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琳
摘要:
《民訴法解釋》第247條首次于規范層面確立了重復訴訟的判斷標準,其中需要特別予以關注的是訴訟請求要素的反向判斷路徑——“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基于功能視角的考察,該要件旨在填補“舊實體法說”訴訟標的理論有時難以識別實質性重復訴訟的功能漏洞,能夠超越傳統的既判力客觀范圍發揮遮斷后訴的效果。類型化該要件所示情形可知,除卻后訴的訴訟請求直接否定前訴判決主文之類型外,后訴的訴訟請求以否定前訴先決問題認定為路徑,進而實現否定前訴判決主文之目的的,也是符合第247條意旨的重復訴訟類型。
關鍵詞:重復訴訟;既判力;訴訟請求;訴訟標的;先決問題
中圖分類號:DF72
文獻標志碼:ADOI:10.3969/j.issn.1008-4355.2017.01.05
一、問題的提出
2015年1月公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民訴法解釋》)第247條首次在民事訴訟規范層面確立了禁止重復訴訟規則,明確規定了判斷重復訴訟的三要件標準,即后訴與前訴的關系須同時滿足當事人相同、訴訟標的相同、訴訟請求相同或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三項要求。作為民事訴訟領域的核心原則之一,早在《民訴法解釋》出臺前,學界已有關于重復訴訟判斷標準的討論,較有代表性的學說是“二同說”和“三同說”
“二同說”是指從訴訟主體和訴訟客體兩項要素出發判斷前后兩訴的一致性,即訴訟當事人同一、訴訟標的同一時,后訴即是前訴的重復訴訟。(參見:柯陽友.也論民事訴訟中的禁止重復起訴[J].法學評論, 2013(5):139-147.) “三同說”之內涵將于后文詳述。,后以“三同說”為理論通說與實務導向〖JP3〗
在學者的意見方面,比如張衛平教授主張,案件的同一性應通過案件主體同一、訴訟標的同一、訴訟爭點同一三項要件予以判斷。(參見:張衛平.重復訴訟規制研究:兼論“一事不再理”[J].中國法學,2015(2):43-65.)在實踐中的裁判思路方面,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在其編著的關于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一書中指出,一事不再理中的一事,是指前后兩個訴訟必須為同一事件。所謂的“同一事件”,是指同一當事人,基于同一法律關系(同一事實)而提出的同一訴訟請求。同一當事人不限于在前后兩個訴訟中同處于原告或者被告的訴訟地位,原告不得另行起訴,被告同樣不得另行起訴;同一法律關系,是指產生當事人爭議的訴訟標的的法律關系(法律事實);同一請求,是指當事人要求法院作出的判決的內容相同。以上三個條件必須同時具備,才能稱之為同一事件。(參見: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一庭.最高人民法院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04:270.)。所謂的“三同說”,即當事人相同、訴訟標的相同、訴訟請求(或主要爭點)相同
訴訟請求或主要爭點之間的分歧源于對訴訟標的的理解,如果采“舊實體法說”理論定義訴訟標的,則第三項要素為訴訟請求;如果采“訴訟法說”理論定義訴訟標的,由于訴訟標的本身即是訴的聲明,則第三項要素為主要爭點。。盡管對于除卻訴的主體與客體之外的第三項要素的具體內容,不同理論之間還存在細微分歧,但由此可見,《民訴法解釋》第247條確立的重復訴訟判斷標準基本沿襲了“三同說”的思路,繼續秉持以訴訟主體、訴訟客體、訴訟請求三項要素的同一性作為識別兩訴是否相同的基本方法。除此之外,第247條還有新穎性貢獻,在除了比較兩訴的相關要素是否同一這一正向路徑之外,還特別提出反向路徑,即“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的,也是符合重復訴訟內涵的類型之一。
《民訴法解釋》第247條為識別重復訴訟提供了統一且較為細致的判斷步驟,這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一方面,統一的標準保障實踐中的統一適用,避免出現相同或類似情況不同處理的不當情形
