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龍的足球情懷

陳立旭

早在抗日戰爭時期，賀龍就在部隊中組建了籃球隊，還考慮要組建一支足球隊，設想是球隊不脫離戰斗，在部隊休整時給戰士們打表演賽，既能增強戰士體質，也是部隊休整時的一項娛樂。但由于抗戰后期戰事緊急，賀龍率領的部隊很快就投入到收復失地和對抗國民黨進攻的戰斗中去，因此這一想法沒有成為現實。直到解放后，才迎來實現的機會。

主政西南，組建兩支勁旅

1949年，賀龍奉中央軍委之命，率部解放大西南，其后任西南軍區司令員。經過一段時間的清除國民黨殘余部隊和剿匪戰斗，西南地區基本穩定，賀龍手下的主要部隊進入休整和訓練階段。局勢安定下來，賀龍就著手組建足球隊。

賀龍先是從部隊中選拔體質好，跑得快，有一定運動基礎的干部戰士，組建了一支足球隊。初時，許多隊員甚至還不懂得足球運動的基本規范，只是拼命三郎般地搶、踢，談不上技術和戰術，足球隊的水平不高。盡管如此，足球隊在下部隊打表演賽時，還是給廣大官兵帶來了歡樂。

賀龍盤算，只有部隊這一支球隊還不行，要在地方再成立一支球隊，兩支球隊勢均力敵，龍虎相爭，才能提高水平，打表演賽也會更精彩。同時，地方也的確需要組建一支球隊。于是賀龍在西南區又組建了一支足球隊，隊員多由高校中熱愛體育運動的學生組成，其中有些人還經過一些足球訓練。這樣，兩支球隊在打比賽時，雖然水平都不算高，但畢竟在伯仲之間，每場比賽的競爭都相當激烈，吸引了許多觀眾。足球運動在西南地區很快就普及開來，貴州、云南等省及各大城市都組建了一些非專業的足球隊。在一些高校和中學里，足球隊也普遍建立起來。在當年和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有一種說法是“四川人能踢足球”，這其實有著賀龍主政西南時的功績。

賀龍組建的部隊和地方兩支足球隊，和當時世界先進水平相比，還是很低。賀龍眼光遠大，知道中國人要有志氣趕上和超過世界先進水平，因此為了經營好西南地區足球這塊“實驗田”，屬意從海外引進教練員來訓練足球隊。賀龍了解到，香港有一個被當地人稱為“球王”的李惠堂，不但足球踢得好，還懂得訓練隊員，對世界足球發展趨勢也比較了解。賀龍就請與李熟悉的林紹洲給香港“球王”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是賀龍將軍親自聘請他來西南軍區部隊足球隊（當時還延用舊稱呼——“戰斗隊”）當足球教練。為了表示惜才重才的誠懇，信中還表示：由于香港生活水平高于西南地區，為了不使李先生的生活水平下降，給他的薪金數量由他自己報，要多少給多少。

可是，由于當時中國大陸剛剛解放，李惠堂不了解大陸和解放軍的實際情況。李惠堂接到信后猶豫不定，找朋友權衡一番，最后還是決定不來西南當足球教練。賀龍得知消息，很是遺憾。

賀龍把選優秀足球教練員比喻為選好“帥”，下決心一定要在國內尋好“帥”。他告訴部隊和地方從事體育工作的同志，要經常去看足球比賽，觀看時腦袋里要有一根弦，時刻注意觀察，發現“苗子”就要向他匯報。

1953年全國青年足球賽上，戰斗體工大隊副政委陳居江率隊參加比賽。他發現，上海青年足球隊教練鐔福禎，教練有法，指揮沉著冷靜，訓練足球隊員有一套章法。陳居江對鐔福禎做了一些了解。原來鐔福禎原籍遼寧黑山縣，曾在馮庸大學體育部和東北大學讀書，1936年畢業后在天津北寧鐵路任職，以他為中鋒的北寧足球隊在參加天津第一屆國聯賽時，擊敗了英、德、意、白俄等所有外國隊伍，第一次打破了外國足球隊稱霸中國的局面。從此，幾乎每次參加國際性比賽，北寧隊都捧杯而歸，稱霸一時。解放后，鐔福禎在華東第一針織廠總務科任副科長。陳居江向賀龍匯報了鐔福禎的情況，賀龍決定請鐔來西南軍區足球隊當教練。當時鐔已經是科長，每月有50元工資，廠里分配的住房條件也比較優裕，他不愿離開華東。賀龍向陳居江表示，要做鐔的工作，并可承諾鐔到西南來后，生活待遇只會更高，決不降低。鐔在賀龍求才若渴的感召下，舉家到了重慶，當了戰斗足球隊的教練。在鐔的訓練下，戰斗足球隊一時稱雄于中國足球界。

