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潔
(上海工程技術大學 社會科學學院,上海 20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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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主動”到“被動”:中英兩國工人階級再生產方式轉變比較研究
李 潔
(上海工程技術大學 社會科學學院,上海 201620)
20世紀70年代的英國工人階級再生產與新中國成立后直到國有企業改革前的工人階級再生產具有一定相似之處。兩種不同社會制度國家的工人階級在生命歷程上呈現出強烈的相似性,很大程度是由于兩國都曾在制度上對其予以承諾和保障,其后又都在經濟體制改革中改變了這種承諾和保障,使得工人階級的再生產方式發生了改變。在這一過程中,工人階級的再生產方式呈現出從“主動”到“被動”的轉變。引入“國家視角”和“世界體系視角”分析工人階級再生產并非忽視工人的能動性,而恰恰是為了從宏觀角度討論是什么影響了工人的能動性,重拾對工人微觀個體真實生活的關注。
工人;工人階級;階級再生產;階級生產方式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英國成為第一個現代福利國家,加之工黨執政的傳統,包括煤礦、鐵路和鋼鐵企業在內的很多工業企業都被改組為國有,無論是在政治上還是在生活上,英國工人階級都處于較好的境況。但是,由于戰爭的巨大消耗以及經濟發展速度的放緩,福利國家的制度安排以及工黨執政逐漸受到沖擊。1979年,以撒切爾夫人為首的保守黨在大選中擊敗工黨,新右翼保守黨政府以此為契機開始在政策方面向私有化轉變,與之相伴的則是英國工人階級生活方式乃至再生產方式的轉變。對照同時代的中國,1977年是中國“十年動亂”后的兩年徘徊時期的第一年,國民經濟開始恢復,至1978年,中國政府著手進行經濟體制改革,原形成于計劃經濟時期的身份制與單位制隨之逐漸瓦解,與傳統產業工人原含有終身契約意義的就業關系也被打破,工人所具有的曾附著其身份的各種權利慢慢喪失,原有在分配格局中的角色發生了根本性轉變,具體到工人階級自身的主體性則表現為其生活方式和再生產方式的改變[1]。因此,英國傳統工人階級的再生產與新中國成立后直到國有企業改革前的工人階級再生產有著極大相似之處,具有一定的可比性。
在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中,階級結構是客觀存在,階級結構的邏輯結果即是階級的形成,階級是整個生產過程的函數,工人階級的形成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附屬現象及必然產物[2]。通過批判這種結構簡約論(structural reductionism)和經濟決定論(economic determinism),EP·湯普森提出:“階級的形成是外部決定因素和自我行動的交集,工人階級塑造自己的同時又被塑造。”這一觀點對西方學界的工人階級研究影響巨大,西方學者開始注重從對工人生活模式的研究入手來探討階級的形成,1977年出版的保羅·威利斯的經典著作《學做工》就是這些研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成果之一。在《學做工》中,保羅·威利斯試圖討論“為什么工人的子女自愿成為工人”的問題,并圍繞這一問題建構了以“文化生產”為表現的“社會再生產理論”,主張將行動者帶回分析中心,關注行動者在結構中的創造,以及行動者在階級形成過程中的能動作用、行為方式等內容,通過引入相對獨立的文化層次解釋社會再生產的過程,拓展和改進了再生產理論的結構化敘述。
然而,“文化生產”的分析視角雖然通過強調工人在生產過程中的能動性帶來了工人階級研究的革命性變化,但也由此導致對工人階級研究的矯枉過正:對國家視角的忽視,即對工人能動性的過于關注使得國家這一在階級形成過程中不可或缺的影響因素被忽視,中國學者引進西方工人階級形成理論時對此也存在相當程度的忽略。事實上,文化生產之所以能夠進行,恰是由于這一生產過程嵌入在國家制度之中。《學做工》詮釋的工人子女以“子承父業”為表現的文化生產及階級生產方式具有深層的制度背景。從源頭看,國家是工人行動所從屬的制度框架的設計者,同時也是工業關系規則的制定者。對工人階級而言,國家形塑是背景式的存在,在影響工人階級形成的諸多因素中,“國家”都是關鍵的一個。比如,國家中心理論(state centered theory)強調,國家是解釋社會發展和變遷的獨立變量;而新制度主義則認為,在任何社會中國家都是“制度”的主要創立者和體現者,制約和形塑人群和組織的行為。國家視角是研究工人階級再生產方式不可或缺的。
