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電影中舞蹈片段的重要作用

李竇逗

2000多年前的《詩大序》中有云：“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人類作為自然動物，也有七情六欲，可以用語言來表達，也可通過哀嘆與悲鳴來宣泄，而感嘆都無法形容的心情要歌唱出來，歌唱不出來的情感用舞蹈來表現。“總而言之，這時代詩只重義而不重聲，才有如此的情形。”[1]我們的祖先很早發現，舞蹈有不同于語言藝術的優勢，對表達人的情感具有重要作用。

電影作為一種新型表現藝術，是對人類精神世界的一種具象化展示，它將多種藝術形式集于一體，能給人全方位的視聽感受。中國電影史上的開山之作《定軍山》就是以戲曲為表現手法進行表演，而中國古典舞中的聲韻就恰恰是來源于中國戲曲。隨著電影拍攝手法與技術的進步創新，更多優美舞蹈片段躍然于電影銀幕，既引起觀眾喜愛與共鳴，又提升電影的藝術水平，對優秀作品創作發揮重要作用。

一、 舞蹈對電影故事背景的生動體現

電影承載了歷史時代、種族性格、文化內涵和審美意蘊等要素，不同影片需要風格各異的舞蹈片來進行表現。古裝戲配以古典舞、少數民族電影題材組接民族舞，影片就更容易把觀眾帶進劇情營造的藝術世界，賦予文字無法展現的審美價值。

在電影《十面埋伏》中，有章子怡飾演的小妹邊唱《佳人曲》邊起舞的一場戲。編劇將電影的時代背景設定在晚唐，所以在舞蹈動作的安排上使用的是中國古典舞聲韻中的一些動作。唐代是中西交融、氣象高昂的文化時代，因此，唐代的舞蹈展示了盛世中華的宮廷情景。多名樂手伴奏，舞者華服著身，婆娑的身影將寬大的袍袖舞動，大開大合間流露出千嬌百媚與世間繁華。唐代盛行清舞、軟舞，節奏舒緩，優美婉轉，而在電影中為配合該舞蹈的縹緲、流動，舞者頭戴高冠，揮袖而舞，長袖在空間上拉伸了舞者的控制范圍。在舞動長袖時，肩、臂、肘、腕、胸等關節對長袖適宜不同，形成不同頻率、幅度、速度的波動，產生出了千變萬化的視覺效果，將舞蹈中人體的柔美氣質發揮得淋漓盡致。在電影的情境嵌入一段符合故事情節的優秀舞蹈，就使觀眾很容易聯想到故事所發生的時代，更有利于電影藝術的視覺傳播，帶動觀眾的情感共鳴和市場消費。

二、 舞蹈對電影情節發展的推動效果

在使用舞蹈片段的電影作品中，舞蹈片段發揮了承上啟下的作用，推動劇情發展。通常我們將有舞蹈片段的電影分為兩類：一類是舞蹈貫穿了整部電影作品。從頭至尾都圍繞舞蹈、舞者來進行敘事，比較典型的有娜塔莉·波曼主演的電影《黑天鵝》；另一類則是在電影中使用了舞蹈片段來進行敘事。例如《十面埋伏》中章子怡所飾演的小妹就用“佳人曲”和“仙人指路”兩段舞蹈，完成了劇情所要表達的內容。前者通過舞蹈來貫穿全劇，后者用舞蹈為劇情畫龍點睛，其二者都推動了電影劇情的發展，引人入勝。

在電影《黑天鵝》中，全劇大量使用芭蕾舞作為表演形式，甚至將原《天鵝湖》中的第二幕和第四幕直接搬上了銀幕。娜塔莉波曼所飾演的妮娜被要求在芭蕾舞劇《天鵝湖》中分飾兩角色，既要演繹純潔善良的白天鵝，又要飾演陰險狡詐的黑天鵝，這使她沉浸在舞劇劇情中無法自拔，相互爭斗令妮娜的人格發生扭曲，進而走向毀滅的邊緣。在影片中，女主角妮娜需要通過芭蕾舞詮釋兩種互為對立的人格，而導演巧妙把這段心理對抗用舞蹈形式展現出來，使其作為一名芭蕾舞演員的成長歷程中的矛盾情節，舞蹈所體現出的鮮明對抗，為電影劇情的發展帶來了獨特的藝術張力。以舞劇《天鵝湖》作為電影劇情的原型，將芭蕾舞表演作為線索貫穿全劇始終，這使舞劇中所演繹的故事順理成章地折射到了電影主人公身上，舞者所表演的內容正是電影的情節，舞蹈對舞劇的詮釋恰好是故事情節所要傳遞給觀眾們的信息。