比如有兩則相似案例,原告先請求被告返還借款,被判決駁回請求后又以不當得利返還為由再次起訴,有的法院認為這是基于同一事實對同一訴訟標的的重復主張,有的法院則認為請求權基礎的變化導致法律關系的變更,前后兩次起訴是不同的訴。參見:“朱寶芝與高淑鳳不當得利糾紛案”(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青民五終字第1982號民事裁定書);“羅予均與何冰不當得利糾紛案”(北流市人民法院(2015)北民初字第686號民事判決書)。;另一方面,較為細致的標準保障這套判斷步驟的可操作性和現實性,從而真正實現阻斷重復訴訟的目的。與重復訴訟的判斷標準相關的很多問題早在“二同說”和“三同說”時代就已經過充分論證,因此本文將著力于伴隨《民訴法解釋》第247條首次進入該主題討論視野的嶄新問題,即第(三)項后半句的 “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這一要件豐富了重復訴訟的內涵與類型,也導致“訴訟請求”要素具有異于“當事人”和“訴訟標的”要素的特殊性:一方面,對于“訴訟請求”要素的判斷不限于“前后兩訴同一”的一致性判斷,還包括“后訴實質性否定前訴”的沖突性判斷;另一方面,在進行沖突性判斷時,判斷過程不是在相同的客體——訴訟請求與訴訟請求——之間進行,而是發生于相異的客體——訴訟請求與裁判結果——之間。此外,對于“實質上”、“裁判結果”這些概念內涵的充分挖掘與正確理解,以及“后訴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對訴訟標的識別標準選用的影響,進而牽涉到的重復訴訟規則與傳統的既判力理論之間的齟齬與協調等等問題,都亟待系統性地梳理、反思和重新整合,以期使這一條款在適用過程中能夠盡量尊重立法者的初衷,發揮其在識別重復訴訟方面的獨特功能,并在面臨與既判力等傳統理論的割裂時能夠協調有序地各司其職。
二、“后訴請求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的內涵與功能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解讀,“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是指后訴提起與前訴相反的訴訟請求,輔助說明的示例比如甲起訴乙要求確認法律關系有效,乙又起訴甲請求確認法律關系無效;再如,由于給付之訴中隱含確認之訴的內容,如果甲起訴乙要求依法律關系進行給付,乙又起訴甲請求確認法律關系無效的,也屬于后訴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的情形[1]。不難看出,最高人民法院的解讀與條文本身的應然含義有一定偏差,即使單純從字面文義出發,上述解讀也存在一定的偏誤:最高人民法院的解讀只關注后訴請求與前訴請求之間的關系,而條文本身考量的卻是后訴請求與前訴裁判結果之間的關系。兩則輔助說明的示例同樣存在誤讀:就前例而言,若甲起訴請求確認法律關系有效并獲得勝訴判決,基于確定判決的既判力,乙當然不得再請求確認該法律關系無效;但若前訴中甲之請求被判決駁回,為何乙不得起訴請求確認法律關系無效呢?同理,就后例而言,若前訴中法院判決甲之給付請求權不成立,無論法院對于該給付請求權的先決法律關系如何認定,由于對先決問題的認定不發生既判力,乙仍然可以另行起訴請求確認先決法律關系無效。由此可見,只有后訴的訴訟請求否定前訴的裁判結果(而非單純否定前訴的訴訟請求)時,才是符合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文本內涵與立法初衷的適用情形。
最高人民法院的解讀未對“裁判結果”的含義進行說明和限定,如前文所示,輔助說明的示例也都是“后訴的訴訟請求否定前訴的訴訟請求”的錯誤情形,無從考察和總結“裁判結果”的應然范圍。從基本法理的視角來分析,裁判結果應指判決主文部分。而判決主文是對原告訴訟請求的回應性判斷,體現了法院對當事人主張的權利義務關系的認定結果,因此所謂的“后訴的訴訟請求否定前訴裁判結果”,意指在實體法律關系層面,后訴聲稱的權利主張否定前訴判決已經確定的權利義務內容;而不是指在具體的請求內容層面,后訴請求的給付數額或賠償方式否定前訴判決支持的特定內容
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民訴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一書中指出,在采“舊實體法說”理解訴訟標的的前提下,訴訟請求是建立在訴訟標的基礎上的具體聲明,旨在識別訴訟標的以及幫助厘清訴訟標的的范圍。(參見:沈德詠.最高人民法院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上)[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635.)。由此可見,此時訴訟請求的內涵應是權利主張。不允許當事人提出與判決主文相反的權利主張的法理基礎在于確定判決具有既判力。終局判決一旦獲得確定,該判決針對請求所作出的判斷就成為調整雙方當事人今后法律關系的規范,雙方當事人對同一事項再度發生爭執時,不允許當事人提出與此相矛盾的主張,法院也不能作出與之相矛盾或抵觸的判斷[2]。然而,既判力理論對于前訴對后訴發生遮斷效力的客觀范圍具有嚴格限定,只有判決主文部分具有既判力