隨著大區的撤銷，西南軍區足球隊解散，其中一些主要隊員到了國家隊，并成為骨干。在他們的“傳幫帶”之下，才有了后來的一大批足球新秀。后來，賀龍指示，不僅要有國家足球隊，還要有青年足球隊，各地方也要組建足球隊。賀龍在西南主政時選拔的足球隊員大多成為各地足球隊的骨干，新中國的足球事業由此打下基礎。

任國家體委主任，親自抓足球

上世紀50年代，賀龍擔任國家體委主任。在賀龍的親自主持下，中國的乒乓球水平上去了，羽毛球水平也上去了，在世界上有了一定名氣。可是當時中國足球的水平和世界先進國家相比還差得遠。賀龍認為，世界各國一般比較重視足球，尤其是在一些國家，如果足球運動水平不高，即使其它項目再強，也被人看不起。因此，賀龍為中國足球翻身，付出了更多的心血。

賀龍知道，包括足球在內的一切體育運動，都有發展規律，不是靠一時心血來潮就可以搞上去的。賀龍力主派遣足球隊員去外國學習，稱之為“走出去”。周恩來、陳毅都支持他的意見。這樣，“走出去”便成為當年中國發展足球運動的一項既定政策。

派足球隊員去哪個國家學習？當時西方國家對中國進行封鎖，所以中國要外派足球運動員，只能選擇蘇聯和東歐等社會主義國家。當時，中蘇還處于友好狀態，蘇聯主動提出，可以吸收中國的足球隊員去學習。但賀龍認為蘇聯足球并不是最好的，他們的技術和戰術已經比較落后了。賀龍決定派運動員去匈牙利，當時匈牙利足球運動水平很高，曾獲得奧運會冠軍。1954年，國家體委派出青年足球隊，由柯輪帶隊，遠赴匈牙利學習。這樣，中國足球隊的水平有了一次飛躍，不久即成為在亞洲數一數二的足球隊。

盡管中國足球隊在當時有了很大提高，但是賀龍要讓中國足球稱雄世界。賀龍多次說過，我們的足球隊，不能只是“打內戰”，也不能只是在亞洲踢球，要和世界上的強隊較量。當時賀龍作為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有很多外事活動。賀龍趁此機會，每次外事活動上都打聽外國哪個足球隊強，能否安排與中國足球隊比賽。1955年7月17日，賀龍率代表團前往波蘭，參加波蘭成立十周年紀念典禮。在出發之前，賀龍就了解到，華沙足球隊水平較高。因此，賀龍要求中國青年足球隊隨他去華沙打比賽。為了和對方的名稱對稱，賀龍還指示，中國青年足球隊以“北京足球隊”的名義前去。

經過外事部門籌劃，在慶祝波蘭成立十周年典禮的開幕式上，安排了這場比賽。8月1日，北京足球隊與華沙足球隊展開了激戰。中國足球運動員們得知賀龍在看臺上，士氣高漲。開戰后不久，北京隊攻進一球。賀龍非常興奮，用力地鼓掌。此后華沙隊踢進一球，北京隊又踢進一球，戰局成二比一，雙方爭奪得非常激烈。當然，中國運動員的水平還是比對方差一些，體力也不及對方，到下半場，華沙隊發起猛攻，頻頻射門，連進兩球。最后，北京隊以二比三敗北。

