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機

黃紅衛(wèi)

老李考慮了一番，此事一定要大張旗鼓進行，別人曉不曉得無所謂，老智不能不曉得，這跑步機是老李的，是老李自己花錢買的。

老李入住幸福小區(qū)后，壓根兒沒動用過自家馬桶，小解去樓下草坪，大解去公廁。老李說抽水馬桶太小家子氣，會得便秘。

一晚，老李從公廁出來，聽見隔壁活動室人聲鼎沸，束緊腰帶跑過去。活動室增設(shè)了一臺跑步機，跑步機上聳頭撅腚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老李的冤家老智。

老李與老智同庚，一塊兒在幸福村滾打摸爬了大半輩子，先是比高矮比力氣比工分，后來比婆娘比孩子比房子，比來比去比成了死對頭。

老李來了靈感，指指圍攏跑步機的男男女女，說：“自覺點，自覺點，輪輪，讓大家輪輪！”

老智似沒聽見，頭聳著腚撅著，腳步搬得更加歡實。

老李對準開關(guān)，用力一按。

老智橫了老李一眼，說：“先來后到！”

老李說：“豈有此理。當年村里分豬肉你揀了塊大的說先來后到。這玩意兒可不是你占了就是你的！”

老智站定身子，說：“你居然惦記豬肉的事，何不爭口氣挑兩套大房子？”

一說房子，觸著老李的痛處。拆遷時，老李與拆遷組糾纏了又糾纏。老智卻是穩(wěn)坐泰山，老智親戚是什么什么部門的官，早打好了招呼，自然第一個簽字，第一個選房，兩套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老李呢，最后拿了兩套百把平米的房子。

老李按住開關(guān)的手不動了，盯牢老智，說：“你是發(fā)了橫財，換了我，自己買臺跑步機！”

老智說：“我這就占定了，你打算怎辦？”又說：“你也爭口氣發(fā)發(fā)橫財去！”圍觀者發(fā)現(xiàn)兩人臉色不對，喊過不遠處跳舞的老李婆娘，拉走了老李。

老李翻來覆去一夜，天亮就盼日頭往西滾，未等天黑又去了活動室。誰知老智已經(jīng)橫在門口，只等門一開，三步兩步躥上了跑步機。

老李眼睜睜圍著跑步機干轉(zhuǎn)，轉(zhuǎn)啊轉(zhuǎn)鉆進公廁，咬牙切齒排泄了一通。出來時，跑步機上換了人，老智不在了。

老李一下沒了興致，回去了，睡覺了。

第二天，老李沒顧上吃晚飯就去了活動室。七點門一開，老李學(xué)老智樣兒，躥上了跑步機。

此刻老智還在家里吃飯，老智家來了客人。

老李呼哧呼哧當口，老智來了。老智一聲不吭，冷眼旁觀一番，挨著跑步機原地跑起步來，昂首挺胸，嘴里還喊著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老李看老智比自己得勁，不示弱，伸手調(diào)快了速度，兩條腿卻沒跟緊，一個趔趄，摔了下去。

把老李扶起來的是老智，喊老李跳舞婆娘過來的也是老智。

婆娘罵罵咧咧的：“都是閑出來的，實在沒事干到鄉(xiāng)下種田去。”幸福村拆遷后，一部分村人去了更遠的鄉(xiāng)間開辟田地，早出晚歸，卻也不亦樂乎。另一部分村人就著小區(qū)跑道練快跑，說快跑增壽。相互招呼不是“吃了嗎？”而是“跑了嗎？”

雖然并無大礙，婆娘還是向孩子作了匯報，免不了又是一番抱怨。遠在異鄉(xiāng)的孩子很有孝心，自作主張郵回來一臺跑步機。

老李壓根沒打開包裝。老李舍不得水更舍不得電。

等恢復(fù)過元氣，老李又去了活動室。跑步機卻一動不動了，像一頭病懨懨的牛趴在那。老李問為啥不修修？婆娘說這跑步機原本就不是村里的，是某某某遷居國外時捐出來的。婆娘又說：“要不把咱跑步機搬過去，公家的電，不用白不用。” 到底自家婆娘，說到了老李心坎里。 老李考慮了一番，此事一定要大張旗鼓進行，別人曉不曉得無所謂，老智不能不曉得，這跑步機是老李的，是老李自己花錢買的。

不料驚動了剛剛聘任過來的大學(xué)生村官，視頻一拍，美文一配，網(wǎng)絡(luò)一轉(zhuǎn)，哇塞，攝像的來了，拿話筒的來了，市臺黃金時段一播，老李成了“愛國、愛社區(qū)、助人為樂、大公無私”的中國式好人！

自老李成為“好人”后，老智吃不下睡不香，他咋就成好人了呢？別人不知他底細難道我老智還不知？老智幾次跑到村委，想找大學(xué)生村官反映反映，或者說揭露揭露，但是，能反映能揭露什么呢？不管怎么說，人家確實把跑步機扛到村里了呀；不管怎么說，是村人在跑步機上鍛煉呀。

老智真是郁悶死掉！

老智想活人總不該讓屁給憋死，這口氣輸不得，不就一臺跑步機嗎？

老智挑了個好日子，把一臺帶視頻功能的跑步機扛進了活動室。

老智問老李：“是橫著放還是豎著放？”

老李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甩甩手說：“靠著，并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