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雨 袁崢嶸
(蘭州理工大學法學院,甘肅蘭州730050)
論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之政府責任
田雨 袁崢嶸
(蘭州理工大學法學院,甘肅蘭州730050)
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逐漸發現與認定,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已經成為各國的共識,遺產熱隨之廣泛興起,政府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的定位也成為廣泛關注的焦點。從遺產的政治、經濟、社會語義角度對政府在非物質遺產保護中的責任進行思考,對政府應當具有何種政治定位、發揮怎樣的經濟作用、承擔哪些社會責任進行探討,是必要且緊迫的。
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傳承;政府責任
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財產,非物質文化遺產被認可和保護的時間較短,理論的形成也較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03年通過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中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定義為:各族人民世代相傳并視為其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各種傳統文化表現形式,以及與傳統文化表現形式相關的實物和場所。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概念的首次統一固定。非物質文化遺產本身的財產屬性使其當然受私法的調整,但是從文化多樣性、國家政策和國際戰略角度來看,國家公權力的介入是非常必要的。政府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行政干預實際上是一種行政保護,在很大程度上彌補非物質文化遺產私權保護的局限性。同時從遺產角度審視非物質文化遺產會發現,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存與發展也為政府帶來了難以回避的問題。
在當今“遺產政治學”的語境里,遺產的政治語義迅速膨脹,階級、社會等級、權力以及民族主義都卷入了遺產的表述、再表述與被表述之中[1]。從政治學的角度來看,所有權歸屬、人權保護都對政府的保護責任提出了要求。
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政治語義中首先提出的是所有權歸屬問題。單從字面上理解這一概念,可以認為是遺留下來的無形財產,在遺產學中,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社區遺產(community heritage)是指由一個族群的祖先所創造,經過多年的社區生活在族群中不斷被繼承和流傳下來,并且對這項文化遺產產生廣泛的認同感,從而成為族群內部的家園遺產[2]。可見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產生之初是作為一個族群的私有財產存在的,是對祖先財產的繼承。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的世界重建以及全球化的快速進展,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喚起人們歷史記憶與民族認同的觸發點、引領消費理念發展與變革的紐帶,逐漸恢復于公眾的視野之中,并且出現了遺產私有化向遺產公有化發展的傾向。非物質文化遺產由開始的特定族群占有轉變為國家統一規劃管理,一些世界范圍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組織也開始出現,非物質文化遺產起初的私有性與后來產生的公共性之間開始表現出不可忽視的矛盾,其所有權與政府權利之間的矛盾也應運而生。非物質文化遺產基于自身無形性、傳承性與活態性的特點,其保護與傳承都需要通過口傳身教的方式來實現,必須依靠與這項遺產密切相關、有著共同血脈的族群來實現,這些族群內部的人才真正持有并掌握這些遺產,享有這些遺產的所有權并在族群內部產生認同感和使命感。但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發展到今天,其管理與保護的權力普遍集中于公權力,各國習慣制定一系列保護措施來維持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展,《公約》也不例外。雖然《公約》特別強調了“社區、群體和個人的參與”,但是并沒有認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私有屬性,也沒有賦予原住民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所有權,仍然將締約國政府定位為各國領土范圍內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主要管理者和所有者。縱觀國際社會,公法與私法并存的保護模式已經成為共識,公法與私法都是理論與實踐中必不可少的輔助工具。
從遺產的政治語義中看待政府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的責任會發現其中還涉及人權的問題。從人權理論解讀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權理論和政治學理論都十分關注的問題。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一種文化權利,是人類在現代社會具有的一項普遍人權,政府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保護在本質上是對人的基本文化權利的維護。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制度建立之初,政府就已關注到這個問題,作為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制度作出統一要求的《公約》就是參照現有的國際人權文書制定的,尤其是1948年的《世界人權宣言》等[3]。那么在人權理論的背景下,所有的原住民、群體和個人都享有主張這項文化權利的資格,他們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保護、延續和再創造的重要主體,要求政府應當突出保護和尊重他們的權利和主張,特別是保護少數民族群體和原住民的權利,維護公眾的利益,發揮其保障人權的作用避免以權力擠壓人權。