比如,根據《德國民事訴訟法》第322條第1款的規定,“判決中,只有對于以訴或反訴而提起的請求所作出的裁判有確定力。”,事實認定和先決性法律關系不發生既判力[3]。若后訴請求直接否定前訴判決主文確定的權利義務內容,則后訴被前訴的既判力所遮斷;若后訴請求因矛盾于前訴裁判理由中對于實體性先決問題或其他要件事實的認定,進而否定前訴判決主文確定的權利義務內容,則前訴的既判力不及于后訴,后訴中仍然可以重新審理甚至作出不同判斷
依照大陸法系對矛盾判決的理解,只有判決主文部分矛盾才是真正的矛盾判決,因為此時將直接影響對實體權利的歸屬判定,并且妨礙給付之訴中的判決執行。裁判理由的沖突則不屬于矛盾判決,因為由于不同案件的事實發現程度和爭議重心不同,客觀上本就有不相同的可能性,這種沖突不會產生訴訟標的層面的重大后果。(參見:曹志勛.反思事實預決效力[J].現代法學,2015(1):130-138.), 但此時卻是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發揮作用的典型情形。
后訴的權利主張否定前訴的實體性先決問題是指,當事人于前訴中提出的給付請求中必然包含的原因法律關系的效力或原因法律行為的性質問題,正是后訴的訴訟標的,并且后訴意欲再度爭執的原因法律關系的效力或法律行為的性質與前訴判決的認定結果相沖突。此時,根據“舊實體法說”理論,前訴的訴訟標的是某一實體請求權,而后訴的訴訟標的是針對該請求權的基礎關系的撤銷權或消極確認請求,后訴的訴訟標的異于前訴,導致“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與“訴訟標的相同”要件存在適用上的不協調。如果僵化地恪守以“舊實體法說”識別訴訟標的的思路,可能導致其面對很多明顯的重復訴訟時無法發揮應有的隔離效果。實際上,很多重復訴訟并非基于兩訴所涉的實體權利完全相同,而是由于“給實質同一的法律關系貼上了不同的標簽”,即雖然后訴與前訴爭議的法律關系或實體權利義務不同,但都是同一的生活事實或糾紛事實的反映[4]。從糾紛解決的角度來看,前訴判決已將所涉爭議徹底解決,只要后訴不涉及新的事實,那么即使主張不同的實體權利依然構成重復訴訟。在糾紛被徹底解決的情況下,再次爭執已經喪失訴的利益。此外,根據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的表述,只要后訴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的,均應視作符合重復訴訟的判斷標準。所謂“實質上”,不僅應當包含那些根據后訴聲稱的權利主張和前訴判決確定的權利義務內容的簡單比對即可直接得出二者是否矛盾的結論的情形,還包含那些具有一定隱藏性和模糊性、需要拆分后訴的權利主張并根據權利主張據以成立的要件事實甚至間接事實來判定其是否矛盾于前訴裁判結果的情形。基于此,還需更新對“裁判結果”的認識,將裁判結果的外延從判決主文確定的權利義務關系層面擴展至裁判理由認定的核心爭議事實層面。如果在事實層面放松限制,將致使更多起訴因與其他訴訟存在共通的事實而成為重復訴訟,也就更加難以保證所有重復訴訟的情形都符合“舊實體法說”識別標準下的“訴訟標的相同”要件。
綜上討論,“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在傳統的既判力理論基礎之上,將前訴判決遮斷后訴的效力范圍予以擴展,其目的在于彌補以“舊實體法說”定義訴訟標的有時難以識別實質性重復訴訟的功能缺陷。在此預設功能的統攝之下,適用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時應突破以“舊實體法說”識別訴訟標的的局限,嘗試更加開闊的解釋路徑,將“訴訟標的相同”要件的內涵延展至整個糾紛事實相同的層面。特別說明的是,即便如此,筆者依然不傾向采取以“事實的同一性”定義訴訟標的的觀點。一方面,最高人民法院的權威解讀已經明確,適用《民訴法解釋》第247條時采“舊實體法說”訴訟標的理論,因此應盡量保障“訴訟請求”要素在正向路徑與反向路徑上理論工具適用的一致性,以謀求重復訴訟判斷標準整體框架的統一與周密;另一方面,也是更為重要的,上文已經解釋了適用“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時,訴訟請求的內涵實為權利主張。這意味著,我們依然沿用了“舊實體法說”理論,只不過不再借助“訴訟標的”要素來突顯“舊實體法說”的理論主旨,而是借助“訴訟請求”要素。“訴訟請求”要素發揮的即是“訴訟標的”要素的功用。此時再以“事實的同一性”定義訴訟標的必然導致識別標準理解與適用上的混亂。基于此,筆者認為仍以“舊實體法說”作為解釋和適用第247條“訴訟標的”要素的統一標準,只是在依據“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判定重復訴訟時,不再苛求對“訴訟標的相同”要件的嚴格遵守,而將其內涵理解為糾紛事實層面的同一。
