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音鳥

落云卿

羅佩又一次挨了娘親的打。

羅佩的爹爹參軍了，只剩母子相依為命。娘親脾氣不好，羅佩回家遲了要聽她嘮叨，晚飯挑食要受她斥責，在學堂不認真聽夫子講書更是要被她啰嗦不休。

“她根本不愛我！”羅佩總是這樣嘀咕。

前幾日，羅佩不知從什么地方撿了一窩幼鳥，忙前忙后地照顧著，連夫子布置的課業也沒寫。娘親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他的腦袋，他疼得齜（zī）牙咧嘴，對鄰家的小姑娘阿珍小聲抱怨。

阿珍搖頭：“我才不信。”

“真的，”羅佩抱著頭嘟（dū）囔（nɑng），“要是能換個娘親就好了，我想要又溫柔又愛笑，什么都答應我的娘親。”

阿珍天真地回答：“那還不簡單嗎？你悄悄離開家里，你娘自然焦急萬分，到最后你再出現，保管她心疼得不得了。”

阿珍只是隨口說說，羅佩打算真的實施一下。這村子的后面就是山林，各種奇怪詭（guǐ）異的傳聞從來沒斷過。羅佩拿了幾塊娘親親手做給他當零食的點心，頭也不回地踏上了進山的小路。

天色很快暗下來，夜間的山林里實在太冷了，羅佩蜷縮在一棵巨大的松樹下，沒過多久就開始后悔自己的莽撞。

他忍不住想起今日中午娘親熬的冬瓜湯，里面放足了他最喜歡的香菇，一口咬下去又軟又嫩，熱乎乎的溫度就像她臉上的笑容。

他記得娘親也很喜歡香菇的味道，卻從不見她吃——從小都是這樣，當他喜愛某種東西時，娘親總是不動聲色地把一切都給他。

這樣想著，羅佩把點心塞進懷里，借著明亮的月光一路狂奔下山去。

可羅佩跑回家，卻發現家里沒有人，燭火都滅了。羅佩叫了幾聲“娘親”，也不見有人回應。

片刻后，隔壁阿珍被他的聲音吵醒，抱著小花被推開窗，在看到羅佩的那一刻睡意全無，愣愣道：“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原來羅佩的娘親見兒子沒回家，氣得火冒三丈，拿著搟（gǎn）面杖惡狠狠地說要打斷羅佩的腿。可時間一點點流逝，羅佩卻仍然不見蹤影。娘親的憤怒變成了擔心，不顧眾人的勸阻一路往深山中去。

那山中有一只名叫靈音鳥的神獸，它善于模仿小孩的聲音，常常用這一點迷惑人們，抓捕獵物。娘親在山林中四處尋找，突然聽到了羅佩的哭泣聲，便慌忙循著聲音跑去，就這樣中了靈音鳥的圈套。

羅佩沒有想到娘親竟然真的會孤身一人去找自己，在她眼中，他不如村口砍柴的劉家兒子，更不如私塾（shú）里品學兼優的神童，可為什么她明知山中有神獸，卻還是不顧一切地走進了漆黑的山林？

羅佩一刻也不停，轉身就往回跑，阿珍伸手拉他，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有抓到。阿珍急得大喊：“快回來呀！太危險了！”

可羅佩聽不見，此刻他的心被無盡的懊悔折磨著，耳邊只有夾雜著涼意的風聲。

月亮藏進了云層中，羅佩跌了好幾個跟頭，衣裳沾滿了塵土，袖口也被樹枝劃破了，他感覺不到寒冷和饑餓，只知道不斷地往前跑，就可以在山的最深處找到靈音鳥的巢。

眼前的樹木從濃密到稀疏，終于在一處泉眼旁邊出現了山洞。一只巨大的鳥站在樹洞旁，它的頭上長著一只金色的角，脖頸是白色的，身體卻被藍紫色的羽毛覆蓋著。此時，它正用長長的喙（huì）梳理自己的羽毛。淡藍色的光圍繞在它身上，將黑暗的樹林都照亮了。螢火蟲在它身邊聚成一團，上下地飄動著。羅佩無心欣賞這神奇的景色，他聽見山洞深處傳來細微的嗚咽聲。

那是娘親哭泣的聲音！

羅佩高聲道：“把娘親還給我！”

靈音鳥似乎早就知道他會來，它微微側過頭，竟然發出了人類的聲音，那聲音清脆悅耳，細細聽來，羅佩竟覺得意識有些模糊。他連忙晃了晃腦袋，只聽靈音鳥說道：“你不是因為受不了你母親的嚴厲，才跑出去的嗎？現在沒有人會罵你了，不是很好嗎？”

“可她的嚴厲……都是因為牽掛我。”羅佩紅了眼睛，身體發抖，“她脾氣不好，我雖然沒少和她頂嘴，可我心里還是最愛她……”

羅佩再也說不下去了，在寂靜的山林深處放聲哭泣。靈音鳥用明黃色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輕輕拍打著翅膀。

羅佩的眼淚大顆地落下，可靈音鳥卻沒有放人的意思。就在羅佩打算爭個魚死網破的時候，卻感覺有什么東西落在自己的頭頂。

前些日子拾到的三只幼鳥，竟一路尾隨羅佩而來，此刻它們終于飛累了，便在他身上落腳。三只胖乎乎的小毛球擠作一團，用它們小小的嘴巴叼著羅佩的頭發，啾（jiū）啾叫著。

忽然，它們注意到不遠處站著的靈音鳥，叫聲愈發響亮，它們一只只爭先恐后地朝靈音鳥撲去。

“別去，危險！”羅佩焦急地喊，撲過去想要護住幼鳥，卻發現幼鳥們正圍著靈音鳥歡快地旋轉，叫聲親昵。靈音鳥溫柔地用頭輕輕蹭著它們，神情十分慈愛。

原來不久前，頑皮的小鳥們在林中穿梭，不慎走失了，卻偏偏被羅佩拾到，多虧了羅佩的悉心照料，使幼鳥能夠平安回到母親身邊。

羅佩愣愣地看著它們，原來就算是令人畏懼的靈獸，在面對自己的孩子時，也是充滿愛意的！

靈音鳥再次望向羅佩，居高臨下地審視他，問道：“是你收養了我的孩子們？”

羅佩緊張地點點頭，小鳥們又飛到羅佩的身邊打鬧，圍著他親熱地叫。靈音鳥仰頭長鳴一聲，說道：“我感謝你照顧這些小家伙們，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和你的娘親一起下山去吧。”

它抖了抖翅膀，揚起一片瑩瑩藍光，它既是警告又像勸誡地說：“別再讓你母親傷心了，她是這世間最愛你的人，或許她表達的方式很激烈，但她對你的愛從未改變過。”

后來的事情，羅佩記不清楚了。尋找娘親時經歷的恐懼、饑餓和寒冷，都在見到娘親的那一刻爆發出來。他撲進母親的懷里，大聲哭喊著：“對不起，對不起……”

天快亮了，他與娘親手牽著手走下山去，娘親的手粗糙而溫暖，帶著他一步步走出幽深黑暗的山林。

朝陽一點點露出來，羅佩抬起頭，看見娘親疲憊而歡喜的神色。她從來都不是他所期待的那種溫柔愛笑的母親，可她對羅佩的愛，是勇敢而堅定的，那是羅佩擁有的最珍貴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