沃勒斯坦認為,作為抽象概念的社會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作為經驗存在的政治法律制度的制約,如果不考慮社會組織結構和社會成員生活于其中的政治法律結構,即單純地進行社會結構研究,會存在局限性。由此,沃勒斯坦指出,“社會”作為一個抽象體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作為經驗性的現實存在的政治及法律制度的局限,并倡導應以“世界體系”為分析框架整體性描述世界,反對傳統社會科學以單一的“國家”和“社會”為單位進行分析[3]。就中國本土社會科學研究而言,鄭杭生提出“兩維視野”的概念:“本土性和國際性相結合,學理地說,更可體現為一種有方法論意義的視野,這就是兩維視野或雙側分析。社會實踐的結構性變化包含兩種力量并具有兩個維度,第一是現代性全球化的長波進程所代表的力量和維度,第二是本土社會轉型的特殊脈動所代表的力量和維度。當今世界的每一項重大的動態變化之中,都包含著這兩個維度也即這兩個方面的共同作用。”[4]
“階級經歷”(class experience)對分析工人階級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即必須對生產過程以外的諸多因素進行考察來全面解釋工人階級的形成,包括文化、歷史、生活方式、個人經歷、宗教傳統乃至儀式習俗[5]。盡管中英兩國在政治制度、經濟發展以及社會環境方面存在顯著差異,但兩國工人在“階級經歷”上卻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性,如工人曾經擁有較高的福利待遇、工人及其子女的自我再生產、工人階級的亞文化等。一方面,這種相似的階級經歷本身就是一種經濟全球化的表現和產物,另一方面,兩個遙遠的不同社會制度國家的工人階級的生命歷程呈現出強烈的趨同性本身,就使得在全球化視角下跨越邊界討論階級再生產問題存在必要性。因此,引入國家視角乃至世界視角比較研究中英兩國的工人階級,能夠在更宏觀的層面上補充“文化再生產”理論,即如果是文化影響了生產,那么又是什么影響了文化;在實踐中則能夠真實呈現出工人階級再生產過程中究竟哪些是“主動”哪些又是“被動”,客觀定位工人的主動性,以及在此基礎上國家制度所需要做出的對工人的必要支持。
保羅·威利斯在《學做工》中選擇英國一個工業城鎮中12個出身于工人家庭的“小子”作為研究對象,通過對其從學校到工廠后的最初一段工作經歷進行研究來闡釋“子承父業”的問題,即“為什么工人的子女自愿成為工人”,并試圖解釋“小子”們的行為與階級再生產之間的關系。在保羅·威利斯的研究中,一個顯著的現象是工人階級的再生產是一種具有主動性和自愿性的過程,即工人子女自身缺乏向上流動的興趣和動力,他們對自身生活產生了強烈的認同,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具有相當規模的亞文化,鄙視中產階級或試圖成為中產階級的行為是這一文化的表現形式之一。盡管這種現象反映出工人階級自我建構的主動性以及反學校文化的張力,然而,如果沿著“為什么工人的子女自愿成為工人”的問題接著討論,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工人的子女自愿成為的是工人而非其他呢?”即為什么是“學做工”,而不是“學其他任何一種工作方式”。這是因為工人子女受制于其工人的父母,進而受制于工人階級生活本身。那么,又是什么造就了當時的工人階級生活本身呢?從歷史維度來看,作為最早實行工業化的老牌資本主義國家,英國在工業化進程中逐漸建立并不斷完善其社會福利制度,工人階級在不斷斗爭的過程中逐漸成為無法忽視的力量,并實現了政黨化。可以說,20世紀50年代前后,由于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物質不斷積累以及社會福利制度的不斷完善和產業工人力量的壯大,英國工人階級在經歷了工業革命最初的殘酷狀況后進入了黃金發展期。在這一階段,英國工人階級不但能夠保障自身良好的生存狀況,更是形成了發達的亞文化。