三、“后訴請求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的類型化
通過以上對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內涵與功能的解析,以及對“訴訟標的”與“訴訟請求”要素含義的重新厘定,結合對以重復訴訟為程序性違法事由駁回起訴的案件的研讀,可以大致歸納出以下四種符合“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的基本類型:
第一,后訴的訴訟請求直接否定前訴的判決主文。這種類型的理論基礎即確定判決的既判力。根據既判力理論適用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時,能夠比較清晰地識別后訴的訴訟請求與前訴裁判結果之間的否定性關系。由于前訴是在權利主張/訴訟標的層面直接對應后訴的權利主張/訴訟標的發生遮斷效力,后訴與前訴通常處于同一實體法律關系內,比如前訴判決確認某一特定行為不是侵權行為,后訴請求基于該特定行為的侵權損害賠償
參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2015)新民三終字第16號民事裁定書。該案例即屬于前訴判決已確認案件涉及的商標使用行為不是侵權行為,后訴仍然請求基于該行為的侵權損害賠償,法院認定這是“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的情形。;或者前訴判決確認某合同無效,后訴請求繼續履行該合同。位于與傳統的既判力理論重合領域的重復訴訟,并非“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側重調整的類型,而只是將既判力理論的要義透過成文規范予以表達,所以本文也不過多著墨于這類重復訴訟,而是更多關注超越既判力的客觀范圍阻斷后訴的其他幾種類型,并論證其超越既判力發生作用的正當性。實際上,基于各項訴訟要素的一致性而產生的重復訴訟更加貼合發生既判力的典型場景,而由“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這一反向路徑導致既判力效果的卻是少數。
第二,后訴的訴訟請求直接否定前訴的實體性先決問題,進而否定前訴的判決主文。比如在前訴判決支持當事人提出的給付請求權的情況下,后訴提出前訴中的實體性先決關系不存在的消極確認請求,或請求撤銷或解除該先決關系。這是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致力于解決的核心類型。此時,雖然后訴不是直接矛盾于前訴的權利主張,但由于后訴的訴訟標的直接指向前訴的先決問題,先決問題又是前訴訴訟標的的基礎性法律關系,因此兩訴的請求通常還是在同一實體法律關系內,通過比對前訴的裁判結果與后訴的訴訟請求能夠比較容易地識別出其是否符合“后訴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的表征。
第三,后訴的訴訟請求間接否定前訴的實體性先決問題,進而否定前訴的判決主文。相較于前兩種類型具有的易于識別、兩訴的權利主張局限于同一實體法律關系內的特點,第三種類型的特征則是不易識別、需結合要件事實項下的間接事實予以綜合判斷,并且兩訴的權利主張分屬不同的實體法律關系。比如在前訴判決支持當事人提出的給付請求權的情況下,后訴主張前訴中的實體性先決問題存在可撤銷事由,因而請求不當得利返還。由于前后兩訴所涉的權利主張分屬不同的實體法律關系,故單純從后訴請求與前訴裁判結果的比對上,很難判斷二者是否存在實質性的否定關系,因此需要從權利層面的比對分解至事實層面的比對。在前述示例中,前后兩訴雖然分享了相同的事實,但主張截然相反的性質:在前訴的實體性先決問題的效力上,前訴主張有效,后訴主張因撤銷而歸于消滅。前訴關于先決問題的主張成為其權利主張的基礎,后訴關于先決問題的主張也成為其權利主張的依據。雖然兩訴在事實主張層面產生了交叉,但因事實交叉無法直接顯現在直接對應權利主張的訴訟請求和判決主文中,導致此時后訴的訴訟請求似乎與前訴裁判結果缺乏實質性的關聯,這也使得在這種情況下依然將后訴視為重復訴訟的正當性亟待充分論證。