基于對所有權及人權的考量,政府應當承擔的責任也需要被進一步明確。首先,擺正政府的保護動機。以政府的力量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最主要的目的是利用過去的遺產資源來滿足現在以及將來的政治經濟需要,要合理定位政府的角色,就要避免政府的保護動機出現偏頗。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保護的最主要目的應當是維護文化多樣性,注重搶救與傳播精神財富,而不是從中獲利。政府在政策的制定與執行中都應當遵循相應的保護目的。其次,改進政府保護方式。現實中,政府的管理權涉及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各個領域,政府往往寄希望于制定保護政策來促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展,這種主動的方式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展顯得越來越被動,社區、群體和個人的力量往往被忽視。但從原住民的權利角度看,原住民在享有非物質文化遺產權利的同時也承擔保護和傳承的義務,政府應當引導原住民和其他社會力量參與保護,這種主動保護能使非物質文化遺產更加適應現有的生存環境。政府則主要發揮支持和促進作用,為原住民在本社區內宣傳其享有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及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展和延續提供充足的資金保障和公共資源。形成政府主導、同時又有社會參與的合理局面。再次,控制政府權力的擴張。基于有限政府理論,政府的權力界限應有一定的范圍。在政府權力不斷擴張的趨勢下,原住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權利受到擠壓,不利于原住民保護意識的提高和保護作用的發揮,如果能實現政府與公眾的合作治理,適度放松政府權力,形成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良好激勵機制與發展環境。除具體的保護措施之外,還應當將遵守國際公約、加強國際保護、維護民族多樣性的理念貫穿于政府的責任理念當中,更加全面地發揮政府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的政治職能。
經濟價值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核心價值之一。“遺產之所以面臨被保護保存與被交換交易的尷尬局面,正是由于其內在的象征價值,這種價值使遺產成其為遺產,亦使遺產具有為今世所用的可能性”[4]。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可避免地需要將象征價值轉化為現實價值。
將非物質文化遺產產業化是基于挖掘內在經濟利益的考量,這種理念已經廣泛應用于實踐當中。但是產業化保護也同樣存在風險,并非所有非物質文化遺產都同樣適用。產業化基于其單純追求利潤的本質和急功近利的外在形式,使得在人文關懷的理念上顯得尤為匱乏,對于具有潛在經濟價值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產業化是結合了開發與保護的合理途徑,但是現實當中存在大量過度商業化的現象,攫取經濟利益的目的已經遠遠超出保護的真實目的,遺產的商品化使一些非物質文化遺產變得形式化,經營者打著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旗號吸引消費者,卻無法向消費者展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真實面貌,反而造成遺產旅游的視覺疲勞。同時也使一些“偽民俗”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空子,許多號稱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形式也被包裝上非遺的外衣,濫用非物質文化遺產名號的現象叢生。對于相當一部分不具有經濟利用價值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而言,在客觀上不具有產業化的可能,在經濟價值無法得到實現時,其文化價值和社會價值也受到忽視。況且在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中也難以準確辨別各自的潛在價值。突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商業化而忽視其文化價值,造成的結果將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初衷背道而馳。當遺產的文化歷史價值被經濟價值的指標所束縛,非物質文化遺產將淪為政府和商業主體從中牟利的工具。
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展現狀來看,非遺的數量與日俱增,各地方對待非遺無論從保護意識還是保護措施上都達到了一定的高度。但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展尤其是經濟發展似乎達到了一個瓶頸期,非遺產業經濟增長的上升空間不足。體現在有部分表現形式具有相似性,或是有一定歷史聯系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展相對分離,各自為盈,不僅商業主體在經濟開發中忽視其內在聯系,政府往往也缺乏對非遺經濟開發的規劃與引導。如山東省昌樂縣的姜太公與營丘故城的傳說與馬宋餅制作技藝兩項縣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就因歷史聯系而具有共同開發的可能性。將相關非物質文化遺產形成鏈條式產業發展,更能夠拓寬非遺經濟增長的空間。
針對上述問題的產生,政府到底要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經濟學視角當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如何厘定政府調控非物質文化遺產經濟市場的責任,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問題中顯得尤為緊迫。首先,轉變傳統發展方式,拉動非遺產業的經濟增長。現實中,一些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過度商業化已經造成大眾的消費疲勞,紡織和刺繡等工藝方法在外銷之路上也已經不能走多遠了,而這些傳統工藝方法制造的工藝制品往往屬于手工類的高端產品,轉為內銷也無法拉動其文化價值的增長和經濟利益的提高。面對非遺產業的發展動力不足問題,要轉變發展方式,合理配置文化資源,適當控制文化產品的成本與價格以拉動內需。創新文化產品形式,與影視產業、漫畫產業和網絡游戲產業相結合,將傳統文化元素融入新興產業當中,增強大眾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消費耐受性。另外,政府也需要合理規劃非遺產品商品化戰略以帶動外銷,擴大文化產品的傳播和消費市場。其次,加強政府的監督與監管,彌補市場化運作的不足。站在監督者的角度審視非物質文化遺產產業化的運行,均衡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經濟開發,避免過度開發、開發性破壞。制定非物質文化遺產產業化的規范措施,建立商業開發的評估和檢測體系和檢查組織,定期對非遺商業化開發和運營進行評估和檢測,及時糾正不適當的開發利用。再次,成立專項保護基金,提供充足的保障資金。文化資源的保護和開發都離不開資金,政府作為公共服務的提供者應當為文化產業的發展和文化生活的提高提供穩定的財政支持。對于經濟價值微弱、市場競爭力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由專項非遺資金定期撥款進行保護,資金來源可以包括財政撥款、社會募集等,同時也對現階段發展狀態良好的非遺存在的潛在發展風險作出保障。