在《十面埋伏》中，舞蹈對電影劇情的起到了至關重要的銜接作用。絕色傾城但心懷殺父大仇的盲女小妹，以歌妓的身份潛伏在牡丹坊中。在“仙人指路”中，捕頭為了試探她的身份以石擊鼓讓她用“仙人指路”的招式“聽鼓辨音”。該段中使用了大量的中國戲曲舞蹈中的動作造型法則。在琵琶曲《十面埋伏》的伴奏下，小妹聞鼓而舞，動態的舞姿中顯示出角色的不安與掩飾。而對面的捕頭在靜態中穩如泰山，像個獵人拋出誘餌，試探著獵物，誘惑其露出破綻。舞蹈通過自身獨特而富有象征意味的表現手法，很好地將人物角色的性格塑造于銀幕之上。小妹在“聽音”時以靜態的造型亮相，身板穩如泰山與心態定海神針，而在“辨音”時則左右開弓與氣勢如虹。這一靜一動體現了中國古典舞中表現法則。在舞蹈動作中所體現的云手、翻身、擰、傾等則體現了圓曲法則。小妹以柔軟的長袖擊鼓，擲地有聲體現了剛柔原則，張弛有度的舞蹈姿態體現了古典舞中的收放原則。短短幾分鐘的“仙人指路”，在故事情節的安排下，捕頭要從小妹的舞蹈中辨別她是否真的是一名普通的風塵女子，而小妹則要靠自己扎實的舞蹈功底來防止被他人揭穿，因此，舞蹈將武術形式化減弱了它的攻擊性，成了她掩蓋殺氣的最好工具。導演用一段舞蹈完成了主次相互攻守的情節，這種表現手法遠要比話語溝通更具趣味性、戲劇性和審美性。

三、 舞蹈對塑造人物角色的關鍵作用

舞蹈作為一種用肢體動作表達情感的藝術形式，其在對情感的表現上比語言更為直觀性和接受性。在一些電影中，導演通過在作品中加入舞蹈表演來展現角色的內心世界，并通過觀眾對舞蹈的理解來產生對故事中人物角色的深化感知，從而產生共鳴。

章子怡在《十面埋伏》中所飾演的小妹身份，一個是飛刀門已故幫主之女，為躲避朝廷追捕隱姓埋名。另一個身份則是牡丹坊的歌姬小妹，傾國傾城，舞姿動人。前者是性情中人，江湖兒女；后者則委身于風塵。正所謂“風塵之中必有性情中人”，小妹這個角色身上充滿了矛盾，需要隱藏躲避，這些個性光憑語言表現則會顯得單薄無力，導演將這些性格特征融入舞蹈，既是劇情發展需要，也使人物角色的性格更加立體豐滿，具有感染力和說服力。在影片中，小妹需用舞蹈來彰顯自己舞者身份，從而躲過捕頭的懷疑，所以中國古典舞中勾、挑、撐、沖、撥、揚、撣、掄、抓、繞、翻、搭、旋等多種技法就代替了武術中剛烈的拳打腳踢，武術打斗情節被精湛的舞技所代替，運用不同節奏、速度，搭配各種身法、步法變化出美輪美奐的袖態來展現自己的嬌弱與柔美。在袖舞中，袖姿不但體現美，同時也可展現情感。當長袖舞動時，若兩袖左右盤旋，則表示舞者內心充滿喜悅；輕柔的絲袖隨力的方向流動，時而縱貫當空，時而迂回折疊，則表示舞者心中猶豫不決。小妹在擊鼓辨音時舞姿看似蒼勁有力，但旋即又將長袖收回，舞蹈的整體節奏乍動乍息，時而奔放豪邁，時而低沉緩延，這些都反映出小妹內心的忐忑不安，極力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不能露出半點兒馬腳的人物角色形象。

