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峰
后來老汪就囁嚅著慫恿老伴去染發,老伴就笑罵,人家都說你年輕,你就嫌我老了?
老汪老汪,臨老還逆生長,黑頭發不停地往外鉆,在這小鄉村,讓不少人好奇又羨慕。
話說這老汪,本是城里人,當年上山下鄉插隊到這,壓根沒想到在這鄉村小學扎下了根。
返城那會,他已是四個孩子的爹,孩子娘比他小好幾歲,雖然沒文化大字不識一個,那年月能嫁給他,八輩子燒高香都燒不來。當年一起來的,求爹拜娘用各種關系陸續返城,他留了下來。一群孩子,學校的家里的,還有最困難時候嫁他的媳婦,他不能走。
學校的課家里的地,他和許多民辦教師一樣,每天匆匆,忙完上課忙種地。
終于孩子都大了,去城里過自己的小日子,他也熬出了頭,從小學校長的位子上退了下來。早年的風霜和苦累,使兩口子早早就白了頭,成了名副其實的白頭到老。
退了的老汪終于可以陪著老伴在家享享清福了,哪知好日子還不到半年,就病了一場。古人說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苦,人這玩意,就這么奇怪。這不,享福的老汪這就對號入坐了。老汪這一病,嚇壞了老伴。孩子們接到城里,領著跑了好幾家醫院,也沒查出個子丑寅卯,沒查出要命的病,家人也就放了心。后來道聽途說有位老中醫醫術了得,就帶著一堆醫院的檢查報告單找上門去。老中醫給開了一堆中藥,說老汪這病啊其實就是體弱身虛積勞成疾,這么多年像根繃緊的弦,現在孩子都成了家,自己也退了,這緊繃的弦突然松了下來,所以身體就出了狀況,得中藥慢慢調理。
老汪在老伴的精心護理下,吃著中藥適當鍛煉,身體果然有了好轉。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老汪的一頭銀發竟然枯木逢春,不知不覺黑白相間,大有黑多白少的發展趨勢,你說怪不怪?全家人都高興萬分,小女兒更是嚷嚷:我爸除了不會武功,和老頑童周伯通一樣一樣,真正的越過越年輕了。老汪也是滿心歡喜,感覺春天又回來了。
隨著老汪的頭發變黑,全家都高興的事,老汪的心情卻突然不好了。
那是一個早晨,老兩口去街上溜達,遇上了好幾年前的一個學生家長。這家長吃驚地看看老校長黑多白少的頭發,不停地打量校長老伴那滿頭白發,都過去了還回頭叨咕,年輕,真年輕。
老汪從這家長的眼神里好像突然發現老伴的滿頭白發,只是以前從未覺得,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老伴的白發,突然一陣心酸,老伴比自己小了好幾歲啊。看著眼前的老伴,想著以前的日子,他怎么也高興不起來。雖然之前也有人說他變年輕了,包括他的孩子們,可他從來沒有今天這樣的感受。
后來老汪就囁嚅著慫恿老伴去染發,老伴就笑罵,人家都說你年輕,你就嫌我老了?老汪指天指地說真沒這個意思。老伴看著老汪的窘態,笑了起來。
老伴不愿染發,老汪早晚散步少了往日的積極性,許多時候刻意避讓熟人。
這天晚上,老汪接到女兒的電話,原來女婿這陣子公司比較忙,照顧外孫吃飯上學,同樣上班的女兒扛不住了,只好向父母求援。老汪一口答應下來,女兒家也不遠,坐上十來分鐘的鄉村客車,換乘公交三五個站點就到了。
老兩口早出晚歸,樂在其中。
這天,老兩口換乘公交,上車后發現就一個座位。老伴二話沒說,直接把老汪按在座椅里,老汪心疼老伴,但老伴態度堅決。
坐著的老汪在汽車的顛簸中,總覺得周圍都用異樣的目光盯著他,當他與別人的目光相遇,都冷冷地避開他。他突然想到了老伴的白發,是啊,滿頭白發的老伴就站在身邊,老汪頓覺乘客的目光如針,扎得他沒法坐下去,好幾次想起身都被老伴制止。他心虛起來,低了低頭,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過道那邊的小伙子站了起來,但很快就被身邊的女孩拽坐下,女孩小聲地說著什么,那表情明顯在訓斥,還不停地偷眼瞄老汪。
老汪站了起來,說什么也要讓老伴,都有點生氣了,老伴也有所感覺,一邊拉老汪坐一邊說,咱倆還客氣個啥,你這不是還在吃藥嘛。
這事,老汪上心了,晚上睜著眼怎么也睡不著。第二天,老汪略顯憔悴,反復強調只是沒睡好,老伴還是把他留在家中,自己去了女兒家。
老汪自己在家,感覺過得比剛下鄉那陣最困難的日子還要難熬。一會看表一會看太陽,好不容易太陽偏西,老汪早早就溜達到車站。
來得早了點,好在老汪也是地方上的名人,不停地有人過來打招呼聊上幾句,老汪感覺舒暢了不少。時間不長,客車就在喇叭聲中停了下來,卷起一陣灰塵。老汪朝路邊退了幾步,扭過頭避開揚塵。揚塵過去,等他回過頭來,老伴已站在他的面前。
老汪吃驚得張大了嘴,不停地眨巴著眼打量老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要不是老伴如此近距離站在自己面前,打死他也不敢認。
夕陽此時正打在老伴身上,也打在老伴一頭微卷的黑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