜里，她的父親、婆婆、姑姑等人都同時夢見了白鹿自原上飄來。

細細地琢磨與品味，可以發現二者雖然都用人物意象來表達某種內涵，卻也存在著小小的差異。

純潔美好的俏姑娘雷梅苔絲最終還是隨風消失在天空中。作者這樣處理人物結局意在向人們說明：美是自然的、純潔的、不可侵犯的，它與邪惡相對立。而陳忠實對白靈死亡的描寫，是種藝術的描繪，是一種景致，一種幻影，一種夢境，一種象征，更是一種精神的樹立，文章的思想內涵在白靈的死亡中得以再次深化、升華。

《白鹿原》中的人物意象，總是需要借托、假借某一種相類似或彼此內部之間有某種精神契合、觀照的事物，來傳達某一特定的信息與意義，如假借百靈子與白鹿精靈道出白靈的特定性格特征和人格內涵。而《百年孤獨》中的人物意象，則無需借助任何憑托，本身就是一個簡單的、內斂含蓄的蘊意——雷梅苔絲是美的、自然的象征。

《白鹿原》中的人物意象可以通過反復咀嚼，理清作者的思想脈絡，找出其所代表的特殊含義，而《百年孤獨》中的人物意象則需要讀者具備較深的文學修養、文化內涵及較強的邏輯思維，才能很好地準確地詮釋出作者所要表達的深層含義。中國人較為感性，西方人較為理性，因而《白鹿原》中的意象比較形象化，《百年孤獨》中的意象則較為抽象化，這是由于中西方文化傳統和思維方式的不同所造成的。

二、動物意象

《百年孤獨》中出現的動物意象主要有：白兔、白牛、白馬、肉豬等。在描寫這些意象時，作者如是說：“他的母馬一胎產三駒，他養的母雞一天下兩次蛋，他養的肉豬長起膘來飛快……”“白兔一晚上繁殖的后代十分驚人，奧雷良諾第二天打開房門一看，院子地上鋪了一層兔子，在晨曦中泛著一片青藍色。”對于這種瘋狂的繁殖，“奧雷良諾簡直沒有時間擴建他的畜欄和豬圈……”。

而作品《白鹿原》中對“白鹿”這一動物意象的選取，可謂意蘊深遠。“傳說，很古很古的時候，這原上出現過一只白色的鹿……”作為與白鹿意象相對立的白狼意象，也頻繁地出現在作品中：“那是一只純白如雪的狼，兩只眼睛閃出綠幽幽的光……”“白狼嗜血成性，殘害牲畜無數，且行蹤詭秘，飄忽不定……一溜白煙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兩部作品都用了經典的動物意象，但有所不同的是文中各自代表的含義有所差異。

馬爾克斯用如此夸張的手法來描寫這種只有在魔法書中才能看到的情景，以及敘述奧雷良諾在這種非正常狀態下因暴富而變得驕奢淫逸、揮霍無度，其目的是要向人們表明：在當時那個處于慌亂動蕩的年代里，世界已被搞得紛雜無序、癲狂可怕，自然界生物的生長、繁殖規律在此刻也變得紊亂無常，就連人類自己也處于瘋癲狀態，作者懂得充分運用這些動物意象來間接極度諷刺這荒謬的世界。

白鹿是貫穿《白鹿原》的一個中心意象，在文中出現多次。白鹿被人們賦予了特殊的情感內涵，原上的人把它融入了接近圖騰式的崇拜意識。白鹿意象俊逸、躍動地閃動在小說中，使白鹿原世界充滿神秘感的同時又多了一種飄忽迷離的美麗色彩。而原上的人對白狼充滿了恐懼，因為白狼當道就會厄運連連。在作品中白狼是假、惡、丑的化身，是動亂、災難、兇暴與死亡的代言人。

馬爾克斯所采用的這些動物意象白兔、白牛、母雞等都是西方國家鄉村生活中最常見的、最具代表性的牲畜，作者通過對這些意象的加工和處理，來達到深化文章內涵的目的。而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白鹿是吉祥、長壽乃至帝位的象征，在《白鹿原》中它則被賦予了美和善等終極意義的象征。

