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麗
拆散父親的愛情
◎周麗
沈復在《浮生六記》中曾告誡后世夫妻,不可相仇,也不要過分情篤,以免樂極生悲。自我記事起,父母從未吵過架,相濡以沫。也許天妒良緣,他們終究成了半路夫妻。
母親去世那年,父親四十六歲,“中年喪妻”乃古人所言人生三大不幸之一。我和年少的弟弟覺得自己成了世上最不幸、最痛苦的孩子。現在想來,對于當時的父親,才是真正的錐心挖骨之痛。
父親當年在鎮上的糧管所工作,他為人忠厚善良,處事口碑極好。自母親去世不久,就有親友張羅著給父親“續弦”。對于父親再娶,我和弟弟都表示支持,可是任憑親友如何勸說,父親一直深閉固拒,從不松口。有一次,三個姑姑輪番相勸,父親始終沉默不語。我看到他站在母親的遺像前,眼里噙著淚水。我理解父親,他肯定擔心弟弟受罪。父母曾相濡以沫,感情篤深,怎可能一時就放下那份情感。
母親去世后的第四年,在媒人和親友的百般勸說下,父親竟然破天荒地同意先相處。也許和對方有著相同的人生經歷,也許是處在中年的父親已經孤獨了太久。父親的決定,對當時的我而言是喜憂參半的,既為父親能從失去妻子的陰影中走出來而高興,又為已故的母親感到一絲委屈。那種心情使我糾結了很長時間,盡管嘴上不說,心里卻在排斥父親,對弟弟也格外心疼,惺惺相惜的感覺延續至今。
父親很少提及和對方相處得如何,但我從他日漸舒展的笑容、偶爾哼出的小調里能感覺到。那一段時間,我的內心是慌張的,表面上裝作無所謂,私下里卻悄悄問及身邊的親戚,對方是怎樣讓執拗的父親豁然開朗的?打聽得知,對方年齡和父親相仿,丈夫去世也有幾年的時間了。在丈夫患病期間,她不僅學會了注射、輸液等簡單的醫學技能,還把家里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用現在的話說,生活把她逼成了“女漢子”。對于這樣的一位“女漢子”,我忽然生出想見一見她的沖動。
見面的機會是在父親和她電話相處的幾個月后實現的,應媒人的說法,雙方以及至親彼此見個面。那一天,為了不讓父親失面子,我在縣城的一個大酒店定了房間,一向內斂整潔的父親還刻意收拾了一番。還沒到五十的父親依然意氣風發,多年的軍人氣質,內斂而又莊重。忐忑的卻是我,在去與不去之間徘徊掙扎,不去怕父親難過,去了感覺像是在幫父親一起“背叛”母親。
酒桌上的氣氛和諧,父親和對方雖是第一次見面,但畢竟一直電話聯系,互訴衷腸,初次相見也不顯得尷尬。只是我,局促而又坐立不安,那一刻特別想念母親,比任何時候都想,總覺得母親就在不遠處看著我們。坐在我旁邊的媒人拉起我的手和那位阿姨套近乎,我卻本能地把手縮回。對方看起來很是善良淳樸,可我還是習慣性地保持距離。媒人對我說:“你阿姨這輩子命苦,一輩子想要個閨女,可親生女兒在幾歲時生病夭折了。后來,又抱養了一個小女孩,在十多歲時卻又因車禍痛失愛女。現在好了,終于有你這個懂事的閨女了,也算是了卻了你阿姨心中的遺憾。”當時我的心咯噔一下。
那一晚見面結束后,我和父親各懷心事地走在空蕩蕩的街上。深秋的夜晚有些微涼,昏黃的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時而拉長時而縮短,父親幾次欲言又止。我是多么害怕父親說出來,于是在他還未開口之前,我連忙用開玩笑的口吻問父親:“爸,她那么想要女兒,是不是她命中無女,會不會和我也相克啊?如果真要相克,你會選擇她還是選擇我?”說完這話,我始終沒敢抬頭看父親。
那一晚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面,當時沉默不語的父親用決絕的方式結束了他那短暫的愛情。從那以后,父親一直孑然一身。每當看到一個人出去散步的父親,我就感到特別心疼。父親越老,我的愧疚越深。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