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城市外鄉(xiāng)人[五章]

曹立光

清晨，一群不速之客

被一陣嘈雜叫醒，原來陽臺上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很多年沒見到它們了，它們?nèi)蓊仜]有太多改變，裝束簡樸的作風(fēng)依然堅持。

它們的語速還是那么快，底氣還是那么足。

它們說著節(jié)氣，說著收成，偶爾為某個不同觀點，陷入沉默一小會兒。

聽到它們的活，我就想起老家外出打工的親戚們，它們部有一樣的境遇。

抓一把小米，我想打開紗窗，請它們吃頓飽飯，而它們誰都不曾低下頭去啄。

在尊嚴面前，憐憫是多么可笑。

當(dāng)警笛由遠而近駛來，它們背起行囊，呼呼啦啦地飛走。麻雀和老百姓一樣，天生對那個聲音敏感。

下午三點鐘的緯二路

汽車引擎轟響，突突的聲音如同剛剛飛過頭頂?shù)哪侵缓跒貘f扔下來的排泄物。

車來車往的街道，白色塑料袋吐著長舌頭，游蕩在車輪之問，像夾尾巴的喪家犬。

被拋出車窗外的礦泉水瓶，它翻滾著不喊疼，它還想站起身來給世界一個沾滿塵土的笑臉。

120呼嘯著絕塵而去。商店的門永遠敞開，買貨的人還沒有來。

手捧鮮花走出蛋糕店的那個男人，他臉上有青春的痘在生長，有奶油的憧憬在蕩漾。

瓦工、改水、改電、電鎬、鉆眼、砸墻……站大崗的任師傅把他的新名片塞進我手中，羞澀的陽光，花白的頭發(fā)。

我路過的那一片草叢

我在遼闊的黃昏中看到了生命的歡樂。

螞蟻端坐在蒿草葉上品嘗陽光遞過來的微風(fēng)，金龜子為一場演出，忙著試穿禮服。蜜蜂沒有閑心聽蟈蟈為秋天創(chuàng)作的朗誦詩，它要在日落之前搬運最后一桶生活的蜜。

水泥甬道上的電線稈、站牌，和我一臉癡迷地傾聽這最后的村落，最后的多音部合唱。

下班的尾氣糾結(jié)著城市浮躁的欲望，被劣質(zhì)水泥辱厚掩蓋的人心，在紅綠燈面前喪失了辨識方向的勇氣。

天有這一片草叢保持著生命原始的旺盛，也只有隱藏在開發(fā)區(qū)灌木叢后的這一片草叢，明天破強拆。

紅燈，是在為誰沉默

日子還熱，生存卻變涼。

斷弦的雨吹滅了黃昏，掐斷了寫字樓鄉(xiāng)愁的燈盞。

那些流淌在水泥地面上的光正閃動塵世的霓虹。

轉(zhuǎn)動的車輪。倒退的站牌。路燈下的花傘。大型商超的打折促銷。批發(fā)市場門前濕漉漉的韭菜。橫穿馬路的貓。

紅燈，是在為誰沉默。

補習(xí)的孩子，除肉體之外，神給予你的，他隨時會拿走。雨還在路上

沒有生產(chǎn)廠家的風(fēng)，被困在一座廢棄工廠內(nèi)。

斷了肋骨的鐵門，患白癜風(fēng)的外墻，空空如也的倉庫，那老鼠隨便進出的總經(jīng)理辦公室破碎的玻璃尖牙猶在閃爍咄咄光芒。

生產(chǎn)條例還在。職工守則還在。被蜘蛛網(wǎng)籠罩的世界地圖還在。只有公司領(lǐng)導(dǎo)責(zé)任制被人用煙頭摁出一個大大的黑洞。

大大的黑洞。

這座曾經(jīng)顯赫一時的國營工廠，往日的喧嘩和輝煌哪里去了，幸福像花兒一樣快樂的工人哪里去了？

春天的陽光沒有溫度，褪去字跡的便簽紙在回憶中取暖。

亂石堆里有去年的荒草在返青，婆婆丁還不懂得珍惜。

挖菜的人走在路上。

雨沒有下，還卡在一個人的喉管內(nèi)，發(fā)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