三、事物意象

《百年孤獨》中的事物意象主要有“吉卜賽人的飛毯、隱身糖漿……”，而《白鹿原》中描寫了儒家文化特有的建筑形式或能體現儒家文化的建筑形式，如書院、學堂、宅院、祠堂、墳塋等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白鹿書院和白鹿宗祠。

馬爾克斯通過對飛毯、隱身糖漿等意象的描述，來說明這個世界的荒誕與奇妙，人們在這里是好奇的、驚喜的、更是不安的，人們在這個真真假假、虛實交錯的生活中，對現實世界產生了盲目感、迷離感與虛無感。為了這一點點好奇，一點點驚喜，人們挖出院子中僅有的一些金子，來完成自己在這個“迷幻之旅”上的無知的升華！這深刻說明了當時人們生活與情感的新奇與混亂無助，以及人們對這種生活的不確定性與不可把握性。

而《白鹿原》中這些建筑意象，渲染著儒家文化的濃厚氛圍。原上的人們對白鹿書院的崇拜與遵從、對白鹿宗祠的敬畏與恪守，都從不同側面反映出了原上人們對傳統的倫理道德、儒家學說的追隨，他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千古不變的真理學說。原上的人不論貧窮還是富裕，不論達官顯貴還是平民百姓，對儒家學說、儒家學者都推崇萬分，對于建立書院、學堂，修繕祠堂，篆刻“仁義白鹿村”石碑等“偉大工程”，他們不遺余力，紛紛出錢、出物、出力。祠堂是原上族人商量大事小情的地方，原上人對它的恪守與敬畏達到了無以覆加的地步，“只要祠堂的鐘鑼一敲，人們就會丟下手中的活計，扔下飯碗，聚集到祠堂的院子里……”黑娃因與田小娥的愛情婚姻得不到族人的認同無法進入祠堂祭拜祖先而耿耿于懷；白教落魄后，東山再起，在城里風光無限，卻仍渴求能重回祠堂，拜祭列祖列宗。族人的認同比他自身的成就還重要，足見傳統的倫理道德、儒家學說對人們的影響之深。白鹿書院與白鹿宗祠都是文化人格幻化了的身影，是封建文化專制制度的象征。

《百年孤獨》中的飛毯、隱身糖漿……這些事物意象都不是拉美地區本土的東西，而是舶來品，舶自于古老東方的阿拉伯世界。作品中的飛毯會使人很自然地聯想起《一千零一夜》中的《鋼城與膽瓶》的故事：“所羅門大帝大戰搞偶像崇拜的國王，動用飛毯來運載神兵，前往征戰。”而《白鹿原》中的事物意象，不論是書院、學堂，還是宗祠、石碑都是中國土生土長的東西，是世界上任何國家、任何地區都沒有的，是中國本土孕育下的東西，它的獨有性和獨特性為文章渲染了一層神秘、美麗的光環。

四、色彩意象

《百年孤獨》中的黃色意象主要以四種形態出現過，一是小黃花——“一家之主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死亡時，下起了黃花雨。”二是黃蝴蝶——只要有巴比洛尼亞出現的地方，就會有黃色的蝴蝶在頭上盤旋、飛舞。三是黃玫瑰——烏蘇拉在自家庭院中栽種了許多黃玫瑰來點綴生活。四是小金魚——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的愛好是制作小金魚。在《百年孤獨》中，黃色總是給人以驚悚的感官刺激，是死亡與不安的代名詞。

《白鹿原》中則多用白色意象。白鹿“白毛白腿白蹄，鹿角也是晶瑩剔透的白……”在文中白鹿是吉祥、美好、祥和的象征。在作品中作者同時也用此色彩來反諷某些事物的邪惡與可怕，如兇神惡煞的白狼意象。

不同的民族習俗、宗教信仰的差異也會導致人們對顏色的偏好有所不同，甚至截然相反。東方認為黃色是吉祥、安靜祥和、富貴的象征。東方佛教僧人披的袈裟就是黃色的，而印第安人關于顏色的傳統觀念和歐洲的某些民族的觀念相似，他們將黃色視為兇兆與不吉利的顏色，認為它代表著腐敗、沒落、死亡、離散、苦難與失敗。對于白色，中國人將它視為純潔、神圣、美好、吉祥與神秘的象征。