第四,后訴的訴訟請求與前訴的訴訟請求相同,前訴請求被判決駁回,導致呈現“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的外觀。這種情形是“后訴與前訴的訴訟請求相同”和“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的重合情形,應當歸入“訴訟請求同一”的重復訴訟形態中予以調整,因此后文不再對這種情形展開討論。
結合以上幾種類型的基本介紹可知,除卻不劃入討論平臺的類型四,前三類訴訟都是符合“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的典型情形,但三者的差別在于后訴否定前訴的路徑:類型一系直接否定,類型二與類型三經由否定前訴的先決問題認定,進而否定前訴的裁判結果,這也是后兩者超越既判力的客觀范圍發揮作用的本質成因。此外,這二者之間也有細致差異,類型二的否定效果較為直接、明顯,是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重點調整的類型,而類型三的否定效果卻較為隱晦、模糊,在適用上須更加謹慎,否則可能導致對訴訟當事人實體利益的不當侵損。以下將結合兩則真實案例對類型二與類型三所示的以否定前訴先決問題認定為路徑的重復訴訟展開具體分析,并嘗試歸納適用“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時的限制條件,盡量將對于重復訴訟的認定限制在正當且合理的范圍內,既不致誘發矛盾裁判,又確保當事人的實體利益。
四、以否定先決問題認定為路徑的重復訴訟
由上文的討論可知,“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旨在填補以“舊實體法說”定義訴訟標的有時難以識別實質性重復訴訟的功能漏洞,由此帶來的啟示是應合理地擴大對前后兩訴的考察視野,一方面,從法院裁判的角度,拓展前訴“裁判結果”的范圍,從判決主文部分延伸至裁判理由部分的核心要件事實認定,比如實體性先決問題對后訴的影響;另一方面,從當事人主張的角度,細致分解前后兩訴的權利主張所包含的事實主張,進而探究后訴是否在事實層面“實質性”地否定前訴。鑒于此,本部分將分別展示兩則案例,并于后文中援引兩則案例中的實體法律關系展開分析。
例一,A公司與B公司簽訂合作經營協議,約定A公司擁有的某商標無償劃歸雙方合營的C公司所有。因A公司未依約轉讓商標,B公司曾起訴請求A公司履行無償轉讓商標的合同義務,法院認定合作經營協議系雙方意思真實表示,涉及無償轉讓商標的條款有效,判決A公司履行無償轉讓商標的合同義務(以下將B公司的起訴稱為前訴)。后A公司起訴稱,合作經營協議不符合《合同法》第44條規定的生效條件而處于效力待定狀態,而B公司長期無償使用商標,嚴重侵害其權益,請求確認合作經營協議未生效,并請求B公司賠償經濟損失。法院認為,前訴判決已經確定合作經營協議有效,A公司應依約履行轉讓義務,至此關于商標權的歸屬問題已有定論,A公司的訴訟請求實質上仍屬于商標權歸屬問題,與前訴判決內容重復,不宜再作審理(以下將A公司的起訴稱為后訴)
案例改編自“奉化步云公司與上海華源公司商標所有權轉讓糾紛案”,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03)民二終字第169號民事裁定書。。
例一是上文提及的類型二與類型三的合體。就前訴而言,原告B公司請求被告A公司依約履行合同義務,訴訟標的為繼續履行請求權;就后訴而言,原告A公司請求確認合作經營協議未發生效力以及賠償經濟損失,訴訟標的為確認合同未生效的請求,以及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可見,后訴為訴的合并,也是類型二與類型三的合并。在實體層面,后訴與前訴的權利主張相異,不僅從前訴主張的給付請求權轉變為后訴主張的消極確認請求,甚至從前訴主張的合同法律關系逾越至后訴主張的侵權法律關系,因此無論是基于訴訟請求一致性的正向路徑,還是訴訟請求否定裁判結果的反向路徑,都無從判定其構成類型一所示的符合既判力理論的重復訴訟。然而,如果依循類型二所示的“后訴的訴訟請求直接否定前訴的實體性先決問題,進而否定前訴的判決主文”的思路,前訴判決支持原告主張的繼續履行請求權的裁判結果意味著判決同時認定合作經營協議有效,后訴再度爭執協議的效力顯然與前訴裁判結果的意旨相悖,構成“實質上的否定”。同時,后訴中合并提出的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也是建立在協議未生效的前提之上,也就必然“實質性地違背”前訴的裁判結果。如果以前訴對后訴不發生既判力為由受理并審理后訴,那么法官有可能作出認定協議未生效并支持B公司向A公司進行賠償損失的判決。當然,如此判決仍不與前訴判決發生既判力的主文部分有任何直接沖突,但實質上卻并沒有定紛止爭,反而致使前訴已經化解的沖突重新激化。