社會性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屬性之一。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社會性體現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特定族群、社區在社會生活中所凝結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風俗習慣及知識技能,它反映的是人的社會知識與實踐成果相互作用的結果[5]。人們在社會生產實踐中創造了非物質文化遺產,而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影響著人們的生活。這種社會性體現了人與人、族群與族群之間的相互關系。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與社會的發展息息相關,最突出的是社會教育、文化創新與社會文化現象規制。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社會教育的文化資本。非物質文化遺產基于其傳承性和連續性的特點成為傳播社會文化的重要載體。其作為原來人們的物質和精神消費,本應當是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伴隨著社會文化形式的多樣化與現代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價值逐漸被邊緣化,作為共同文化財富與民族的歷史軌跡,非物質文化遺產應當被現代社會所廣泛認同與傳承,成為每一位民族成員的具體責任。社會教育的實踐也是一個相互作用的過程。將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進行社會文化教育的載體,不僅是一種社會教育的實踐,更能夠解決寶貴文化資源被邊緣化的社會問題,使這些特殊的文化資源由鮮為人知走向大眾熟知。特別是在民族多樣性特征顯著的中國,通過政府引導發揮其中的社會教育功能更有利于增強民族凝聚力和實現民族團結。
隨著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進入“后申遺時代”,非物質文化遺產如何科學、合理保護,使之有序、正常地延續傳承,是政府以及社會各界在非遺保護中的主要工作[6]。雖然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已經進入相對穩定的時期,但是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機制運作的同時,也產生了許多新的社會問題,非遺與相關權利的利益分配、非遺權利被侵害的社會救濟與非遺的任意盜用與冒用在“后申遺時代”也不可忽視。政府在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同時也應當發現并解決其伴隨的社會問題,營造真正意義上的良好的社會文化空間。
政府是社會關系的協調者。首先,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社會教育,培養群眾的文化自覺性與實踐性。利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社會教育功能,既是社會文化環境的要求,也符合傳承與保護的目的,更能夠實現由被動保護向主動保護轉化的目標,這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構建其當代及未來存續機制的過程。如在侗族與藏族地區,以創新現代方式擴大侗族大歌與藏戲的文化宣傳,揭示這種文化表現形式的源與流,真正了解其歷史來源和未來走向,使年青一代更加了解這些技藝的歷史來源與文化價值。更有利于和諧社會的建設和文化創新的迸發。在具體實施中,政府部門也不能忽視學校、家庭的文化教育。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值融入到人們的文化生活當中,使之更加具體化而不再束之高閣。其次,充分發揮政府的管理性職能和服務性職能,制定相關措施以協調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相關權利的利益分配,提供文化公共服務以縮小城鄉文化生活和文化建設的差距。另外,政府部門也要重視傳承與保護中的專家參與,使專家學者與非政府保護組織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社會傳承與保護提供學術和專業支持,結合多種社會力量提高保護效率與保護質量。在政府的主導作用下建立起非物質文化遺產賴以生存的社會文化空間,增加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展動力,保持中華文化的生命與活力。
保護與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應當在政府權力的擴張中尋找社區利益的生存空間;在市場調節的主導下加之政府之手的調控;在政府的全面代管之下注入原有族群的參與。在遺產政治學、經濟學與政治學的視角下厘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政府責任,以面對當下社會的遺產熱現象,不是要求我們一味盲從地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保護和改革,而是需要我們認清及反思非物質文化遺產背后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目的,更好地詮釋過去,發現和合理利用非物質文化遺產,以滿足當前社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需要。
[1][4]彭兆榮.文化遺產學十講[M].云南:云南教育出版社,2012.
[2]Harrison D,Hitchcock M (eds.)The Politics of World Heritage.Negotiating Tourism and Conservation.Channel View Publications.2005.
[3]普永貴.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政治學解讀[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1).
[5]蔣萬來.傳承與秩序——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法律機制[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6.
[6]段友文,鄭月.“后申遺時代”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社會參與[J].文化遺產,2015,(5).
D922.16
A
1671-5136(2017)02-0061-04
2017-06-23
田雨(1993-),女,山東濰坊人,蘭州理工大學法學院法律碩士;袁崢嶸(1967-),女,甘肅蘭州人,蘭州理工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法學碩士。研究方向:知識產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