在強烈的階級認同下,英國工人階級實現了主動的自我再生產。保羅·威利斯提出的“反學校文化”(counter-school culture)概念,集中表現了工人階級的亞文化:“小子”們反抗學校以及教師的權威,輕視遵守學校規矩的“小耳朵”,對學校規范不置可否甚至明確無視和有意違反,著裝奇異、喝酒抽煙;不遵守學校作息時間表,比如曠課、遲到、上課睡覺、在課堂上隨意走動、在走廊來回閑逛及聚眾觀望等;嘲笑蔑視學校權威,彼此間用粗俗的言語互相嘲弄或作為打招呼的方式,通過破壞公物、違反規則以及偷竊打架等行為獲得刺激感和興奮感,而這被認為是“男性氣質(masculinity)”的表現,“工人理應如此”。保羅·威利斯認為,“小子”們的“反學校文化”表明他們洞察或部分洞察甚至批判了占據主流價值觀的個人主義、精英主義以及固化的階級不平等現實。“小子”們的這種亞文化是批判式的,含有主動選擇的意味。
與英國工人階級所經歷的黃金期相比,中國工人階級同樣經歷了自己的黃金期,即新中國成立直到國有經濟體制改革前這一時期。在理論上,新中國的成立確定了其國家性質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在實踐中,在新中國建立初期以及隨后展開的社會主義工業化建設過程中,中國工人通過自己的建設熱情和建設能力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國家也通過“單位制”和“勞保制度”對工人予以保障,承諾了對工人終身就業的隱性契約關系以及附著其上的較高的福利待遇。在單位制背景下,國家通過黨政系統對生產進行直接控制,在教育工人掌握生產實踐所必備的技能和文化的同時,將“勞動者的尊嚴感”輸入到工人的意識中,把工人對文化知識的需求在某種程度上轉化為工人的“主人翁”意識,這不僅獲得了工人對國家及政黨的認同,也建構起工人階級在社會主義體制下的主體性。這種由國家喚起的“階級意識”又通過“單位”提供的各種生活福利滲透到工人的日常生活中,最終轉化成為一種道德的、情感的甚至是美學的形式[6]。
在此背景下,經由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的宣傳,工人文化成為主流文化。早在1942年5月,毛澤東就曾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里提出,“所以我們的文藝,第一是為工人的”。以此為契機,文藝工作者創作了大量工農題材的作品,新中國成立之后更是舉辦了大量工人文藝方面的活動,如展覽和文藝會演等。盡管當時中國工人群體和工人文化并不具備成為社會主流文化的主客觀條件,但這種文化傳播方式給工人階級帶來了強烈的自我認同,在工人階級意識不夠明確的時候反過來強化了其階級意識[7]。在這一階段,一方面由于計劃經濟體制以及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影響,社會各階層之間并沒有明顯的貧富差距,工人階級的自我再生產并不被認為是強烈的階層固化,而被視為一種光榮的延續和發揚。另一方面,在中國特色的“單位制”下,工廠將自身的工作空間與生活空間相互重合,工廠呈現出明顯的家庭化特點,國家和工人彼此之間處于良好的認同中,并由此促進了工人階級自身強烈的自我認同。基于這種國家認同和自我認同,工人子女繼續當工人就成為主流選擇,并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子承父業”之方式——“接班”。而在工人階級內部,尤其是工人子女之間也產生了類似于“子弟”的亞文化。在依托工廠建立的子弟學校里,因為“接班”這一既是保障又是束縛機制的存在,工人子女對知識的學習和教育制度本身,抱持一種摻雜著“不屑”“無所謂”“學習無用”“反正都是當工人”等的復雜態度。
縱觀中英兩國產業工人傳統的階級再生產方式及其轉變,在階級經歷上兩國工人存在一條相似的主軸線:英國和中國由于各自的歷史淵源都曾給予工人良好的社會福利,并在隨后出于各自改革的需要調整和改變了這些福利承諾。在這一轉變過程中,工人階級由主動的階級再生產向被動的階級再生產轉變。這種國家改革從內部看是出于自身發展的需要,從外部看則是全球化浪潮下適應國際環境的需要。對于中英兩國的工人來說,則由此從根本上改變了各自的生存環境。生存環境的改變也使工人改變了對自己生存及生活方式的主觀感受,更改變了其“主動再生產”的階級再生產方式。改革之后的工人階級再生產是一種被動階級再生產,即由于社會資本起點的差異而導致的社會流動難以實現以及社會階層固化,不但工人及其子女不再愿意主動成為工人,而且當工人及其子女在試圖實現社會流動時會遭遇重重障礙。