結合以上分析,可以首先歸納出類型二的本質特征以及這一類型的案件構成重復訴訟的分析思路:后訴與前訴的沖突點在于后訴的權利主張否定前訴的先決問題認定,而先決問題不同于構成權利主張的其他實體要件,是基礎性法律關系。確認該基礎性法律關系的請求與權利主張直接指向的給付請求之間具有緊密的邏輯關聯,對于兩項請求的裁判必須保持高度的乃至嚴密的一致性
關于先決問題存在爭議時給付請求與其包含的確認請求之間的關系,參見:傅郁林.先決問題與中間裁判[J].中國法學, 2008(6):155-169.,這是導致后訴請求否定前訴的先決問題認定即意味著否定前訴的判決主文的關鍵成因。
相對復雜的是類型三(后訴原告A公司提起的侵權損害賠償請求矛盾于前訴裁判結果)的解釋問題。就后訴提起的合同未生效的消極確認請求而言,雖然未直接否定前訴的判決主文,但基于先決問題與最終權利主張之間的關系,能夠得出否定先決問題即否定權利主張的比較令人信服的結論。但當后訴請求為侵權損害賠償時,前后兩訴的沖突點——先決問題認定——僅僅是后訴的一項間接事實
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構成要件是(1)存在侵權行為;(2)行為人有過錯;(3)被侵權人發生損害;(4)損害與侵權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例一中,前訴的先決問題——合同的效力認定——是構成要件(1)的一項間接事實。,當后訴的間接事實主張否定于前訴的先決問題認定時,能否將其視為正當的重復訴訟情形呢?在實踐中,后訴原告也可以選擇不以訴的合并方式提出請求,而只提出單一的侵權損害賠償請求,因為根據后訴原告主張的合同未生效的事實,可以知曉該訴的爭議焦點是合同的效力問題,因而合同的有效性就成為后訴原告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成立的先決問題,是法院必須首先予以審理和解決的內容。后訴原告將意欲實現的核心請求——給付請求權與先決問題一并提起,形成訴的合并形態,有助于識別侵權損害賠償是否實質上否定前訴的裁判結果,原因在于,基于上文描述的先決問題與本問題之間緊密且特殊的邏輯關聯,既然后訴的先決請求與前訴呈現否定性關系,那么后續請求也必然與前訴存在實質性沖突。
透過對例一所示情形的完整分析,能夠歸納的基本信息是,適用“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時,先決問題發揮了重要作用。先決問題的基礎性地位以及其與本問題之間在裁判結論上高度一致的邏輯聯系,導致一方面,對于前訴的先決問題而言,若后訴的權利主張否定前訴的先決問題認定,則表明后訴的權利主張也否定前訴的裁判結果;另一方面,對于后訴的先決問題而言,若后訴的先決請求否定前訴的裁判結果,則表明后訴最終的訴訟請求也否定前訴的裁判結果。先決問題在前后兩訴中都發揮作用,也是類型三的本質特征。
當然,并非所有案例都如例一中的后訴原告一般,將先決問題與本問題一并提出,而是可能只提出本問題(參見:例二)。
例二,A與B公司簽訂動遷協議書,約定A的動遷面積為340平方米。后A起訴請求B公司賠償因拖欠82.5平方米導致的損失,而B公司答辯稱A簽訂動遷協議書時存在欺詐事由。法院對動遷協議書存在欺詐事由的抗辯理由不予支持,判決B〖HJ2.5mm〗公司依市場價格賠償A的經濟損失(以下將A的起訴稱為前訴)。后B公司又起訴稱,A的欺詐行為導致其多取得100平方米回遷面積,請求A返還不當取得的建筑面積。法院認為,動遷協議書是否存在欺詐的問題已由生效判決審理并確認。A與B公司之間因動遷協議書所發生的民事法律關系應受到確定判決拘束。B公司再次起訴(以下將B公司的起訴稱為后訴)符合第247條規定的重復訴訟情形案例改編自“樺南縣第四建筑工程公司與張永和不當得利糾紛案”,參見: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黑高民申三字第147號民事裁定書。。
