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賢
年輕有為。這四個字可以說是對高華年在20多歲時便已取得相當學術成就的最好注解,而走上語言學研究這條路,是他一輩子的選擇,從未改變過。
和民國時期很多學術大師一樣,高華年在進入大學之前,走的也是新派小學+教會中學之路。而這種模式也決定了他在國學和英文方面,都有著相當不俗的造詣。高華年之子高植生回憶說:“我的七叔曾經告訴我,父親在中學時就很嚴謹,他的筆記本,每一個本子都是很小的字,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都是寫得滿滿的?!?/p>
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高華年年輕時并沒有想過從事語言學方面的研究。最早的時候他應該是想成為一名教師。所以中學畢業后,他就去報考了國立北平師范大學。而根據高植生的說法,父親是在北師大期間,受到黎錦熙教授的影響,才開始立志“研究學問”。雖然在這期間,由于抗日戰爭的爆發,北師大被迫遷到西安,但這并沒有影響到高華年的志向。畢業后,他報考了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的研究生,輾轉了很久才從西安到達昆明。而在此時,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已經在昆明組成西南聯合大學。
在文科研究所里,高華年得到了羅常培、李方桂兩位中國語言學界泰斗的指導。兩位大師震驚于他那過人的聽力,開始“因材施教”,幫助他向語言學方面發展。這期間,由于昆明四周少數民族眾多,高華年就開始對云南的黑彝等少數民族語言進行深入調查并寫出報告。也正因為這些成就,1943年1月,羅常培寫信給馮文潛教授,推薦年僅20多歲的高華年在畢業前就開始到南開大學的邊疆人文研究室工作。
1944年,高華年的《昆明核桃箐村土語研究》一文獲當時的教育部嘉獎,同時獲獎的還有聞一多、陳寅恪、馮友蘭等這些當時已成名的學術大師。剛畢業的高華年能得到此獎,足可以證明他這篇文章的學術水平之高。
由于“天賦異稟”,凡是人類發出的聲音高華年都能聽出其不同,在聽音、發音、辨音方面是當代第一人,即使到了垂暮之年,功夫猶在。即將出版的《高華年文集》收集了很多他年輕時候寫的文章。經歷了60多年的風雨洗刷之后,有些文字已經模糊不清了,只能影印出來。高華年的夫人植符蘭說,很多高華年親手寫的聲韻,語言研究和少數民族調查的材料,“現在的年輕人可能寫不出來”。
還有一個事實也能說明高先生的獨一無二。他在中大中文系前后開了七門課,但因為他不在了,有些課比如《少數民族語言調查研究》、《漢藏系語言概要》,中文系已經開不了了。并不是沒人想學,而是很少人在聽音、辨音等方面能有高先生這樣的造詣。當然,除了這種天分之外,高華年的勤奮也令人吃驚:窮盡一生收集到的海量的調查材料,包括很多卡片、筆記本,單是收集在《高華年文集》中的數量就已經非常龐大。高華年師從羅常培和李方桂,加上西南聯大所在地昆明四周的少數民族眾多,為高華年成為大師創造了外在條件;而他擁有的那雙無比靈敏的、能夠分辨出人類最細微語音差異的耳朵,則為他成為語言學大師提供了天然的內因。
從民國時期一路走來的學者大師們,大都有一種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風骨。高華年作為其中之一,自也有其可敬之處。
作為書生,高華年從來都不乏那倔強的嶙嶒骨??箲饎倮蟮?946年,高華年隨南開大學搬回天津。途中在重慶候機北上時,他于7月17日得知聞一多教授在昆明被刺的消息,極為憤怒,并和西南聯大滯留重慶的33位教授,包括金岳霖、姚從吾、馬大猷等一起致電南京政府教育部部長朱家驊,要求主管當局務必緝兇歸案,嚴究主使。“一代通才,竟遭毒手!正義何在?紀綱何存?同人等不勝悲憤驚愕!”教授們的痛斥讓社會輿論更加沸騰了,也使蔣介石陷入了整日的“憂悶”,最后被迫下令讓剛上任全國警察署署長的唐縱前往昆明辦案,并聲稱該案為“政府莫大之恥辱”。
作為書生,高華年同樣有那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熱血時刻。在聯大的歲月里,高華年和所在班級的同學經常到羅常培先生家做客。雖然時已至深夜,但胸懷天下的年輕人在討論問題時還是會遏制不住憋得火熱的喉嚨,爭論聲大作。恰好當時陳寅恪先生住在樓上,于是有時候就會聽到陳先生用拐杖敲地板“篤篤篤”的聲音。這時羅先生就會說,“陳先生要休息了,你們快回去吧”。眾人才作罷散去。
作為學者,高華年的低調謙遜也是很著名的。弟子們總結高先生長壽的秘訣是:淡泊名利,清心寡欲。他的弟子、韓山師范學院院長林倫倫說:“先生低調內斂,除了上課做學問,幾乎沒有什么應酬活動。他不爭名利,60歲退休年紀剛過不久就辭去廣東語言學會會長等職務,讓位給年輕人?!?/p>
(選自《南方日報》,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