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顏
周四晚上9點47分,我第N+21次萌生出辭職的念頭。
不是那種至少提前一個月遞交書面文件的友好離開,而是悄無聲息地人間蒸發。每當心情低出底線,我就會想要從這世間抹掉關于自己的一切,就像從未來過一樣。
為了緩解這種情緒,我起身去倒了一杯冰水。站在18樓的窗戶旁邊,聽見自己獨自吞咽的聲音,就像深海里的魚吐著寂寞的泡沫。
十點整的時候媽媽再次打了電話進來,催問幾點才能回家。我只能鉆去樓道里,帶著怒氣地低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老板。
掛掉電話回來,正好看見老板和她的司機在按電梯,她看見我叮囑了一句,我出去有點事,12點應該能回來,你抓緊時間把方案改出來。
我說好的好的,擠出一個極虔誠上進的表情。
事實上,我在心里砸了一萬次電腦。并無數次想起電鋸殺人狂里那些血肉橫飛的場景。
11點45分,我手頭的活暫時告一段落。整個人因為精神長久地高度集中,以及坐姿的僵化而變得非常遲鈍。我給閨蜜阿V發了條消息,周末出來見見好嗎。
她許久沒有回復,我正盯著電腦發呆。這時一個人影閃進辦公室,我遲鈍得連尖叫都忘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人在我身后一排辦公桌里左翻右翻。兩分鐘后,我才意識到他是之前正在休陪產假的同事。
這么晚你怎么來公司了?
給一個客戶找資料,之前已經跟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對方主動聯系我,當然得抓住機會。
可你不是在醫院陪兒子嗎?我問,他的小孩剛出生就被檢查出黃疸,還在住院。
他的動作頓了頓,自嘲說,誰讓他爸不叫馬云呢。
說話間他已經找到了資料,臨走前過來拍了拍我的肩,餓了我抽屜有餅干薯片,自己拿。
他離開以后阿V才回復我了一張廣州的夜景,出差呢,周末肯定都搭進去了。
我連忙問,不會是跟師太劉吧?果然,她回了個癟嘴的表情。
她的新老板師太劉,正好是我之前的東家。雖然我沒跟她單獨出過差,但也知道她但凡出差就會把行程安排得比國際大腕還要滿。阿V說他們凌晨1點才到廣州,2點才到酒店,為了讓師太劉先洗漱,她自己折騰到快三點半才躺下。第二天為了讓師太劉多睡一會兒,她只能6點爬起來洗頭。
一天之內要跑三家客戶,現在累得腳上全是泡,可還得硬撐著陪客戶唱歌。
她不方便再聊,我也適時結束了話題。順手看了看朋友圈,居然有那么多人都沒睡。一個開餐館的姐姐,正飛奔在高速上去進貨。另一個地產行業的朋友發了張在辦公室吃夜宵的合影。
過了25歲以后,我才發現原來生活比想象中要復雜很多。
當年看電視劇《蝸居》,印象深刻的不是圈粉無數的大叔宋思明,也不是青春氣盛卻誤入歧途的女生海藻。不是某個演員,也不是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反而是海萍的那段獨白。
她說每天早上醒來,各種水電網費、車貸房貸,孩子的教育費等等大大小小的數字就會清晰無比地在眼前滾過,每一天她睜開眼睛都會在心里默默計算這一整天需要付出去的金額,便再不敢有一絲的懈怠。恨不得立刻就腳底生風地奔忙起來。
當時我不懂,現在才體會到那么一點意思。
到了某個年紀,就不會再輕易地跳槽。如同經歷了某段感情以后,就不再去追逐那些遙遠的詩情畫意。
后來,多數人干著并不喜歡但暫時穩定的工作。許多人嫁給了不那么愛,卻看似可靠的人。
比如年初結婚的S,她跟我說,自己不想再一個人躲起來哭了。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24歲,談一場前途未卜的戀愛。男方離異,還帶著孩子。月光族一枚,一旦白天丟了工作,就連晚飯都吃不上。她說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這個男人能給予自己物質上的享受,她說沒關系,我可以靠自己。
她確實也夠努力,身兼三職,別的同事不愿意接的四五線城市單子,她都肯去。別人被灌兩次酒都會學乖,寧可丟掉客戶也不會為難自己。只有她跟工作死磕。果然也掙得一席之地。
可是男人提了分手,去了外地跟前妻復合。
那以后,她跟我說一個人的時候經常會哭。為了工作,為了生活,為了他。或者沒什么原因,只是想哭。好像只有排出一些多余的液體,才能減少一些不必要的思念。
每個痛哭過的午夜都好像特別漫長,她跟我說感覺自己有一天會淹死在眼淚里。一個人哭到昏厥,也許也無人發覺。
我特別能理解。因為從小到大每次委屈,傷心,都莫名地一概被視作軟弱。而不在任何人面前展現出自己的軟弱,也是潛移默化的家教之一。
于是在家的時候偷偷關在房里哭泣,或者蒙著被子。在學校,或者工作以后,會偷偷躲在廁所里流淚。跟男友分手,會笑著說沒關系,一轉身就鉆進車里嚎啕大哭。
未曾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語人生。
只有真正嘗過生活里的苦的人,才會懂得那么一點點生活的皮毛。它沒那么多的風花雪月,也沒那么多浪漫溫情。它現實得就像漁夫撒出去的網。
如果能撈到魚,就代表著不會餓肚子。如果空空如也,就只能重新再來。
起初我也總會忍不住找人傾訴,后來發現理解其實是一件特別奢侈的事。不是因為沒人能真正理解誰,而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脆弱。
生活中飛沙走石,職場上狂風驟雨。感情里更是瞬息萬變,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我坐在電腦前默默愣怔良久,老板才發來消息說她恐怕趕不回來,讓我把PPT發給她以后就可以先回家了。
我看了看時間,凌晨1點57分。幸運的是,下樓就打到了車。剛上車就嗅到一陣這個夏天最后的梔子香氣。
我深深吸了一口,說好香啊。司機從后視鏡看了看我,這么晚才下班精神還這么好,果然是年輕。
可是他怎么會知道呢,就在不久前,我甚至一度想要從樓上一躍而下。
一個人的時候眼淚就莫名有種悲切的力量,讓這個世界的璀璨真實都蒙上一層淡淡的霧。
前不久小S哭著說,我知道婚姻很難,但我希望你們堅持到最后。
經過那個漫長的毫無意義的加班夜晚,我也很想說,生活很難,但我希望你們不要一個人哭。如果沒人能幫你擦眼淚,那么不如洗個熱水澡早點入睡。
有些難捱的事在這一刻也許很重,只有跟著時間一起往前走了以后,回首時才會發現它其實很輕,抵不過你眼淚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