1979年以撒切爾夫人為首的保守黨執政后,在英國國內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自1984年開始,英國關閉了140個煤礦,約15萬人失業。其中,發生在1984至1985年間的英國礦工大罷工,可以說是一個影響英國煤炭行業乃至整個英國社會的政治行動,即使在被視為英國最強有力工會的英國礦工工會領導之下,這次罷工仍然以失利告終。這不僅削弱了整個英國工會的作用,而且成為撒切爾政府在控制打壓工會策略上的重大標志性勝利,英國工人階級受到重挫。與此同時,英國則迎來了金融中心和全面私有化的新自由主義的凱旋[8]。在從事田野調查的年代,保羅·威利斯坦言:“也許正趕上了充分就業的英國工人階級最后一個黃金時期的尾巴,至少(我所調查的12個)‘小子’們都找到了工作。”但在此之后,全球范圍的資本轉移以及“去工業化”進程的加速,原本能夠提供給既無技術又無文憑的工人及其子女們的較為低端的所謂“工人階級工作”日益減少,盡管在主觀上工人及其子女對這類工作仍然保留了一定的就業興趣,但客觀事實是“沒有工作的工人階級”成為包括歐美在內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所面臨的常態[9]。此外,原本屬于“工人階級的驕傲或自尊”又使得他們不愿或者不屑于從事更為辛苦、在他們意識里應當由外來移民或其子女所從事的“低端”工作,由此而處于間斷性失業(intermittent unemployment)甚至長期失業狀態[10]。新的社會形勢使原先相對固定的文化再生產模式發生了變化,失業或者無法就業的青年們不但沒有經濟收入,而且從學校生活到工作階段的過渡期內原本存在的文化、社會和政治適應也被迫中斷。即使那些還有工作的青年工人,他們雖然保持了“工人階級”的外部特征,但隨著女性勞動力在制造工人中的大量涌現,以及大眾審美傾向的去工業化,曾經被視為工人階級文化重要表現形式的“男子氣概”也變得“過時”,再加之服務業成為就業人員的主要容納器,工人階級實際上已經偏離了原來傳統產業工人的形象[11]。可以說,工人階級主動而自愿的階級再生產失去了宏觀社會環境的保障而難以為繼。
就中國而言,在20世紀80年代展開的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尤其是國有企業改革過程中,工人階級的生產與再生產也發生了變化。國家發展戰略以及經濟政策的調整,使國有企業尤其國有工業企業進入一個全面再造的改革階段,國有企業不再是政府部門的附屬機構,而逐漸成為相對獨立的市場主體。與之相應,國有企業在社會經濟結構中的角色地位及其所能夠和需要吸納的工人數量和質量也發生了巨大而深刻的變化,這直接導致傳統工人階級的結構性改變,進而改變了工人階級的再生產方式。政府責任的退出打破了原來國家與工人之間終身就業的隱性契約關系,取消了原本提供的較高福利待遇,但卻沒有及時為工人提供新的、有效的福利甚至基本保障制度,使得工人處于制度斷裂的夾縫中。具有時代和國情特色的“下崗”所彌漫的失業氛圍,對工人社會身份的形成產生了直接作用,乃至產生了劃分身份界限的符號象征作用[12]。與此同時,工人階級的社會認同和自我認同的雙重消失:一是“接班”這種特定時代帶有福利色彩的階級再生產方式已經無法繼續維持,二是成為工人也不再是基于強烈認同之下的驕傲和自豪,而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迫不得已。此后,中國傳統產業工人朝著兩個方向分化:或轉換身份角色積極適應市場經濟體制,成為勞動力市場中的被雇傭者;或無法適應新的社會經濟結構下崗成為潛在或實際失業者。如果說前者意味著工人階級的 “再形成 ”(remaking),那么后者則更多地意味著工人階級的 “消解 ”(unmaking)[13]。然而,無論是階級的“再形成”還是“消解”,階級生產狀態變化都變成一種“被動”的結果,而不是工人“主動選擇”的結果。
