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青年不離家

塞北的雪

到米蘭之前，我就被告知意大利人性格外露，喜歡用夸張的表情和肢體動作來表達他們的感受，尤其愛用驚嘆句。一個月下來，我發現他們最常用的驚嘆句并非西方人時常掛在嘴邊的“哦，我的上帝！”而是“哦，我的親娘！”我問同學路易吉，這是為什么，他想都沒想地回道：“那是因為我們愛自己的母親呀。”

愛母親，就一定要把老媽掛在嘴邊嗎？意大利人確實如此，走在街上，時不時就會聽到有人喊“娘”。甚至指天發誓的時候，也忘不了老媽，“以我媽媽的名義起誓”。如果問意大利男人什么東西最好吃，得到的答案八成是：“我媽媽做的飯。”

意大利人從不掩飾他們對母親的熱愛，而表達的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陪在母親身邊。在米蘭，三十而立仍和母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意大利男人，隨處可見。

2015年春天，我去一家律師事務所實習，負責帶我的朱塞佩是合伙人之一，他風度翩翩，33歲未婚。我以為這個帥氣的有為男子一定是擁有寬敞公寓的黃金單身漢，可吃午飯的時候，喜歡聊天的朱塞佩卻告訴我，他和母親一起生活。

我問朱塞佩，和母親住在一起不會感到不方便嗎？他聽罷笑著搖頭，“一點也不，正相反，我感覺非常舒服，朋友們都十分羨慕我有一個好母親。”

聽朱塞佩說，他的母親既堅強，又富有愛心，她在朱塞佩9歲時成為單身媽媽，獨自撫養兒子長大，雖然經歷不少磨難，卻仍樂觀向上。朱塞佩在職場結束一天的疲憊后，總想盡快回到家中，感受母親帶來的輕松舒適和精神力量。一次閑聊，朱塞佩還一臉認真地告訴我，將來娶妻也一定要以母親為范本，在找到這樣的太太之前，他是不會搬出母親家的。

意大利男性到底有多依戀他們的母親？下面這組數據足以說明問題：在這個國家，1/3的已婚男性每天都與他們的母親見面；50%的已婚男性與他們的母親住在同一座城市；1/4的男性在離婚后重新回到母親身邊生活……在意大利，通過和母親保持距離來證明一個男人已經長大，這種事大概不會發生。

以愛的名義住在母親家并不簡單，光動嘴不行，也要見行動。35歲的阿比亞蒂是我們那幢大廈的管理員，已經結婚兩年，但仍和母親住在一起。一天晚上，我不小心弄丟了鑰匙，又一時聯系不到房東，只好給已經下班的阿比亞蒂打電話，麻煩他幫我拿備用鑰匙。半小時后，阿比亞蒂風塵仆仆地趕到，手里居然拿著一支水管鉗，他笑著解釋：“接到你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幫母親安裝淋浴器。”

據說在阿比亞蒂家里，家務活是有明確分工的：一般的家務事由母親承擔，阿比亞蒂則主要負責水管漏水、馬桶堵塞、電線短路、網絡故障等技術性的活兒，大件的電器也由他出資購買。阿比亞蒂說：“我從來沒想過要搬出去單住，我非常愛我的母親。她是個足球迷，我們經常在家里一起看比賽，還一起去現場看球。搬家之后，就沒人和我一起看球了。”

來米蘭之前，我總認為中國人最重親情，最有家庭觀念，可隨著接觸的意大利人越來越多，我發現他們對于家庭關系的重視和維系，完全不亞于中國人，甚至更甚一籌。很多意大利父母喜歡讓孩子聚攏在自己身邊，心甘情愿被“啃老”。

曼奇尼先生是學校的客座教授，每次向他請教問題，總能在他的辦公桌上看到一張全家福照片。有一次我好奇地數了一下，發現他們家居然有25口之多，這其中還不包括去年剛出生的兩個小娃娃。

這么一大家子，要想一個不落地聚在一起拍張全家福，應該不是件容易事吧，可曼奇尼先生卻說非常簡單，幾通電話就能輕松搞定，因為他們全家都住在同一個街區——他們夫婦和長子吉安盧卡一家住在公寓的一層，另外三個兒子帶著家眷住在他們樓上，兩個女兒女婿則住在隔壁的單元里，他說這樣他和太太就能每天都看到孩子們，也方便他們照顧子女的生活。

曼奇尼先生這樣的大家庭在意大利很常見，也可以說是一種家庭傳統，除了工作或結婚的原因，年輕人離開父母家獨自居住，甚至不被社會輿論接受，也可能掀起不小的家庭風波。

同學亞歷桑德羅新交了一個女朋友，兩個人如膠似漆，關系進展神速，這讓他產生了搬出父母家，和女友一起租房的念頭。可是剛和父母開口，就搞砸了一頓原本喜慶的家庭聚餐——母親埋頭垂淚，父親沉默不語，兩個兄弟也驚慌失措，不敢張嘴吃飯，他只得放棄。

這件事的最終解決方案是：亞歷桑德羅可以帶女友回家玩，或者出去吃飯，但不能留女友在家中過夜。按照意大利的習俗，帶女友在父母家過夜是一大禁忌。我問亞歷桑德羅是否對這個結果感到滿意，他不置可否：“我不想讓父母難過。結婚之前，我恐怕一直要住在家里，我的兄弟也是如此，所以沒什么可抱怨的。”

當然，也并不是所有的意大利父母都喜歡收留成年子女住在家里。就拿房東阿倫佐先生來說，他就非常希望兒子盧卡能早點自立門戶，讓他和太太能歇口氣。對于這一點，我真的是百分之百地理解。

39歲的盧卡還沒有結婚，在一家超市工作，每次去房東家，都能看到他把雙腿架在茶幾上，悠閑地吃水果、看電視，享受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待遇。一天，我去房東家拿郵件，看到盧卡仍坐在老地方，只是身邊多了兩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他新結識了一個女友，是位單親媽媽。兩個人打算下午去看電影，盧卡便將女友的孩子交給父母照顧。看到阿倫佐先生被兩個頑皮的孩子搞得筋疲力盡，我都有點于心不忍了。

按照阿倫佐先生的說法，幾十年來，他們任勞任怨地為兒子充當清潔工、廚師、燙衣工、信件收發人、司機、提款機，現在還要為盧卡女友的兒子充當保姆，真的有些身心疲憊。不過，盧卡也有自己的借口，“我賺的太少了，如果有足夠的錢能夠租房，我也不想麻煩父母。”

最近幾年，意大利的經濟狀況不太樂觀，年輕人的失業率居高不下，收入也少得可憐，而房價和房租卻高得可怕，首都羅馬的房租價格甚至在歐盟城市中高居第二，僅次于倫敦。盧卡每月的收入只有1500歐元，除了“蹭住”在父母家，他別無選擇。

其實不只是房租價格，在意大利，讀大學的費用也貴得讓人難以承受。曾經有一位父親將28歲的兒子告上法庭，起因是他在離婚時獲得了兒子的撫養權，并同意為其支付養育費，直至大學畢業。但這位兒子取得大學學位后，又繼續攻讀了電影課程，學費和生活費當然還是需要父親提供，這一下，老爸被逼急了，只好請出法官來評理。

意大利近年來生活成本不斷飆升，人們的工資卻不升反降，所以媒體總是呼吁政府在提振經濟上下大力氣，畢竟只有人們口袋里有了錢，“啃老”問題才有可能從根本上得以解決。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