例二中,后訴請求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的表現方式更加隱晦。從表面上看,前訴中,原告A要求被告B公司賠償因瑕疵履行造成的損失,訴訟標的為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后訴中,原告B公司要求被告A返還不當多得的回遷面積,訴訟標的為不當得利返還請求權。顯然,前后兩訴的權利主張不同。即使法院受理后訴并判決支持B公司的不當得利返還請求,也不與前訴認定A享有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裁判結果發生沖突。但繼續分解權利主張至事實層面可知,在前訴中,訴訟標的(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據以成立的要件之一是合同成立且生效。后訴請求不當得利返還的要件之一是被告無合理根據而取得利益,該要件成立的事實基礎是合同存在可撤銷的法定事由,合同撤銷后被告取得的利益則于法無據。前后兩訴在訴訟標的乃至構成訴訟標的的要件事實層面都不存在直接的重合區域,只是后訴中支持要件事實的間接事實與前訴的要件事實分享了同一事實內容,并因性質主張相反而誘發沖突認定。但實際上,例二與例一之間并無本質差別,只是在例二中,后訴原告未將本問題的先決問題作為獨立的訴訟請求提出,從而導致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的表現形式更加隱晦而已。后訴原告雖然只提出不當得利返還請求,但該請求的先決條件是,合同因存在欺詐事由被撤銷后約定的權利義務歸于消滅,從而導致后訴被告取得利益無合法根據,因此后訴原告實質上提出的是撤銷回遷協議與不當得利返還兩項請求的合并之訴。如此,便可回歸依據例一提煉出的基本思路:后訴的先決問題否定了前訴的裁判結果,進而后訴的權利主張也否定了前訴的裁判結果。
例一與例二的共同之處在于前后兩訴的核心爭議涉及合同的效力:一訴主張合同有效基礎上的給付請求;另一訴則相反,主張合同未生效、無效、可撤銷或已經解除等等。當然,合同可撤銷或已經解除與合同本身無效或未生效之間存在本質差別,合同可撤銷或解除建立在合同有效的基本前提之上,因存在可撤銷或解除事由而使合同生效后歸于消滅。此外,合同的可撤銷事由與解除事由之間也有分歧。合同的可撤銷事由一般自合同成立之時就已存在
比如,根據《合同法》第54條的規定,合同可撤銷事由包括重大誤解、顯失公平、欺詐、脅迫,這些事由均發生于合同訂立之時。,而解除事由則可能出現于合同成立并生效之后
法定的解除事由參見《合同法》第94條。,因此當前訴終結后,因新的事由發生導致合同解除的,再次爭執合同效力不是重復訴訟。而例一與例二的差異之處在于,首先,例一的后訴是合并之訴,對前訴的否定效果較為明顯、突出;例二的后訴是單一之訴,對前訴的否定效果較為模糊、隱晦。這一點上文已有分析。其次,前后兩訴核心爭議的出現時間不同。例二中,核心爭議并非基于前訴被告嗣后提起后訴而引發,其出現節點早在被告于前訴中提出抗辯之時。被告于前訴中提出合同存在可撤銷事由的抗辯,一方面導致核心爭議的出現時間由后訴提起之時提前至前訴,另一方面也導致前訴原告提出的給付請求權與其包含的確認請求之間的關系發生變化,即此時雙方當事人對確認請求與給付請求同時存在爭議,確認請求不再以被給付請求吸收的形態存在,而因明顯的爭議性與給付請求成為兩個獨立的、明確的訴訟請求,類似于訴的客觀合并。這種訴的合并與前述例二中后訴原告提出的合并請求有共通的原理,即有明顯爭議性的先決問題可以脫離本問題成為一項獨立的請求,并且其認定結果對于后續程序有拘束力。如果前訴被告未在前訴中提出合同存在欺詐事由的權利妨礙抗辯,將無從認定被告是否對合同效力問題存在爭執和疑問,一般而言法院會認定合同系訂立雙方真實意思表示,合同有效在權利要件分類說的基本框架下,各方當事人對于己有利的所有前提條件承擔證明責任,主張權利妨礙、消滅或延緩的一方應對對應的權利妨礙抗辯、權利消滅抗辯、抗辯權據以構成的事實承擔證明責任,并在證明責任的分配規則下承擔這些事實的主張責任。因此,被告有義務主張合同未生效或消滅的抗辯。。只有被告在前訴中提出權利妨礙抗辯,才會導致合同效力問題存在爭議。法定的抗辯事由比如,法律行為當事人無行為能力、限制行為能力人訂立合同未得法定代理人追認、合同內容違反公共秩序與善良風俗、無權代理未得本人追認,等等。這些抗辯事由均以對抗先決問題為目標,直接攻擊先決問題的法律效果,要么使合同效力基于特定事由而自始不發生,要么使某一法律行為自始無效。當被告于前訴中提出抗辯時,被給付請求吸收的確認請求隨之產生爭議性并成為前訴的爭議焦點,雙方當事人會對該爭議焦點展開舉證與辯論,法官也會對此爭議事實進行審理與認定,而對此先決問題的裁判也將對后續的給付請求裁判產生程序上的拘束力,以保持確認之訴裁判與給付之訴裁判之間高度一致的邏輯關聯。換言之,當對于先決問題的爭議顯現于前訴時,法院對該爭議焦點的審理與認定會鞏固判決主文中對訴訟標的的裁判,因為該裁判系建立在對先決問題的充分辯論和充分審理的基礎上,而非建立在默認該先決關系理所當然地成立的假設之上。基于此,當后訴的訴訟請求否定前訴的先決問題時,我們才能更加確定后訴請求也必然否定前訴的裁判結果,因為只有經過切實地審理,先決問題與本問題之間的一致性裁判才是準確的,否則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先決問題本不成立,但因爭議不突出而未充分審理,只是草率認定,導致法院作出本問題成立的最終裁判。若被告未在前訴中提出抗辯事實,而是于后訴中才首次將該事實提出并作為權利發生要件,那么直接將后訴請求視作否定前訴的先決問題認定,進而否定前訴的裁判結果的正當性就不再充分,畢竟前訴未對先決問題作出任何實質性審理,所謂的認定也是建立在一種假設或默認之上,此時得出的后訴否定前訴的結論缺乏有效的說服力。