這場球雖然輸了，但是賀龍十分滿意。他看到年輕的中國足球隊員不畏強手，敢打敢拼，竟然也能踢進兩個球，這是一個不小的進步。特別是一些隊員不僅積極主動，而且在技戰術方面已經適應了歐洲的先進踢法。賀龍特別注意到守門員張俊秀，在整個比賽中沉著、機動靈活，以準確的判斷和敏捷的動作，接住了許多險球。比賽后，張俊秀被波蘭《體育報》和競賽委員會評為“第一守門員”。波蘭的《人民論壇》以“北京球門——‘中國之龍”來贊譽張俊秀，并說張是“攻不破的‘萬里長城”。為了表示鼓勵，賀龍親自提名，張俊秀被選為第一屆全國人大代表。在當年的中國，這是一件引起轟動的大事。

為了盡快提高足球運動水平，賀龍想到，除了“走出去”外，還要請外國優秀教練員來中國。賀龍稱之為“請進來”。賀龍認為，匈牙利的教練員水平也是一流的，于是挑選了一名水平最高的匈牙利足球教練來中國。賀龍又考慮，還必須請另一種風格的教練員來，使兩種風格有所對比，才能取長補短，全面學習足球運動技術。因此，又請來了蘇聯教練員。

經過兩種風格外國教練的訓練，當年的中國足球運動隊水平很快就提高了一大截，在亞洲已經是一支強隊了。1956年中國足球隊訪問印度，戰勝了印度全國冠軍莫罕巴根隊和印度國家隊，而此前莫罕巴根隊才剛剛橫掃了東南亞球隊。一時間，中國足球隊讓亞洲體壇刮目相看。

1956年2月中旬，賀龍正在上海視察，適逢南斯拉夫國家足球隊來華訪問。南斯拉夫隊曾蟬聯三屆奧運會亞軍，實力很強。賀龍聽說后，就主動安排中國青年隊與南斯拉夫隊比賽。確定下賽事后，賀龍接見了全體隊員，對他們說：“不要怕，要有戰勝對方的勇氣和信心。”在上海的這場比賽上，中國青年足球隊確實發揚了敢打敢拼的風格，盡管對手是名副其實的世界強隊，但中國青年足球隊仍踢進對方兩個球，雖然最后以二比四輸給了對方。比賽的第二天，賀龍又接見了隊員。見面時，一些隊員們耷拉著腦袋。賀龍說：“怎么都像霜打了似的？不錯嘛，南斯拉夫是實力很強的隊，你們贏了他們兩個球，特別是下半場，打得有后勁，很不簡單嘛。現在，你們要坐下來，認認真真地總結經驗教訓。”

當年，賀龍特別重視中國青年足球隊，他認為中國足球的希望在青年身上。而中國青年足球隊也沒有辜負期望，水平提高得很快，就連國家足球隊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在此情況下，賀龍及時把青年足球隊的隊員輸送到國家足球隊去。當年，中國足球隊的主教練員是戴麟經。賀龍的原則是，要請外國足球教練來中國執教，但主教練要由中國人擔任。因為中國人比較熟悉自己的國情，熟悉自己的隊員，了解中國人的心理。戴是上世紀30年代的足球宿將，在他的帶領下，中國足球隊的球藝提高很快。1957年，中國足球隊在世界足球錦標賽的預選賽中，僅以一球之差負于當時的世界強隊印尼隊。1958年，北京隊和“八一”隊在與第十六屆奧運會冠軍蘇聯隊分別對陣時，兩場均打成平局。1959年，中國足球隊戰勝匈牙利國家二隊，此后不久又力克瑞典“尤哥登”隊。同年，在“中、蘇、匈”三國對抗賽中獲得亞軍。接著，在“中、朝、越、蒙”四國足球友誼賽中獲得冠軍。中國足球隊一時成為世界強隊之一。這是在新中國體育運動史上，中國足球隊進步最快、最輝煌的時期。

足球運動走下坡，賀龍主動承擔責任

但是，中國足球從1960年起開始走下坡路，1961年、1962年，下降得更多。到后來，竟在與緬甸、巴基斯坦、印尼弱旅棉蘭隊的比賽中都打輸了。面對這種情況，賀龍火了。在1963年6月26日第一屆新興力量運動會籌備委員會成立會議上，賀龍說：“我們有自己的好東西，有自己的特點、特長，不能都學人家的，老跟在人家后面跑不行。足球隊自1960年起走了下坡路，現在我們都不敢派隊出去了，孔夫子搬家——都是書（輸）了，還怎么出去？”他要求足球運動員保持勇氣，同時要有虛心向先進國家學習的態度。