五、隱含意象

文學意象不僅可以包括可聽、可看、可感的事物，還可以包括一些精神的、思想的特殊審美意象，這些意象神秘地躍動在作品當中，有著更為含蓄、深遠的思想內涵。

《百年孤獨》中典型的隱含意象是馬貢多鎮人的失眠癥與集體健忘癥。對于失眠癥，馬貢多鎮人并未給予太多關注，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甚至還興奮地說：“那樣我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做更多的事情。”但印地安女仆維茜塔肖恩卻嚴肅地說：“失眠癥最可怕的地方還在于它會讓人毫無倦意不能入眠，隨著病癥的發展，以后會讓人失去記憶，漸漸忘記一切人或事，甚至失去自我意識變成一個完全忘掉過去的白癡。”病魔嚴重困擾、折磨著馬貢多鎮人，他們在這慌亂、遺忘中生活著，掙扎著。

《白鹿原》中的隱含意象主要體現在人物的姓名上。如作者極力塑造的人物之一——白鹿書院的主人朱先生。朱先生在小說中是最具神秘色彩的人物，他在作品中沒有名字，只有“朱”這個姓氏。“朱”是正紅色，在諸多紅色里面占據著正宗地位。朱先生在白鹿書院之中深居簡出，作為一名學者，他身上集中體現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精神、道德情操：正直、仁義，不為金錢所動，不為權勢所動，關心國家民族命運，表現出了一種偉大的民族氣節。

《百年孤獨》中失眠癥與集體健忘癥是怪誕的、殘酷的。馬爾克斯用此意象來諷刺馬貢多人的愚昧、停滯和孤獨，他們生活在渾渾噩噩之中，通過這樣的描述，尖銳地指出了拉美人民面臨的歷史使命是尋找新的出路。

在《白鹿原》中，朱先生是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代言人，是儒家學派文化的主持者。朱先生生前死后都受到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民百姓的十二分的崇拜與敬重，這不僅僅是由于他自身的人格魅力所致，更是因為他是儒家學說的代表，儒家文化那種超越時空的精神價值是通過朱先生來實現的。

隱含意象包含了多種復雜的意義，它深化、升華主題于無形之間，是文學意象中不可忽視的一種特殊審美意象。

《白鹿原》有選擇地借鑒了《百年孤獨》魔幻現實主義的一些表現手法，運用中國傳統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來展開敘述，與《百年孤獨》相比，它沒過分夸張，渲染的語言表達以及極度荒誕離奇的虛構想象，更符合中國現實社會的客觀實際和讀者們普遍的閱讀心理需要。借鑒不等于照抄照搬，《百年孤獨》與《白鹿原》雖都采用了各類意象來深化、升華文章的思想內涵和主題，但二者在采用意象的同時又是有所差別的：《百年孤獨》中的意象選擇與拉美的社會現實相結合，借以揭露丑陋，鞭撻現實，追求渴望美好；而《白鹿原》中的意象則更多地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尤其是傳統文學藝術的影響，尊重客觀事實，揚長避短，注重中國現實主義傳統的傳繼性和發展性，以此來間接地表達對丑惡的鞭撻與對美好事物的追求。造成兩部作品意象選擇上的差異是由于各民族風俗習慣、文化底蘊、思維方式及文化觀念、審美價值取向的不同，因而可以推斷出文化因根植在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民族土壤而開出絢爛各異的文藝之花！但值得人們注意的是：意象在選擇上雖然各有千差，但人類共同的審美體驗是一致的、不變的、永恒的。

如果說《百年孤獨》是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品后余味繚繞，甘味如飴；那么《白鹿原》則是一壺上好的云霧茶，香氣四溢，意味無窮。這兩部作品富有哲理，給人類歷史以啟示，它們的藝術魅力是永恒的。

［1］李榮啟.文學語言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2］游宇明.論《白鹿原》的魔幻現實主義［J］.婁底師專學報，1996（03）.

［3］沈東海.馬爾克斯《百年孤獨》與陳忠實《白鹿原》比較初探［J］.寧波教育學院學報，2002（1）.

［4］李穎，譚慧明.《百年孤獨》與《白鹿原》比較初探［J］.遼寧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06）.

I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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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喜廣（1969-），男，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比較文學、新聞學等。王文興（1970-），女，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