比較合理的安排是盡量引導訴訟當事人在前訴中提出抗辯和反訴,首先,從訴訟價值的角度來看,能夠促進訴訟經濟,并且助于糾紛一次性解決。其次,從重復訴訟這一程序違法性要件來看,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調整的是已經作出生效判決的終局性前訴與尚在系屬中的后訴之間的關系,禁止在前訴終結后再次爭執本身就蘊含了強制反訴的意旨,以避免矛盾判決。再次,從事實認定的效力來看,引導當事人在前訴中提出抗辯,將先決問題潛在的爭議屬性盡早暴露,使法院能夠對此予以充分審理和準確認定,那么在否定先決問題認定的后訴提起之時,就有充分的根據予以駁回。
綜合上述討論,就類型二與類型三而言,其超越傳統既判力發揮遮斷后訴效力的正當性有以下三點:第一,這類重復訴訟不直接否定前訴的判決主文,而以否定前訴的先決問題認定為路徑達到否定判決主文的效果,先決問題是解決本問題時必須先行確定的問題,先決問題的認定結果對本問題的裁判結果有程序上的拘束效力。基于先決問題與本問題之間的緊密聯系,將否定先決問題的訴訟作為重復訴訟具有正當性。這同時表明,后訴請求否定前訴權利主張的其他構成要件時,不能一概認為產生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的效果。由于其他要件并不具備先決問題的基礎性地位,所以還應放入具體問題中具體分析。可以借鑒討論先決問題時的分析思路,首先探查該項要件在特定案件中是否發揮如先決問題一般的基礎性地位或其他關鍵性作用,再得出結論。第二,當后訴請求不是直接否定前訴先決問題時,分析后訴是否表面上為單一之訴,但實則是訴的合并形態,進而拆分出后訴的先決請求。若能夠建立后訴的先決請求與前訴裁判結果之間的關聯,那么將后訴作為重復訴訟則具有正當性。第三,在滿足前兩點任一的情況下,還應考察后訴請求的支持性事實是否早在前訴中就作為先決問題的抗辯事實而提出。若未提出或是前訴終結后新發生或發現的事由,則不可一概將后訴作為重復訴訟處理。同時應區分當事人善意未提出與惡意未提出兩種情況,在后者,當事人為達到不當目的或經法院充分詢問后仍不提出的,再次起訴應為重復訴訟。
五、結語
《民訴法解釋》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在發揮既判力作用的基礎上,還有超越既判力的客觀范圍遮斷重復訴訟的效果。在后者,由于過大的遮斷范圍可能導致對當事人實體利益的侵害,因而應設置合理的限制條件以確保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在禁止重復訴訟的程序價值與保障當事人利益的實體價值之間維持平衡。根據基本法理和既有案例,在既判力理論之外,“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要件旨在調整的核心情形是前后兩訴在先決問題認定上存在沖突。將沖突判決的內涵由既判力視角下的“判決主文”沖突,擴展至“裁判理由部分的先決問題認定”沖突,能夠彌補“舊實體法說”理論將權利爭議的核心單純限定于判決主文部分,導致無法識別某些實質性重復訴訟的功能障礙。同時,將擴展范圍只限于與判決主文保持一致性認定的先決問題部分,而非延伸至整個裁判理由部分,也避免將所有矛盾的事實認定都納入重復訴訟的框架中,依然恪守事實認定可在后訴中被再次爭執甚至得出不同結論的基本規則。總而言之,第247條第(三)項后半句在豐富了重復訴訟的內涵與類型、將既判力理論規范化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存在本體解釋與適用以及與其他制度在銜接上的種種問題,在此基礎之上,應繼續進行重復訴訟的類型化工作,明確每一類重復訴訟的本質屬性,確保阻卻其再次爭執的正當性,以期真正助益于這項規則理論與實務功能的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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