賀龍自己也帶頭保持虛心態度。1963年5月5日，賀龍在人民大會堂接見盧森堡名譽體育總監哈姆斯。賀龍說：“我們還有些辦得不好的。二十七屆乒乓球比賽（世乒賽），把我們的女隊打掉了。乒乓球運動本身有兩條腿，男隊和女隊。現在男隊可以，女隊不行，只有‘一條腿。”哈姆斯說：“閣下，我想，體育運動不從比賽的結果來看，而要從人的健康來看。當然你們人口很多，但不要過低估計你們的成績。”賀龍說：“友誼重于比賽，打出風格，打出水平，這是國際方面。在國內方面，主要是為了人民的健康。”可以看出，賀龍在體育運動問題上，始終保持著一種虛心的態度。

賀龍有一個基本思想：中國足球運動員要把兩條腿練得像兩只手一樣，只有達到這樣的水平，才有希望稱雄世界。賀龍在與哈姆斯的談話中提出了這個想法。

哈姆斯問：“在群眾里，足球運動如何？中國人體格好，聰明，一定能做出成績。”賀龍坦率地說：“不行。”哈姆斯說：“你們可以培養。”賀龍提出：“培養？右腳踢，左腳不踢。足球動員應該兩條腿練得像兩只手一樣，這需要再過10年到15年，要有一個過程。”

對于中國足球水平滑坡，賀龍主動承擔起責任，說是自己放松了，沒有一直抓下去。賀龍把這些話當著足球運動員講，可見其磊落和真誠。1963年11月10日，在雅加達召開了新興力量運動會。在這次運動會上，中國運動員共獲得66塊金牌，打破了幾項世界紀錄。但是足球沒打好，中國足球隊負于烏拉圭隊，沒有進入前四名。出征之前，賀龍交給他們進入前三名的任務。回國之后，賀龍知道足球運動員情緒低落，就把他們找來談話。賀龍沒有批評運動員，而是引咎自責：“不能怪運動員。運動隊沒搞好，我這體委主任有責任。”

三管齊下抓足球

賀龍認識到，抓足球，不能臨時抓或者零碎地抓。他決定采取三項措施，系統地抓足球。

首先是抓“小足球”。賀龍看了上海電影制片廠攝制的電影《小足球隊》，通過這部電影，想到要從小孩子抓起，中國足球才有希望。從那以后，賀龍處處宣傳《小足球隊》，還推薦給許多中央領導同志。1963年6月，賀龍責成國家體委、團中央、教育部聯合發出了《關于在男少年中開展小足球活動的通知》。賀龍期望，通過開展小足球活動，打好中國足球運動的基礎。賀龍的第二項措施，是指示召開全國足球工作會議。1964年4月，會議在北京召開，對足球水平滑坡的原因進行了分析，提出改進意見。之后，國家體委發出文件，確定在北京等十個城市和地區重點開展足球運動。

賀龍最重要的措施，是足球也要講政治。中國足球為什么抓上去一段時間后又下降了？賀龍認為最根本的原因，還是足球運動員的思想不過硬。賀龍多次講到，過去打仗講政治，今天踢足球也要講政治。賀龍要求足球運動員向解放軍學習，為此特意向羅瑞卿打了招呼，要派中國足球隊去“硬骨頭六連”學習。“硬骨頭六連”在戰爭時期，用刺刀殺出了英名。賀龍要求足球隊，就在這個連隊里整頓作風。賀龍激勵運動員們：“修這樣多球場，總打敗仗，我們七億多人口，幾個足球運動員就找不到？”賀龍鼓勵大家，要有志氣，不怕“藍眼睛”，打敗“藍眼睛”。

經過努力，中國足球運動水平又迎來了一次較大的回升。按照賀龍的指示，在1965年第二屆全運會后，重新組建了以年輕運動員為主的國家足球隊。1966年底，第一屆亞洲新興力量運動會在柬埔寨首都金邊舉行，中國國家足球隊取得了亞軍。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