事實上,在傳統階級再生產過程中,無論是“子承父業”還是“接班”,都會造成一定社會階層固化。所謂社會階層固化是相對于社會流動而言的,社會流動與社會結構變遷密切相關,“就一個人或一個群體而言,從一種社會地位或社會階層向另一種社會地位或社會階層的變化”,個人和群體很難實現社會地位和社會階層的變化。對“小子”們來說,雖然他們的反學校文化意味著他們部分地洞察和批判了占據主流價值觀的個人主義意識形態以及階級不平等固化的現實,然而悖論的是,這種工人階級文化形式在洞穿文化霸權和支配性統治秩序的同時卻進一步強化了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分化,最終形成了對他們自身的反叛,讓他們成為不平等的社會經濟結構所需要的工人[14]。對中國接班的“子弟”來說,單位制的實施所帶來的一個突出的意外后果是單位與其成員之間形成的一種特殊的“保護—束縛”機制,單位制度雖然給個體提供了相對豐富的物質性和社會性資源,但也極大地限制了個體自主選擇生活的權利與機會,形成一種狹隘的生活空間和千篇一律的生活方式以及依附性人格。事實上,除了“接班”,工人子弟并沒有其他更多的流動機會和流動方式。但是,在主動的階級再生產過程中,工人的生存和生活狀態具有較好的保障,社會階層的固化在某種程度上含有一定的主動選擇成分。這種主動選擇是文化生產得以實現的前提,主動階級再生產不但實現了階級的自我認同,而且保證了國家政治制度的運轉。
然而,當今時代的社會階層固化則明顯表現為工人及其子女上升渠道的堵塞,以及工人生存狀態的邊緣化和弱勢化,甚至造成了貧窮的代際遺傳。這不但使得工人無法實現自我認同,而且還造成了工人對國家制度的認同問題。當今英國,工人的勞動條件在某種程度上是歐洲各國中相對缺乏保障和工作環境相對較為嚴苛的。在西歐各國中,英國是唯一對每日、每周休息時間不作法律規定以及對每日最長工作時間不進行法律限制的國家。英國工人周平均工作時間達到44小時,高于歐洲周平均工作時間的39小時;英國國內有將近16%的工人每周工作48小時以上,而將近25%的工人則經常或非經常地進行夜班工作,將近66%的制造業工人倒班工作,并且沒有法定工資照付的休假[15]。就中國傳統產業工人而言,雖然市場化改革同樣給產業工人帶來了利用市場的機會,并有助于個體擺脫單位制的束縛獲得社會流動的機會,但是,由于原有體制的潛在后果,如單位意識的束縛、良好職業技能的缺乏以及政府在這一過程中沒有及時完善過渡保障機制,工人的實際生活狀況受到較大的沖擊,他們不僅失去了原有的終身就業及附著于其上的保障權利,而且成為市場化進程中付出代價較大的群體之一。這種沖擊延續到其子女身上,進一步影響其子女的教育、工作等整個人生際遇[16]。
在討論工人階級再生產問題時,“文化生產”給工人階級再生產提供了一個主動性視角,即在階級再生產過程中工人存在一定程度的自主選擇性。然而,在當代工人階級再生產過程中,由于文化生產的國家制度條件已經發生變化,工人階級再生產不再是一個主動的選擇。因此,如果說《學做工》曾經試圖解釋“為什么工人的子女自愿成為工人”,那么這一經典研究在當今時代的意義之一則是“為什么工人子女不再學做工了,即不再自愿成為工人了”。而重新引入“國家視角”乃至“世界體系視角”分析工人階級的再生產,并不是無視工人的自主性與能動性,也并非忽視對工人生活模式及其個體命運的關注,而正是為了從宏觀角度討論究竟是什么影響了工人自主性與能動性的發揮,以及是什么影響了工人的生活模式及其個體命運,重拾對工人微觀個體的真實生活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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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文 川]
2017-05-16
上海高校青年教師培養資助計劃“老年人健康管理需求的主體性分析”(ZZGCD15124);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特大城市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實現路徑研究”(13BGL152)
李潔(1986— ),女,山東菏澤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社會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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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6390(2017)04-0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