在電影中，導演利用舞蹈作為人物形象塑造的重要工具，舞蹈動作的急緩、張弛，不僅使主人公內外的性格得以塑造與展現，這種形式放在這樣的情節中也是極自然的安排。有時舞蹈對人物角色的刻畫，不僅停留在人物性格塑造，表現人物當下的情感世界上，舞蹈可以反映出人物角色精神層面，人性中所包含的性格特征。在電影《黑天鵝》中，為了將主人公性格中的黑暗面塑造出來，導演特意將舞劇《天鵝湖》中黑天鵝誘惑王子的片段單獨摘出，并加以放大，為的是通過黑天鵝的舞蹈反映主人公性格中一種黑暗力量的沖動。黑天鵝通過誘惑王子來彰顯自己的美麗，與白天鵝所表現出的純潔與善良形成鮮明對比。作品在塑造了主人公陰暗的性格后又將其慢慢吞沒，將黑天鵝的丑惡與毀滅性塑造為一種審美情感的力量，它非常危險并帶有毀滅性，舞者通過舞蹈這種力量釋放出來，這也正是影片從角色心中挖掘出的人性特點。因此，在該片中舞蹈并不是樹立了某個時刻中角色的情感特征，而是在電影情節推進過程中升華，不斷釋放人物角色的情感。黑天鵝的性格就像一顆邪惡的果實，觀眾們則是看著這顆果實生根發芽，待到主人公的黑暗性格被完全形成后，開出一朵罪惡之花。

四、 舞蹈在電影氛圍中的烘托作用

電影最主要的表現形式就是視覺圖像，通過對視覺圖像信息的傳遞制造情感因素，使觀眾產生共鳴。因此，這些視覺圖像的表現力決定了電影的藝術價值。觀眾看電影不僅是在關注對白產生的劇情，更關注電影營造出的優美動人的視覺氛圍。“在身體/沖動、身體/幻覺中占主導地位的是欲望的個體結構。而在‘色情化的身體中，占主導地位的則是交換的社會功能。在此意義中，色情的命令和禮貌或其他諸如此類的社會禮儀一樣，受到符號工具化編碼規則的約束，只不過是功用性命令的一種變體或隱喻。”[2]在電影中加入舞蹈片段是營造氛圍的優質選項，舞蹈演員將視覺信息用舞蹈語言加工，用直接的方式營造的各種氣氛。例如，宮廷舞蹈可以營造出富麗堂皇的奢靡氛圍，極富誘惑力的舞姿則營造出神秘、危險的感覺。《紅磨坊》中熱烈、縱情的艷舞則展現了巴黎香艷、狂熱的夜生活，而現代舞對于詮釋主人公內心世界的掙扎的氛圍則有震撼效果。

好萊塢歌舞劇《雨中曲》則是個極有代表性的例子。無論是那首同名歌曲“Singin In The Rain”，還是演員Gene Kelly在雨中的曼妙舞姿，都對營造出一個輕松、歡快的氛圍起到了重要作用。這個舞蹈片段是全片的高潮所在，男女主人公互相吐露了愛慕之情，擁吻告別，男主人公難掩內心的喜悅，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在雨中偏偏起舞。導演并沒有單純讓主人公跳一支舞來表達內心的喜悅，而是將這一橋段以“雨中爵士”的方式處理，選用爵士舞是因為該舞蹈舞步隨性、動感，可以靈活的與道具和周邊環境進行互動。另一方面，爵士舞所展現出的輕快、歡樂的態度與主人公的心境恰好契合，由內而外的營造出舒緩而不失幸福躁動的氣氛。導演在這個片段中安排了“雨”的背景，人們慣用陽光燦爛的天氣反應愉快的心情，導演反其道行之希望通過“雨”的環境氛圍，反映出男主人在“愛情之雨”的滋潤后，完全不在乎雨水打濕自己的興致，此時此刻舞蹈表演仿佛成了一種“戲水”，將歡樂的氛圍推向高潮，在舞臺上擴散開來。

總之，舞蹈片段成為電影作品的組成部分，對歷史背景的暗示和情節敘事的推動，角色塑造的點綴，都發揮了重要作用。舞蹈所表演的內容對電影情節的表述，舞者的舞蹈動作，緩急相宜，強弱相依，充分反映了舞者的內心情感，舞蹈通過肢體動作含蓄且富有目的性，將這些情感由內而外的表現出來，觀眾可以對電影中人物角色的性格有更深了解感悟。舞蹈作為一種極具表現力和視覺體驗的藝術形式，在電影中以形傳情，以意敘事，在豐富電影表現形式的同時更提升了觀眾的觀影體驗，為提升電影審美價值和情感抒發揮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